"> 《囚籠 BY 劉水水》 | ♡˖ꀿªᵖᵖᵞ °꒰๑'ꀾ'๑꒱°˖♥ ">

Welcome to my blog

《囚籠 BY 劉水水》

CATEGORY古代架空
COMMENT0
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老攻
-
許縉雲x萬元
輪椅攻x黑皮受
院子里住了個斷腿的城里人,白凈漂亮,沈默孤傲,看得萬元心里直癢癢,他想方設法跟對方說話,可那人怎麽都不搭理他,像是捂不熱的石頭
他要當這塊石頭的眼睛,當這塊石頭的腿,揣著這塊石頭走遍大江南北,猛然發現,這不是石頭,是冰山下的火種
萬元:我爹給我起這個名字是希望我家早日當上萬元戶!
標簽:年下、HE

第1章

  許縉雲x萬元

 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。

  寒風裹著三岔河的流水,吹到人身上像是刀刮似的刺骨,即便是這般嚴寒的天氣,依舊吹不散春節的喜慶。

  幾個小娃盤坐在一戶人家的院墻上,交頭接耳,朝著院子里扔石頭,不見主人家出來制止,他們鬧騰得更兇了。

  “哐當”一聲,井口上的洗臉盆被砸翻了在了地上,沒等娃子沾沾自喜,汽車的轟鳴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。

  橋頭老樹上的紅綢在迎風飛舞,縣里來的班車正好停在樹下,從車里下來兩個穿著皮夾克,眼戴蛤蟆鏡,手里大包小包的男人。

  “謝謝啊,師傅!”

  不光看著眼熟,連聲音都十分耳熟,小娃子紛紛朝橋頭跑去,將兩男人團團圍住,有人眼尖地大叫了一聲,“元哥回來了!”

  老萬家小兒子回來了。

  萬元摘下墨鏡,臉上掛著流里流氣的笑容,大手往三娃子頭頂一薅,“玩呢?”

  “元哥,民哥,你倆帶啥好東西回來了?”小娃子跟在萬元和周金民身邊,眼巴巴地看著他們手里的東西。

  在這偏僻落後的小村鎮,家家日子都過得棲惶,想要改變這種淒涼的現狀,就得走出去。

 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,蓬勃朝氣的景象很是吸引人,可真正能下定決心出去看看的人沒幾個,小村鎮再怎麽貧窮,也是大家土生土長的地方,沒人有那個膽量挪窩。

  萬元和周金民成了他們鎮上第一批吃螃蟹的人。

  “那等會兒你們去我家,給你們分糖吃。”萬元得意地晃了晃手上的袋子,沈甸甸的,光是看著都覺得里面好東西不少。

  幾個小娃子一聽,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,“明天再去逗那個病秧子吧,今天去元哥家!”

  “什麽病秧子?”

  有人指著剛才的院落跟萬元解釋,“那院子里住了個從城里來的病秧子。”

  那不是胡家廢棄的院子嗎?他們走之前都沒住人了。

  萬元和周金民聽得雲里霧里的,聳了聳肩,沒將娃子的話放在心上,在大家的簇擁下,往萬元家方向走去。

  巴掌大的地方,消息傳得飛快,萬福安在田里便得知兒子回來的消息,撂下鋤頭就往家里趕,在家門口碰上了萬元和周金民。

  “爹!”

  “老萬叔。”

  大半年不見,萬福安還能說是不想兒子?激動之情難以言表,他是個大老粗,煽情的話說不來,上前不輕不重給了萬元兩拳,“你小子!啊!進屋進屋!”

  外出半年,音訊全無,家里沒電話,公社倒是有一個,電話費貴,出去這麽久,打了一回電話,信也沒寫一封,萬元和周金民加起來認識的字不到一籮筐,找人寫信要錢,郵票要錢,索性連信也沒寫,更別說中途回來看看,車費也夠他倆喝一壺的,哪兒哪兒都要錢。

  看熱鬧的鄉親將萬元家堵了個水泄不通,一個個臉上洋溢著笑容,都仰著腦袋看萬元家的熱鬧。

  “奶,這是給您買的桃酥,您的藥。”萬元扯著嗓子跟他奶奶說話。

  奶奶身子硬朗,就是耳朵有點背,哪怕沒聽清萬元說了什麽,還是笑呵呵地拉著萬元的手。

  萬元又從包里掏出兩盒卷煙,遞給他那靠在桌子旁抽旱煙的爹,“爹,你那玩意兒都過時了,城里都興抽卷煙,你試試這個。”

  “我不要你那玩意兒,沒我這個抽著有勁兒。”萬福安嘴上說著不要,還是擡著下巴,多看了萬元手里的東西一眼,“你看你,穿得流里流氣的,臘月天你穿個皮衣不嫌冷啊?”

  萬元起身將煙塞到他爸手里,又麻溜地脫下皮夾克,非得給他爸披上,“給你給你,現在就興穿皮夾克,頂風。”

  “你那頭發,多少天沒洗了?都凝在一塊兒了!”

  “摩絲,定型用的。”萬元拍了拍堅韌的頭頂,順手將自己墨鏡戴到萬福安臉上,“墨鏡也給你。”

  又是卷煙,又是墨鏡,又是皮夾克的,給萬福安弄得跟四不像一樣,門口看熱鬧的人笑出了聲。

  “這是我姐的,洗頭膏,雪花膏。”萬元像是變戲法似的,從袋子里掏出東西,“手絹,也是我姐的,這布回頭讓我姐做身新衣裳。”

  人聲鼎沸,萬玲站在角落,臉上掛著笑容,眼睛有點濕潤。

  萬元這次回來,不光是因為快過年了,還因為他姐姐的婚事,他爹年前給他姐說了門親事,男方給了彩禮,他們家也陪了嫁妝,開了結婚證明,等著年末辦婚禮,結果前不久,男人死了。

  男方媽媽的意思是,既然收了彩禮,辦了證明,哪怕沒有拜堂,沒有夫妻之實,萬玲也得是他們家的媳婦。

  萬元哪兒能看著他姐姐過去守活寡,特意為這事兒回來的,他走上前,輕輕拍了拍姐姐的手背。

  看到弟弟回家,壓在萬玲心中的石頭也落地了,萬元肯定會幫她想辦法的。

  “萬元,金民,跟我們講講啊,城里怎麽樣?”

  “工作好不找?是不是遍地都是錢?”

  “你倆是不是攀上了城里的媳婦?”

  “城里的姑娘肯定漂亮吧?”

  萬玲婆家的事情大家都知道,只是這會兒更好奇城里的生活,好奇心從眼神里呼之欲出。

  人多鬧騰,你一言我一語,跟吵架似的,還沒跟自家人好好說話呢,誰有功夫應付他們。

  萬元敷衍道:“過兩天再說唄,啊,讓金民先回家,他家里還等著他的。”

  知道大家不會輕易離開,萬元借著送周金民回家的借口,跟著周金民一塊兒逃了出來。

  身後那一群人望眼欲穿,可惜兩個主角都走了,他們再在萬家待著沒意思,只能作鳥獸散。

  “你還真送我回去啊?”周金民偷摸著回頭看了一眼,“人都走了,你也回去吧。”

  萬元總算是松了口氣,站在原地,招呼了周金民一聲,“走吧。”

  眼看著周金民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視線里,萬元打算打道回府,說來也巧,自己剛好走到了胡家廢棄的院子前。

  嘶……城里來的病秧子。

  沒聽說過,萬元也不想打聽太多,正想回家,院子里女人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
  “縉雲啊,你爸爸郵了筆錢,說是過年就不來看你了。”女人幹癟的笑聲中夾雜著一絲狡黠,“你看你腿腳也不方便,再說了,我們這地方有錢也花不出去,嬸兒就替你存著,過年嘛,給你弄點好的打打牙祭。”

  胡嬸嗓門大,歲月蹉跎下,音色自然不如小姑娘動聽,甚至還有些刺耳,聽這意思,是想昧下這筆錢唄。

  萬元站在院外,想聽聽這個“縉雲”會是什麽反應,可等了好一陣,都沒聽到第二個人的聲音。

  “你要不說話,我就當你答應了,反正錢的事情我是告訴你的,回頭你爸要是問起,你可別說不知道啊。”

  這是硬搶啊?這人忍氣吞聲到這番地步?到底是什麽病秧子?

  一顆疑惑的種子埋進了萬元心里,他轉頭看向墻頭,鬼使神差地踩到門口的板車上往院子里張望。

  胡嬸擋住了面前的人,萬元只看到了灰色的褲腿和……輪椅,難怪說他腿腳不方便。

  視線再往上移,洗得有些泛黃的襯衣外套了一件單薄的外套,一只白得發亮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按在輪椅扶手上,修長的手指被巨大的力量壓得有些變形,從手背上青筋暴起的程度來看,這人在極力克制。

  可惜胡嬸只想著那筆錢,繼續在病秧子面前絮叨,“你也別嫌我們家占你便宜,你爸媽是給了錢,但是你一個大活人,那點兒哪兒夠啊。”

  胡嬸說話手舞足蹈的,一直擋在病秧子,萬元遲遲看不全人家的臉,給他胃口吊得恨不得直接沖進院子里看個究竟。

  “行了,我還有別的事要忙呢,你休息吧,你命好,腿折了也有人伺候,我們哪兒能跟你比啊,勞碌命。”

  萬元沒來得及從板車上跳下來,跟胡嬸來了個對視,他尷尬的是又搖脖子,又抓腦袋的。

  “喲!這不萬元嘛。”

  剛萬元和周金民那麽大的動靜,胡嬸哪兒能不知道,這不是家里還有個人在,沒機會出去湊熱鬧。

  萬元上也不是下也不是,杵在板車上,幹笑一聲,“胡嬸,呵呵。”

  “出去大半年找了多少錢啊?你要是有那門路,今年也把我家老幺帶上唄……”

  耳邊是胡嬸聒噪的聲音,萬元的思緒卻飄得很遠,他的余光瞥到了院子里的人,那人頭發稍長,眼神淡淡的,泛白的嘴唇緊閉,秀氣的臉龐上有藏不住的倦態,在察覺到自己的視線時,表現得很平淡,不動聲色地轉動了輪椅。

  這病秧子長得真漂亮,病態下的皮膚蒼白刺眼,他消瘦的身體將襯衣外套襯托得格外寬大,瘦到喉結的輪廓都清晰可見,男人?

  見萬元盯著院子里的人看,胡嬸忙解釋道:“這是我們遠房親戚家的娃……”

  劈里啪啦地跟機關槍似的說個沒完,萬元還是沒大聽進去,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張雌雄莫辨的臉,居然是個男人。


第2章

  跟萬元說了半天,他硬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,也不知道他站那麽高作甚?胡嬸口幹舌燥,覺得沒啥意思,又想起地里還有一堆活還等著她。

  “回頭再去你家串門,今天嬸兒還有活要忙。”

  萬元隨口應付著胡嬸,跟尊佛一樣還釘在板車上,余光時不時瞥向院子里,直到胡嬸走遠了,他才敢光明正大地看向院子里的人。

  也不知道是腦子缺根弦,還是被下了蠱,萬元鬼迷心竅了似的,朝病秧子一擡下巴吹了個輕佻的口哨。

  原本面無表情的病秧子眉頭下意識緊蹙,萬元吹完也後悔了,跟流氓似的,他怎麽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?

  “咳!”萬元幹咳一聲,胳膊搭在院墻上,試圖跟病秧子拉近距離以示親近,“誒,聽說你是城里來的?我也剛從城里回來,你沒見過我吧,我叫萬元,我聽胡嬸喊你‘縉雲’,你姓啥?”

  病秧子像是沒聽到一樣,轉了個方向,吃力地滾動著輪椅。

  “喂!問你話呢!”萬元被晾在了院墻外,從剛才開始,就沒聽過這病秧子說話,難不成他不光腿腳不好,還是個啞巴?

  這院子大概是荒廢太久,即便是住了人,也一點人氣都沒有,院里似乎比外面還有冷一些。

  泥濘的地面,墻面開裂,墻角都是雜草,那一扇掩耳盜鈴的木門搖搖欲墜,每每有風吹過,都能聽到木門發出淒慘的聲響,輪椅上的病秧子倒是應了景。

  可惜人家只給萬元留了個冷漠的背影,畢竟不太熟,萬元也不好刨根問底的,他自己家里還有事,沒再耽誤,跳下板車直奔家的方向去了。

  看熱鬧的人一走,家里恢覆了平靜,萬元先探了個腦袋進去,他姐就坐在靠門的位置,一眼便瞧見了他,像小時候一樣,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。

  萬元咧著嘴進屋,“都走了。”

  剛是人多,萬元帶這麽多東西回來,老萬叔覺得長了臉,人一散去,他便開始心疼錢,在外面奔命,掙錢多不容易啊。

  “你買這麽些東西花多少錢啊?”

  “沒花多少錢,都是你們能用到的,對了,這錢姐拿著,過年還得買點東西呢。”萬元一屁股坐到他家那把祖上傳下來的板凳上,從兜里摸出一小疊零錢,捋清後還不少呢。

  萬玲看了他爹一眼,爹點了頭,她才伸手接過,看著弟弟黑了,高了,也壯了,可她心里特別不是滋味,“你在外面掙錢不容易吧?”

  掙錢哪有容易的,要人沒人,要學歷沒學歷,大字不識幾個,想找個輕松點的工作都難,哪兒能掙錢,他和金民就往哪兒去。

  做過苦力,下過黑煤礦,運氣好能找份兒包吃包住的工作,運氣不好的時候只有散工,還得跟同樣進城打工的人搶橋洞,搶車站的位置睡覺。

  “別說這些了,我這不好好的。”萬元把目光看向他姐,“那段家到底什麽意思?”

  這麽大的事情,電話里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,萬福安嘆了口氣。

  照理來說,辦了結婚證明,就算是沒有拜堂,萬玲也算是段家的人了,可現在什麽時代?又沒正式過門,一個死人,一紙證明還想綁萬玲一輩子?最可氣的是,段老娘打算讓萬玲嫁給她小兒子,她小兒子才十七不說,腦子還有點問題。

  萬福安的老婆子走得早,膝下就這一雙兒女,他不能看著萬玲往火坑里跳啊,原本以為是門差強人意的親事,也是段家老大命不好,和他家閨女沒有緣分。

  “那段老娘是個潑婦,上門鬧了好幾次了,要不是我攔著,你姐啊早就被他們拽走了。”

  他們老萬家人丁單薄,萬福安原是有兩個兄弟的,鬧饑荒的時候餓死了,也就剩下他自己,姓段的看萬元不在家,一家子老弱病殘,女流之輩,還不蹬鼻子上臉?

  萬元算是聽明白了,深吸了一口氣,他不著急再去城里,把姐姐的事處理好再走也不遲。

  大概是段家知道萬元回來的消息,沒敢來鬧事,眼看著就要過年了,萬元還得幫家里添置些年貨,沒工夫主動找上門去,也不想大過年的互相添堵,把這事兒延到了年後。

  鎮上每逢三六九趕集,過年市集上熱鬧,萬元和金民陪著萬玲來置辦年貨,東西買齊後,在路邊攤吃了碗餛飩,隨後才架著驢車往回趕。

  一路上,金民跟萬玲姐說了說城里的事情,他比萬元還能顯擺,唾沫星子橫飛。

  正當萬元想開口叫他別吹了,迎面碰上了往外走的胡嬸和他幾個小孩,他們只是簡單地打了個照面。

  等胡嬸走遠了,病秧子的臉莫名浮現在了萬元的腦海中。

  “姐。”萬元搔了搔鼻尖,“聽說胡嬸家住了個城里人?”

  周金民是個大喇叭,回家一趟,肯定是走親訪友的,鎮上的事情他都打聽,他比萬玲知道的還多,搶先開口。

  “許縉雲嘛,說是胡嬸親戚,八竿子打不著,就是人家拖她家里照顧的。”

  許縉雲,萬元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。

  “我們走了沒多久吧,這個許縉雲就被他爹媽……有人說是他爹媽,也有人說是他大伯父大伯母,送來我們這兒的,說是來養病,這大半年一回沒來看過他,他也不跟人說話,成天就坐在那院子里,跟個活死人一樣。”

  萬元打量著周金民,“你倒知道得多,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家親戚呢。”

  周金民好賴話聽不出來,當萬元誇他呢,害臊地抓了抓腦袋,“嗐,這不是跟人瞎聊聊,都是聽說,聽說。”

  “那個許縉雲也是個可憐人。”萬玲表情略帶同情,“我看他像是讀過書的,來了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,成天還被關在院子里,他也不願意說話,心里肯定不好受。”

  沒人關著許縉雲,只是出院子得過一道門欄,對於尋常人來說,只是擡個腳的事,對於他而言,比登天還難。

  從那院子經過時,萬玲好奇心驅使偷偷朝里看過一回,那許縉雲就目光呆滯地坐在正對院門的位置,面無表情,一動不動的,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,雖然這話不好聽,但是真如金民所說,像個活死人。

  周金民補充道:“人胡嬸精著呢,收了人家的錢,也不好好辦事,拿著錢給自己補貼,一家子吃得油光水滑的,隨隨便便就把許縉雲給打發了。”

  萬元只是默默聽著,沒有說話,腦子里許縉雲清瘦的樣貌像是拿刻刀重新鐫刻了一遍,更加深刻了些。

  到家後,周金民打算把自己買的東西送回去,萬元忽然叫住他。

  “我送你。”

  “啊?”周金民一擡手,雖說他一左一右都提滿了,但是也不至於要萬元送吧。

  萬元裝作沒看懂,攬住周金民的肩膀把人往外推,“走走走,我送你。”

  不知道萬元葫蘆里賣的什麽藥,周金民念叨著,“都說了不要你送……”

  萬元跟周金民打著哈哈,經過病秧子院門前,他耳邊嗡嗡的,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往里看的沖動,只是拿余光掃了一下院里,沒看到人。

  松了口氣的同時,萬元又有點失望,興許人家在房間里沒出來。

  把周金民送到家後,萬元又折了回來,這回他步子有些急,還沒走到那院門口,遠遠地便瞧見幾個小娃趴在院墻上,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,只看到他們往院子里丟石頭。

  萬元腦子來不及思考,飛快朝前跑去,跑近才隱約聽清楚他們在吵什麽。

  “羞死了,我五歲就不尿到身上了!”

  “你還城里來的!一點兒也不講究。”

  萬元沒有剎住腳,一下子沖到了院門口,院門掩了一半,那病秧子就坐在門里,胯間濕了一片,有尿液順著輪椅往下滴落,將泥濘的地面砸出了一個小坑。

  一擡頭,萬元撞上了病秧子的目光,那雙眼睛里看不出是窘迫還是難堪,也不是完全的波瀾不驚,至少從他脖子僵硬的程度,能看出他還是有情緒的。

  萬元不動聲色地轉過頭,沖幾個小娃露出兇狠的模樣,“去,你不尿在身上有什麽可得意的?你三歲掉糞坑里事忘沒影了?”

  誰還記得三歲時候的事情,也不知道萬元是不是胡編亂造的,有大人制止,這幾個娃也不好再鬧,朝院里吐了吐舌頭,跳下院墻便跑開了。

  留下萬元一個人面對病秧子,萬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,哪怕病秧子沒有任何反應,一大男人被人看到尿褲子,能是什麽體面的事情?自己只有直截了當地離開,他才不會那麽難堪。

  剛只是一眼,萬元也看到病秧子身上還是前些日子那套衣服,也不知道穿了多久了,自己這一走,誰來管他?有人管他嗎?胡嬸嗎?

  風一過,冰冷的空氣中夾雜淡淡的尿騷味,萬元用手背蹭一下鼻尖,沒有征求病秧子的同意,默不作聲地走進院子,順手將院門關上了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求一下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3章

  老舊的木門發出“吱呀”一聲,許縉雲坐在輪椅上稍稍往後靠了一點,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緊了輪椅的扶手,目光灼灼地盯著擅自進入院子的萬元,他不知道這個萬元想幹什麽。

  萬元抵著門板停頓了半晌,他話挺多的,只是當下這種情形,他腦子一熱進了人家的院門,有點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了。

  “咳。”萬元清了清嗓子,眼睛在院子里掃了一圈,那口枯井旁的洗臉盆還打翻在地,這都多少天了,都沒人來扶一把的。

  他徑直走到枯井旁,將洗臉盆撿了起來,經過許縉雲身邊時,他沒有停下來,是直接走進了屋里,沒過多久,又拿著空盆出來了。

  空蕩蕩的院落,許縉雲靜靜地坐在院子,輪椅的位置沒有發生過改變,仿佛尿在身上不幹他的事,他對一切都漠不關心。

  萬元盯著許縉雲的後背,心里有些堵得慌,他原本是想在屋子里找點兒熱水的,誰知進到屋里,家徒四壁,別說是保溫瓶了,連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,一條板凳,一個櫃子,和一張下面墊著稻草的床。

  屋里散發出古怪的異味,讓人沒法多待,他們這兒的茅廁都是修在外面的,萬元沒在屋里找到尿壺,他不知道許縉雲是失禁,還是來不及去茅房。

  這哪兒是來養病的,這是來作孽的。

  萬元把臉盆放到門口,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。

  院門被風吹得來回晃動,許縉雲看著門口的方向,他還來不及感受人的溫度,風已經將那點吸氣給吹散了,這院子,別說是人,連畜生都不願意多待。

  褲子被尿液打濕後緊緊貼在許縉雲的腿上,風一過,冷冰冰的,他還是會覺得冷,正當他打算回屋子里,從門外再次傳來的急促的腳步聲。

  門口一道黑影沖了進來,許縉雲瞪大了眼睛,沒來得及反應,萬元一手拿著保溫瓶一手拿著毛巾,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出現在他的跟前。

  萬元跑得急,自己稍微冷靜了一點後,推著許縉雲便進了屋里,他拿起臉盆關上門,借著從門縫透進來的微光,將熱水倒了出來。

  水蒸氣像是一躲炸開白雲,在萬元靠近的瞬間,許縉雲感覺到了他濕熱的體溫。

  “別碰我。”

  粗糲低沈的嗓音像是被什麽東西打磨過,仿佛來自深淵,萬元聞聲停住了手上的動作,有些詫異地擡頭,難以置信這是許縉雲能發出的聲音,沒頭沒腦地來了句,“原來你會說話啊,我還你以為是啞巴呢。”

  許縉雲怔怔地看了萬元,手指緊拽著褲子的一側,音調不如前一句那麽高,他重覆了一遍,“別碰我。”

  “我不碰你,你準備怎麽辦?就這麽幹坐著,你不嫌冷啊?”萬元是個急性子,看許縉雲這麽弱不禁風的,居然這麽抗凍。

  “出去。”

  “啊?”

  許縉雲猛地擡頭,表情猙獰,目光兇狠,“我讓你出去!”

  這不不識好歹嗎?自己好心被他當成驢肝肺,萬元被許縉雲的反應嚇一跳,站起身來,眨了眨眼睛,隨後幹笑一聲。

  “你什麽德行啊?幫你還討不到好?”

  說話間,萬元瞥到許縉雲微微顫抖的手,許縉雲的自尊心啊,早就因為殘廢和周圍人的歧視破敗不堪,不是自己隨隨便便施以援手就能修補好的。

  萬元沒說話,將毛巾打濕,又左手換右手擰幹,把冒著熱氣的毛巾搭在了臉盆邊緣,又進里面的屋子翻出一條幹凈的褲子,把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,才開口說話。

  “那你自己擦吧。”說罷,萬元提著保溫杯走出了屋子,外邊的光照在許縉雲消瘦的身體上,似乎能從兩層單薄的布料中看到脊梁的輪廓,瘦得像是只剩下一把骨頭了。

  臘月二十九,整個鎮子像是徹底活過來了。

  萬元起了個大早,去鎮上張老師那里拿寫好的春聯,張老師是他們這兒的初中老師,啥課都指望他一個人教,想找他寫春聯的人排著隊的,也不知道姐姐是怎麽排上號的。

  “張老師,過年好。”萬元將姐姐準備的一點東西放到了桌上。

  張洵撩開門簾從里面的房間走了出來,他戴著眼鏡,斯斯文文的,“是萬元啊。”

  “我姐讓我拿了點東西來。”

  張洵垂眼看著桌上的東西,嘴角還掛著淡淡的笑容,“不用這麽客氣。”

  “我還以為您今年要回家呢,要不您去我家?”

  張老師是從省里來支教的,他們這兒條件艱苦,工資微薄,很少有老師願意留下來,張老師是待得最久的,他也沒回過家,年年都在學校安排的宿舍過年。

  張洵拿出提前寫好的春聯,拒絕了萬元的邀請,“不打擾了,我還得去趟校長家。”

  拿上春聯,家里還有別的事情,萬元跟張洵寒暄了幾句便回家了。

  去年貼上的春聯因為風吹雨打字跡模糊不清,連紅底的春聯紙都褪色了,萬元將其揭下,刷上漿糊,貼上新的,貼好了春聯,給又家里的窗戶貼窗花,紅色的點綴總算讓這個破破爛爛的家有點生氣。

  傍晚開始,鎮上有鑼鼓隊和戲班子表演,萬玲想去湊湊熱鬧,萬元叫上周金民一塊兒去。

  剛找了個位置坐下,張洵也來了,就在他們旁邊。

  “張老師,您也來了。”

  張洵連忙起身,點頭示意,和萬玲視線接觸的瞬間,又轉過了頭坐下。

  萬元聽不懂唱戲這玩意兒,他就是哄他姐姐高興。

  周金民拉扯了他一把,“估計鎮上能走能跳的都來了。”

  萬元順著周金民眼神的方向看去,觀眾席坐滿了人,後面的樹上,一圈院墻,舞台邊上全是人。

  能走能跳的都來了,連孤家寡人的張老師也來了,也不知道許縉雲怎麽樣了?那天自己走後,他有沒有好好擦幹凈,有沒有換幹凈褲子,今天的飯吃得怎麽樣?

  角落有人在為了一張板凳起爭執,好巧不巧,是胡嬸的幾個娃。

  “你看什麽呢?”周金民搡了萬元一把,看到遠處的胡嬸,“幸虧我們來得早,不然也沒位置了,今天在家打了一天的糍粑,我肩膀都掄痛了,對了,我們時候走啊?”

  萬元覺著自己這趟回來好多事情都沒有辦完,沒法著急走,他猶豫著說出來一個日子,“過了……十五吧……”

  反正在周金民心目中,萬元跟他大哥一樣,他一切都聽萬元安排,十五就十五,他話比萬元還多,雞零狗碎的事情能翻來覆去說,吵得萬元耳根子都麻了。

  萬元朝外張望了一眼,忙打斷周金民,“那不是隔壁鎮的梨花嘛,你上前去跟人打個招呼啊。”

  梨花算是十里八鄉長得最俊的丫頭,沒去過城里之前,周金民老愛拉著萬元去隔壁鎮晃悠,就為了看人家一眼,可惜城里時髦漂亮的女人看多了,現在看梨花有點食之無味。

  周金民抿著嘴,壓低了聲音,“元哥你還不知道吧,錢瘋子半夜翻進梨花家,把人嚇得夠嗆。”

  錢瘋子不是真瘋,只是酗酒,每天都醉醺醺的,又好色,又愛耍酒瘋,雖然沒對梨花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,但是這件事也成了談資,梨花先前還不願意出門,時間久了才稍微緩過勁兒來。

  “那錢瘋子前些日子醉酒掉進了三岔河里,得虧被人撈了起來,就是凍壞了,在家里安分養病呢,要不然這麽熱鬧,他會不來?”

  後半場,萬福安帶著自己耳背的老娘也來了,萬元和周金民將位子讓給了長輩,兩個年輕人站到了人群外面。

  “這戲也聽著沒意思。”在城里聽過收音機,看過黑白電視,周金民有點瞧不上家鄉土掉牙的戲了,“要不去我家坐坐,我今天砸出來的糍粑,給你家也拿點。”

  人都街上去看戲了,一路上靜悄悄的,偶爾路過一家窗戶燈是亮著的,也算是讓這夜路添了一絲光亮。

  到周金民家得經過許縉雲的院子,剛看到夜色下的院墻,萬元的腳步便不自覺放慢了不少,這個時間,許縉雲睡了吧?他……

  “哎呀!”

  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劃破了黑夜,也打斷了萬元的思緒,聲音是從許縉雲的院子發出來的,他跟周金民對視了一眼,不約而同地朝聲源跑去。

  院門緊閉,萬元嘗試著推開,發現是從里面下了栓,他跟周金民用力一撞隨即將門撞開,院子不見人影,隱約能看到里面的門是大開著。

  哪怕只聽許縉雲說過一次話,萬元也記得他的聲音,慘叫的人應該不是他。

  萬元沒有遲疑,疾步朝屋里走去,剛進房間,一個人蜷縮著身子在地上打滾呻吟。

  萬元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房間里晦暗一片,他緩緩蹲下,按住那人的肩膀仔細辨認,錢瘋子……在確認這人不是許縉雲後暗暗松了口氣。

  看著錢瘋子光著一雙腿,褲子早就不翼而飛,萬元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,忙起身往里走。

  一個模糊的人影穿著還算整齊地坐在輪椅上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坐輪椅的人憑什麽當攻,全靠老婆的憐惜

  求海星玉佩和收藏!


第4章

  在這條件落後,信息閉塞的山里住太久是會忘記時間,忘記今天是什麽日子,忘記現在到了什麽時候。

  如今的天兒實在太冷了,幾乎聽不到任何的蟲鳴鳥叫,許縉雲開著堂屋的門靜靜坐了一會兒,今晚也比往常安靜,他不知道大多數人都去了街上看戲,無邊的黑暗和恐怖的寂靜像是在一點一點地將他吞噬。

  他的目光緩緩看向院子里的枯井,枯井被夜色籠罩,漆黑的輪廓像是縮小版的斷頭台,如果他跳進去,得過多少天才會有人發現他不在了,又或者說,他的消失並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,就像這冬日里的一陣風,吹過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  風有些蠻橫,直直往堂屋里灌,許縉雲實在有些扛不住了,打了個寒戰,關上大門,即便是沒有光,他對這個破敗的屋子了如指掌。

  調轉輪椅,輪子轉動兩周,剛好到房間門口,如果那個只有一張床的屋子能暫且稱之為房間的話,右轉再轉動五周半,剛好到床前。

  許縉雲“輕車熟路”地回到里屋,還沒來得及爬上床,從院子里傳來響動。

  願意進這個院子的人很少,除了胡嬸自己,只有那個叫萬元的年輕人真正踏進來過,旁人避之不及。

  堂屋的門猛地被撞開,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沖了進來,風還帶進來了刺鼻的酒氣,不是萬元,許縉雲定在輪椅上,直勾勾地看著那人。

  那人他見過幾次,先前從他門口經過,偶爾會朝院子里張望,僅此而已。

  錢瘋子病好了大半,他記吃不記打,給自己找了借口,過年嘛,總得喝點,喝多了就到處閒逛,可惜周遭的閨女都到街上看戲去了,經過許縉雲門口時,他腦子浮現出許縉雲的模樣。

  許縉雲的事情他多少也聽說一點,他才不管那麽多,他只覺得許縉雲長得是真的俊,可惜了是個帶把兒的,這要是個閨女,哪怕是癱了都有男人搶著要,光是放在家里當個花瓶也覺得養眼,不過,帶把兒的也帶把兒的好處。

  也是酒壯慫人膽,錢瘋子越想越熱,手腳不怎麽麻利地翻上人家的院墻,跳下來的時候還摔了個狗吃屎,跌跌撞撞地直奔人家里。

  酒精刺激得錢瘋子頭腦發脹,一邊手忙腳亂地脫棉褲,一邊往許縉雲跟前走,“你幫我我……我求你了……我知道那臭婆娘虧待你,你去我家吧,我肯定好好待你。”

  和男人親熱還是頭一遭,錢瘋子脫了棉褲,有點無從下手,急吼吼地挺著胯往許縉雲身旁湊。

  撲天的酒氣和男人的氣息迎面襲來,濕軟的東西抵在了許縉雲的手背上。

  錢瘋子還念念有詞,“你幫幫我,你行行好……”

  許縉雲嗓子一緊,有種作嘔的沖動,可惜他胃里沒什麽東西,除了惡心,吐不出來任何東西。

  他一把握住錢瘋子的東西,錢瘋子還沒有來得及高興,劇痛從那個脆弱敏感的地方傳來。

  “哎呀!你!松開!松開!”錢瘋子驚叫著。

  許縉雲不斷收緊手指,沒有修剪的指甲一點點陷入皮肉里,有液體順著指甲縫流出,他嗅到了血腥味才撒開手。

  錢瘋子疼得膝蓋一軟,倒地不起,邊呻吟邊往堂屋爬,最後體力不支,躺在堂屋的地上呻吟。

  許縉雲盯著房門的方向,院里那枯井,他想,他真想……

  急促的腳步聲從院里傳來,許縉雲咬緊了牙根,這次又是誰呢?

  “許縉雲!”

  誰在叫他?

  許縉雲只覺得這聲音陌生又熟悉,透著幾分急切和擔心,他漸漸回過神,眼神也逐漸聚焦,門框里的身影有些眼熟。

  是萬元。

  屋子里太暗了,連一盞燈都沒有,萬元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的環境,忽然之間又嗅到了酒氣和血腥味。

  有人受傷了?誰?許縉雲?他傷到哪兒了?

  “這黑燈瞎火的,怎麽不點燈啊?”周金民捂著鼻子,有點想從屋子里退出去。

  萬元想把他支開,轉頭吩咐了一句,“金民,你去弄盞煤油燈。”

  這又黑又味兒的,周金民原是想拉著萬元趕緊離開,見萬元這麽說,他把話憋了回去。

  等周金民跑出了院子,萬元摸索著往里屋走,“你沒事吧?你是不是哪兒受傷了?許縉雲?”

  自己孑然一身,唯一剩下的,可能就是這個名字,萬元一遍遍呼喊著,每一聲都敲在了許縉雲的心坎兒上,這一聲聲呼喊,將他從無盡的深淵一點點拽了回來。

  走到許縉雲身邊只有幾步路的距離,萬元遲遲等不到他的回應,一想到剛才在街上,金民當閒話講給自己聽的那些事,萬元太陽穴一跳一跳的,許縉雲是不是被錢瘋子欺負了?

  “喂?”萬元碰了碰許縉雲的手,觸感有些濕潤。

  許縉雲像是被電了一下,迅速往後一縮,好臟啊。

  “你是不是受傷了?”烏漆嘛黑的,許縉雲又不肯說話,萬元只能幹著急。

  萬元的身體很熱,他只是站在自己身邊,自己都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氣息,他呼吸的頻率,和焦急的情緒。

  萬元是在為他著急嗎?為什麽?為什麽會是萬元呢?

  這時周金民折了回來,在門口遇上了往外爬的錢瘋子,錢瘋子爬了一半,疼得不行,痛苦地翻身仰在地上慘叫。

  外邊的光線比屋里強,周金民稍微走近了一點,便看清了他血肉模糊的下邊,他嚇了一跳,正好萬元聽到聲音,從里面追了出來。

  “他……這……怎麽弄的?”周金民語無倫次。

  萬元拿過周金民手里的火柴給煤油燈點上,他舉著煤油燈在錢瘋子面前蹲下,“我不知道。”

  微弱的燭光在風中搖曳,燭光掃過錢瘋子慘白的臉,又掃到了下面,抓痕和指甲印很是明顯,光是看著都覺得疼,這東西以後怕是廢了。

  “耍流氓唄。”萬元稍微松了口氣,至少受傷的不是許縉雲。

  錢瘋子現在酒醒了,艱難地撐起身子,想要萬元和周金民幫他,對耍流氓的事情矢口否認,“我……我沒有……是他……是他跟我發浪……你看他人不人鬼不鬼的……”

  這要換了別人,還真說不清楚,可這錢瘋子是出了名的流氓色胚。

  周金民很難想象里頭那是個男人啊,“你光著屁股也說得出這話來,你要不要讓其他人都來聽聽?”

  萬元垂下眼睛,有點怕動靜鬧得太大,“金民,你把他弄回去吧。”

  聽萬元這意思,他還要留在這兒唄,這種事情,見義勇為就夠了,幫得太多會惹一身騷的,再說了,屋里那位還不見得會領情。

  “你呢?”

  萬元沒有回答,眼神示意金民趕緊離開,金民拗不過,只能連拖帶拽地帶著錢瘋子離開。

  萬元手捂住油燈回到屋里,許縉雲還保持著一開始的動作坐在輪椅上,微弱的燈光照進里屋時,他的眼睛有些不適應燈光,蹙著眉頭閉上了眼睛。

  “水……”

  萬元舉著油燈想找個地方擺放的位置,隱約中像是聽到了許縉雲在說話,他順手將油燈放在了板凳上,“什麽?”

  “水。”

  這次萬元聽清楚了,許縉雲想要水,他側目看向許縉雲的手,指尖的血跡都凝固了,“你等等。”

  家里的熱水都是現成的,萬元明白許縉雲想幹什麽,將水倒出一部分後,便端著臉盆到許縉雲跟前。

  許縉雲直勾勾地盯著盆里,用左手狠狠搓洗右手指尖,把指尖搓到發紅發脹還不肯罷休,他動作很大,濺了不少水在衣袖上。

  萬元立馬打斷他,“臟了,我給你換水。”

  許縉雲沒有掙紮,聽到萬元的聲音便停了下來,安分地坐在原地,等待萬元重新端著臉盆進來。

  反覆幾次換水後,徹底嗅不到血腥味,許縉雲搓洗手指的動作也放緩了下來,他手擱在盆里停頓了一下,下一秒,腹部抽搐,幹嘔連連。

  萬元慌忙放下臉盆,按住許縉雲的後背輕輕拍打,很快,許縉雲停止幹嘔,肩膀耷拉著,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魂兒一樣。

  就在萬元琢磨著該怎麽開口安慰人時,他掌心下的背脊開始止不住地顫動,吞咽唾液和輕微的啜泣聲在這破敗的屋子里被放大了無數倍。

  萬元在床架上看到了自己拿來的那條毛巾,他簡單清洗了一下臉盆,將壺里最後那點水倒了出來,隨後把毛巾打濕,等著許縉雲平靜下來,才將毛巾遞給他。

  許縉雲握著毛巾,聲音有些哽咽,“為什麽幫我?”

  “幫人哪兒有什麽為什麽?能幫就幫。”萬元不明白許縉雲為什麽會這麽問,幫人又不是為了有所圖,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人遭罪吧,舉手之勞,說幫都是嚴重了。

  許縉雲眼眶通紅,睫毛被淚水粘黏在了一起,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輕人,“許縉雲。”

  “啊?”萬元楞了一下,隨即反應過來,許縉雲是在回答先前的問題,“萬元,萬元戶的萬元。”

  作者有話說:

  對不起對不起,因為這本開坑有半個多月的時間,然後腦洞也發了一段時間,導致年邁的我記憶錯亂,以為文案里有提及兩個人的情況,結果我翻了一下沒有,那就補充在作話

  這個攻是怎麽個事兒呢,他家超生才有他,怕影響他爸爸的工作,從出生開始就沒有喊過爸媽,對外都稱是兄弟的孩子,因為他爸算命說攻有點克他,所以一直就不喜歡攻,攻是因為後天的原因摔了腿,他爸爸想趁這個機會徹底擺脫他,再遇到受之前,因為父母的態度讓他沒什麽求生意志,攻先動心,受就是他的救贖,遇上受後,他就只為受一個人活,腿後面會好的

  作者表達能力低下,大概就是這麽個故事

  求一下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5章

  他們這兒巴掌大的地方,誰家有點風吹草動的,很快就會傳遍整個鎮子,可惜沒幾個人知道實情,只聽說錢瘋子病得厲害,連床都下來不。

  有人昨夜聽到了錢瘋子的慘叫,好事的出來看過,也只看到是周金民送他回去的,他也不肯出來見人。

  一個流氓本就不招人待見,怎麽病的,到底是什麽病,這麽沒多人會去關心。

  萬元給周金民提過醒,讓他不管在誰面前都不要胡說八道,周金民就聽萬元的話,平時的大嘴巴,這回管得牢牢的。

  萬玲心細,趁著沒人的時候問了萬元一嘴,“昨晚戲沒看完,你跟金民就不見了人影,我跟爹、奶奶到家了,你還沒到家,壺里的熱水又沒了,你倆去哪兒了?”

  “今天不過年嘛?怎麽還審上我了?”萬元跟他大姐打哈哈,其實幫許縉雲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,他就怕……就怕許縉雲性子烈,聽到一些風言風語會受不了。

  大過年的,許縉雲就一個人在那院子里。

  剛好竈上的饅頭花卷出鍋了,萬元盯著他姐把饅頭花卷盛出來,胡嬸嘴上說著過年給許縉雲弄頓好的,也不知道到底弄了沒有,要是沒弄的話,大過年的,許縉雲連頓熱乎的都吃不上。

  “姐。”萬元抖了抖腳,用眼神示意蒸籠里的面食,“讓我拿幾個唄。”

  本就是蒸來吃的,萬元吃肯定不會特別交代一句,萬玲太了解她這個弟弟了,裝作不答應。

  “幹啥?你要不說幹啥就不讓你拿。”

  萬元趁他姐姐不注意,揣了幾個在兜里,飛快跑出家門,直奔許縉雲的院子。

  這間廢棄的院子周圍沒什麽鄰居,離得稍微近一點的,還得走個下坡,別人家熱熱鬧鬧的,歡聲笑語從院子里傳出來,只有這里冷冷清清的。

  萬元推開院門,院子里空無一人,一邊喊著許縉雲的名字,一邊踏進了院子里,“許縉雲?”

  進了堂屋,許縉雲一個人坐在暗處,懷里捧著碗清湯掛面,面都坨了,也涼了,這就是胡嬸說的給許縉雲做頓好的嗎?

  許縉雲還是不愛說話,但見到萬元時臉上總會有一星半點的表情,空洞的眼神也會聚焦在萬元的身上。

  “這都涼了。”萬元一把奪過許縉雲懷里的碗。

  許縉雲下意識地伸出雙手,掌心一熱,被萬元塞了一個大白饅頭,饅頭又白又胖,看樣子萬元一直揣在懷里,熱騰騰的,還有些燙手,緊接著,萬元又跟獻寶似的掏出了花卷和包子。

  “我姐做的,嘗嘗。”

  炙熱的溫度讓許縉雲的皮膚有些發癢,他捏著饅頭,咬了一口,慢慢咀嚼,起初嘴里沒什麽味兒,漸漸地,那饅頭越嚼越甜,他很久沒吃過一頓正經的飯菜,失靈的味蕾仿佛在一刻蘇醒過來。

  萬元沒有打擾許縉雲吃東西,自個兒在屋子里轉了一圈,那股難以置信的異味還是能聞到,即便是來過好幾次,他還是沒辦法適應,也不知道許縉雲是受得了的,他轉頭看向許縉雲。

  許縉雲低著頭,長發將他的表情擋住,他身上的衣服又穿了有一陣了吧,一個癱子,衣食住行誰都指望不上,這不是糟踐人嗎?

  頭頂的目光很難讓許縉雲忽視,他知道萬元在看他,那個些鄙夷戲謔的眼神他看多了,萬元不帶有歧視性地注視反倒讓他無所適從。

  憐憫嗎?自己確實夠可憐的,可惜他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,又接受不了萬元的同情。

  眼前的人影一晃,許縉雲再擡頭時,萬元已經一言不發地離開了,許縉雲捏著饅頭沒再繼續吃,這個地方,他也不想待。

  萬元一進家門,在家里翻箱倒櫃的,“姐,咱家有沒有不用的被褥?”

  一家四口擠在兩間屋子里,家里的條件算不上富裕,能有口吃的,都是爹和萬元掙出來的,還不用的被褥,哪兒來的不用的?

  萬玲沒好氣道:“你翻什麽呢?你要被褥幹什麽?”

  萬元沒有正面回答,他不光找被褥,連他家的笤帚茶壺和澡盆都惦記上了,把要用的東西一股腦地扔到澡盆里。

  “你帶哪兒去啊?”萬玲大驚。

  跟搬家似的弄這麽大陣仗,姐姐這兒肯定是瞞不過去了,萬元只能老實交代。

  “我看他成天悶不吭聲的,心思重的人容易多想,保不準會有輕生的念頭,我估摸著他年紀比我還小點兒,以後的日子還長著。”

  一聽是給許縉雲拿去,萬玲又多看了萬元兩眼,她的弟弟就這樣,嘴上不承認,但心腸軟得要命,眼里就看不得人遭罪。

  “我就說壺里的熱水是有人偷著用了吧。”

  萬元聽樂了,“家里的水可是我挑的,怎麽叫偷呢?”

  他姐倒是提醒他了,兩個水壺一塊兒帶上。

  萬玲也沒攔著,從箱子里翻出一床壓箱底的被褥,又找出了一支藥膏,“你把這藥也帶給他,要我陪你一塊兒?你一個大男人,哪兒會收拾屋子啊?”

  “姐,你也太小看我了,那我跟金民在城里住著的時候,不也是我和他自己收拾嗎?”

  哪怕許縉雲什麽都沒說,萬元也能感覺到,許縉雲是個要強的性子,即便是同情,也不是許縉雲想要的。

  許縉雲吃不了太多東西,剛好把剩下的找個地方放著,從院子里傳來了響動,萬元搬了個洗澡,澡盆里裝了不少東西。

  “哐當”一聲,萬元將澡盆放到了地上,他抹了一把汗水,沒有跟許縉雲解釋太多,朝四周看了一圈,像是在思考該從哪兒幹起。

  看到坐在門里的許縉雲時,他徑直朝許縉雲走去,把人往旁邊挪了一點,大手往許縉雲肩上一拍,像是在叫他放心,隨後拿上他帶來的桶走出了院子,不多時,他挑著滿滿當當的兩桶水回來了。

  “你這兒離井口近,以後我早上要是挑水,先幫你挑滿。”

  許縉雲神情覆雜地看著萬元,一時間忘了自己該說什麽。

  萬元沒多耽誤,先是推開了里屋的窗戶,冷門不要命地往里鉆,順帶帶出點味兒來,很快,萬元走向了床鋪的位置,那個位置視線被擋住了,許縉雲什麽都看不見。

  可他聽到了里面窸窸窣窣的響動,是床單被掀開後,稻草掉在地上的聲音,他聽得嗓子眼兒發癢,幹澀的口腔里不斷分泌出了唾液,他拼命拼命往下咽。

  很快,萬元從里屋掃除一堆稻草和雜物,又將那床單薄的床單拎出來,打了盆水重新回到了里面,只看他進進出出,盆里的水臟了就換新的,幾個來回過後,總算是把里屋擦幹凈了些。

  萬元一拍自己拿來的褥子,“以後你就睡這床褥子,要是覺得太薄你跟我說,回頭再想辦法。”

  許縉雲眼睜睜看著他將褥子搬進了里屋,鋪完床後,萬元又給院子里打掃一番,他拿來的東西不少,光是許縉雲能看到的,除了那床褥子,還有個茶壺和有點生銹的小火爐。

  “我看你這兒連杯子都沒有,以後你就用這玩意兒燒水,但是我可得告訴你,千萬別關著門窗燒,你那屋子也該通通風了。”

  說罷,萬元給爐子里塞上柴火,揪了一撮掃出來的稻草,摸出火柴點燃,稻草很容易著,被倒著塞進爐子後冒出了灰白的煙霧,萬元蹲在地上朝里面吹氣,一會兒的工夫,火便旺了起來。

  幸虧這破院子不大,東西也不多,收拾起來也簡單,風一過,先前那股難聞的氣味兒也消散了不少,這才有點人住的樣子。

  萬元轉頭一看,許縉雲舉著手在火爐前,小心翼翼的,也不知道怕燒著,還是不太相信這樣的溫度是真實存在的,他眼神還是淡淡,只是瞳孔里的火光在熊熊燃燒。

  “多謝。”許縉雲難得開金口,他的聲音很輕,風稍微猛點兒萬元都可能聽不到。

  萬元把騰出來的澡盆用水沖了一下,兌好了水後,端進了屋里,他按住許縉雲的肩膀,“屋子里收拾了,你也該好好洗個澡了吧?”

  許縉雲猛地擡頭,不等他拒絕,人已經被萬元推進了里屋,那大紅的澡盆盛滿了洗澡水,濕熱的水汽蒸得屋子里暖烘烘的。

  “不……別……”一向平靜的許縉雲這次掙紮得厲害。

  萬元按住他的肩膀,“那褥子可是我姐壓箱底的,可不能讓你糟蹋了,明天初一,痛痛快快洗個澡,剪個頭發不好嗎?”

  許縉雲抿著嘴唇,消瘦的臉頰都繃緊了,怎麽都不肯松口。

  萬元也不是個有耐心的主兒,“嘖”了一聲,“你要再不說話,我直接把你扒了丟進澡盆里。”

  許縉雲難以置信地瞪著他,無聲地張了張嘴,最後妥協道:“我自己來。”

  城里的人多少有點講究,廉恥心比自己這種鄉下人重,萬元理解,把人推到了澡盆旁。

  “我看你櫃子里也沒別的衣服的,這套是我的,你先將就穿吧,我在外面給你燒水,有什麽事你叫我就行。”


第6章

  直到萬元從屋子里出去,許縉雲還盯著虛掩著的房門許久,從堂屋傳來響動後,他才漸漸回過神。

  水汽透過的衣裳,濕軟的觸感滲入了皮膚,許縉雲猶豫了一陣,擡起僵硬的雙手,手指有些不聽使喚,連解開紐扣這麽小的事情,他都做得不是那麽的容易。

  單薄的衣裳下是幹癟的身體,許縉雲不願面對自己的身體,他死死地盯著澡盆里,險些被熱氣熏紅了眼睛,酸澀的感覺讓他不住地眨動著雙眼。

  澡盆夠大,只是有些矮,旁人一腳就能踏進去,對於許縉雲而言比登天還難。

  他想找一個能使上力的地方,雙手撐著輪椅扶手,掙紮著想要起身,輪椅並不是很穩,他剛用力,輪椅往後一滑,他整個人朝前撲去,慌亂中打翻了澡盆,洗澡水濺他一臉不說,還嗆進了鼻腔里。

  “咳咳……”

  從屋里傳來打翻東西的響動和許縉雲的咳嗽聲,萬元趕緊放下手里的水壺,一把推開房門,“許縉雲!”

  水灑了一地,水盆翻了,輪椅也倒了,許縉雲光著身子,背對著自己坐在地上。

  萬元一直都覺得許縉雲太瘦了,原有衣服擋著,還看不大真切,現下能看個清清楚楚,許縉雲佝僂著後背,脊椎骨尖銳得像是能刺穿皮膚,每咳嗽一下,那不堪重負的脊椎骨都像是會被震斷。

  萬元兩步上前,想要把人抱起來,手指剛觸碰到許縉雲的手臂,許縉雲飛快收回胳膊,別著臉不看他,拒絕道:“我沒事……我自己來……”

  如今這天兒,也就地里幹活的漢子能受得住赤身裸體的,許縉雲身子夠單薄,洗澡水濺到他身上後很快就涼了,他胳膊上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,讓他慢慢吞吞地坐回澡盆里,人肯定給凍壞。

  這回萬元沒由著許縉雲的性子,彎腰強行將人抱起來,許縉雲大驚失色,雙手緊緊拽住了萬元的衣服,“萬元!”

  呵斥聲也不過是虛張聲勢的,沒起到任何威懾作用,萬元把人放到了床上,打算重新倒一盆水進來,他想收回胳膊,手從許縉雲大腿下抽出來時,像是碰到了什麽東西。

  萬元彎著腰沒有起身,擡眼看著許縉雲的臉,許縉雲咬著牙根,腮幫子都繃緊了,手指還扣在自己衣裳上。

  “你出去吧,我自己來……”許縉雲不願和萬元對視,閉上眼睛,說這話時竟然帶著一絲央求的意味。

  萬元把他按倒在床上翻個身,從屁股到小腿,是大大小小的褥瘡。

  這一刻,許縉雲繃緊的神經徹底扯斷,最後體面也蕩然無存,他像是一灘爛泥般趴在床上,只有肩膀還在微微顫抖。

  許縉雲重哆嗦著重覆自己的話,腔調走音得不像樣子,“你出去,我自己來……”

  “你怎麽自己來?”萬元丟下一句話,起身去了堂屋,將水壺和小火爐拿了進來,重新兌好了洗澡水,走到床邊,再次把人抱起,放到了澡盆里。

  他是個粗人,做事沒輕沒重的,頭一次覺得有力沒地方使,還是對著個男人,他生怕……他生怕他一用力,許縉雲這小身板就會被折斷。

  就許縉雲如今的情況,身邊必須得留人,萬元沒有刻意提起許縉雲身上的褥瘡,把毛巾打濕後蓋到了他後背上,加上有火爐烘著應該不會冷,這回一定要好好給許縉雲搓個澡。

  沾了水的頭發後成了一條條的,萬元把洗發膏拿出來,掌心里掬了一碰水,將洗發膏打濕,“這可是我買給我姐用的,你別不識好歹。”

  他怕許縉雲會掙紮,所以先下了緊箍咒,好在許縉雲耷拉著腦袋,並沒有太多抗拒。

  洗頭發的水順著許縉雲的額頭往下流,許縉雲慌忙閉上眼睛,可洗發膏還是進了眼睛,火辣辣的,給他眼淚都嗆出來,眼淚混著水兒滴進了澡盆里。

  萬元肯定是瞧見了,但是他什麽都沒說,為了自己的尊嚴,他故作隨性自然,“洗完頭,給你好好搓搓。”

  那雙不算細膩的大手在許縉雲頭頂揉搓著,揉搓得發熱發燙,就像是一潭死水被攪動翻湧,又像是岸上的死魚開始咕嚕咕嚕地吐泡沫。

  洗完頭,萬元拿毛巾給許縉雲好好擦了幾遍,直到發梢不再滴水。

  “等會兒再給你剪個頭發,明天就正月,再不剪就來不及了,我那尿壺就給你用了,我夜里起夜就偷不了懶了。”

  許縉雲僵硬得像是一塊石頭,他沒有說話,只是安靜地聽著。

  萬元也不需要他回答什麽,擦完頭發後,把他把從澡盆里抱了出來,換上幹凈的熱水後,又給他搓後背。

  他覺得萬元的動作很輕,像是怕把他給弄疼了,清澈的洗澡水再次變得渾濁,萬元不厭其煩,繼續幫他換水。

  許縉雲沒有刻意去數是第幾次,他被熱水蒸得暈乎乎的,腦子有些發脹,身體卻無比輕松,洗掉不只是他身上的污濁,還有壓在他心頭的怨念。

  再一次換了清水後,許縉雲主動揉搓著自己的雙腿,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,他那雙不能動彈的雙腳,居然會覺得有點燙。

  萬元把許縉雲擦幹凈,抱回到床上,他只把上衣遞給許縉雲。

  這是萬元的衣裳,要不是剛洗過澡,許縉雲怕給他弄臟了,他自己套上衣服,萬元卻遲遲不肯把褲子給他。

  萬元默不作聲地出了屋子,還是他姐想得周到,還讓他帶上了藥膏。

  “先擦藥。”

  許縉雲垂著腦袋,先套上了底褲,隨後動作有些遲緩地趴到了床上。

  褥瘡一般都長在沒法動彈的老人身上,可許縉雲還這麽年輕,明明該是一條鮮活的生命。

  萬元在心里嘆了口氣,小心翼翼地給許縉雲上藥,“回頭你自己上藥,每天都得擦,別老是坐著……”

  要求一個癱子不坐著,簡直強人所難,萬元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:“實在不行你躺床上,躺久了你挪挪地方,等瘡好了你再下地來,這又不是好不了的東西,很快就能好的。”

  也不知道許縉雲腿是個什麽情況,萬元不敢提,腿好不了的話,褥瘡肯定能好,只要許縉雲自己想好。

  等擦完藥,在萬元的幫助下,許縉雲穿上了褲子和鞋襪,板板正正的一個人,身上還有洗發膏和皂角的味道,就是那頭發有點礙事。

  輪椅剛被萬元刷了,現在放到院子里吹幹,沒了輪椅,許縉雲等於失去了雙腿,總不能坐在床上剪頭發,萬元一拍大腿,把人抱到了院子里,坐在板凳上。

  “你要坐不穩就扶著我,但你別亂動彈,我頭發都是我姐給剪的,我手藝可不行,你要亂動,回頭給剪壞了,我可不負責啊。”

  萬元帶來的東西不少,又拿出瓷碗和布,把瓷碗往許縉雲頭上一蓋,布這麽一圍,舉著剪子就想上手。

  許縉雲本能地縮了一下脖子,他擡著眼去看頭頂的瓷碗,先看到的時候萬元哆哆嗦嗦的手。

  “你別動!你把眼睛閉上。”

  剛洗澡還反抗一下許縉雲,這個時候無比的順從,居然一動不動,絲毫不擔心萬元剪壞他的頭發。

  萬元想比著瓷碗剪的,可他怎麽比畫都覺得不順手,許縉雲不在乎,他還有點舍不得了,萬一剪得跟狗啃似的,那不白瞎了許縉雲這張漂亮臉蛋兒嗎?

  “隨便剪吧。”許縉雲倒是大方。

  話音剛落,一道熟悉的女聲打斷了萬元的動作,“萬元?”

  萬元聞聲回頭,是他姐站在院外在喊他,看到萬玲的瞬間,萬元松了口氣,“我姐來了!讓她給你剪!”

  萬元拿著那麽多東西來許縉雲家,萬玲多少有點不放心,不是不放心自家弟弟的善心,是因為對許縉雲這個人不太了解,怕萬元一頭熱,萬一人家不領情,還弄個不愉快,思索再三,她決定來看看。

  剛走到院外,便看到許縉雲攀著萬元的腰,一臉無辜地坐在板凳上,任由萬元在他腦袋上折騰。

  萬玲沒有弟弟那麽自來熟,沒人許縉雲的點頭,她猶豫著沒有進院,萬元等不及了,上前將她拽了進去,順手給她手里塞了把剪子。

  “姐,你來。”

  “啊?”萬玲捏著剪子,無措地看向許縉雲,許縉雲竟然破天荒地沒有任何意見。

  她先前見過許縉雲看別人的眼神,和自己對視的時候,眼睛里空空的,像是丟了魂兒,在看那些搗蛋的小娃子時,他眼里恨意恨不得能從他們身上剜下一坨肉來。

  此時的許縉雲居然有些乖巧聽從萬元的安排,居然能從這個死氣沈沈的青年臉上看到其他的表情。

  萬玲揭下許縉雲頭上的碗,兩指夾住稍長的一邊修剪起來。

  男孩頭發一長就顯得邋遢,即便再怎麽好看,也不夠利索,碎發簌簌往下落,許縉雲的眉眼耳朵都露了出來,剛洗過澡的他也幹幹凈凈的,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。

  萬玲拍了拍手上的碎發,習慣性找到掃帚把地上清掃一下,“好了。”

  “還得是我姐的手藝。”萬元幫許縉雲解開圍布,見許縉雲臉上還有頭發,伸手去就摸,手指觸碰到許縉雲的臉頰,這病秧子瘦得一把骨頭了,給他搓澡都有點硌手,臉蛋倒是挺軟的。

  指尖一掃,碎發直接掉進了許縉雲眼睛里,眼睛難受得厲害,他忙用手背去肉,碎發沒揉出來,眼眶先紅了。

  萬元捏著許縉雲的手腕,“我看看。”

  他托著許縉雲的臉頰,沖眼睛輕輕吹氣,那眼淚順著許縉雲的眼角就流了下來,貼著他的拇指流到了掌心。

  怪可憐的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昨天看到一條留言

  v萬元一萬元,助力萬元成為萬元戶

  哈哈哈哈哈哈

  求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7章

  今天是三十,各家各戶都為了一桌團圓飯在忙碌,萬元和萬玲也沒有久留,替許縉雲剪完頭發便離開了。

  隔著一道院墻,外面有成群結隊的小娃在瘋跑,還能聽到他們呼哧呼哧的喘息和紛沓的腳步聲,許縉雲坐在院里吹著冷風,他原先不覺得冷的,又或者是被凍習慣了,洗了個熱水澡,換了身厚衣裳,風一過,他竟然有些扛不住了,忍不住將衣裳攏緊了些。

  馥郁的洗頭膏香氣充斥著許縉雲的鼻腔,可是他還是嗅到了萬元衣裳上的味道,那是一種老舊氣息,衣裳放在櫃子里許久沒有穿過,也沒有曬過太陽,絕對不如洗頭膏的氣味好聞,可就是讓許縉雲無法忽略,甚至會去刻意捕捉。

  許縉雲閉上眼睛,有些貪婪地嗅著領口的味道,屬於萬元的味道。

  山里比不了城里,街上能玩的,能看的有限,但年味也足,街上人不少,晚上還有場戲能看。

  金民一早就陪著幾個妹妹上街,回來的時候大包小包的,家里就他一個人勞動力,全家都指望著他吃飯。

  幾個小姑娘都舉著糖葫蘆,經過萬元家,還特別進去打了招呼,大點兒的小妮子跟萬元親近些,把手里的沒吃的糖葫蘆放到了桌子上。

  “元哥,給你的。”

  那火紅的糖葫蘆裹著一層米紙,萬元樂道:“快拿走,我不要,給你小孩吃的。”

  小妮子面露羞赧之色,“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。”

  她覺得萬元可有本事了,能帶著她大哥到城里去找事做,不管做了什麽,總比窩在這山溝溝強。

  起初,大家夥聊到萬元去城里的事情,都是嗤之以鼻,總覺得他不務正業,不好好幫著家里把地種了,好高騖遠,做著出人頭地的春秋大夢,日子一久,大家的話風又變了,誰不想出去啊,可惜他們沒萬元的那膽量,嘴上貶低萬元,心里眼紅著呢。

  周金民推了妹妹的腦門一下,“思春呢你。”

  萬家人一聽,都哈哈大笑,小妮子被點破也不氣惱,癟了癟嘴,“怎麽啦?我就喜歡元哥這樣的,鎮上這幾個男娃都太小孩氣性,整天就想著怎麽逗那癱子。”

  周金民的妹妹才十歲,說這話原本只是逗大家夥一個樂,童言無忌,但萬元在聽到許縉雲的時候,下意識多問了一句。

  “誰?”

  小妮子眼睛錚亮,“還有誰啊,三娃子他們唄,今早還在街上撞見他們買炮仗。”

  時間不早了,周金民得帶著妹妹們回去了,桌上的糖葫蘆沒有拿走,是妹妹非得留給萬元的。

  一年到頭見不到什麽葷腥,也就過年的時候能吃上一回大肉,萬元大半年沒回來,姐姐今年特別多加了兩個肉菜,借著氣氛,萬元還陪著他爹喝了兩杯。

  也不知道從幾時開始,時不時從外面傳來炮仗的聲音,每回都是一兩響,炸得並不久,光是聽著頻率,就能猜到是小孩在玩。

  要不是為了守歲,爹和奶奶早就睡覺去了,萬元看向放在櫃子上的糖葫蘆,他猛地起身,抓起糖葫蘆,連理由都懶得找,“爹,你們先吃著,我一會兒就回來。”

  “你上哪兒去啊?晚點還等著你點炮呢。”

  “您又不是能點。”萬元頭也沒回,跑得飛快,炮仗一炸,瞬間將他的聲音淹沒。

  去哪兒?萬元自個兒也沒想好,就是這雙腿不聽使喚,鬼使神差地朝著許縉雲院子的方向跑去,老遠看見幾個黑影趴在墻頭上。

  入夜後外邊的風更大了,過不過年的,和許縉雲關系不大,他原打算跟平時一樣早點回屋睡覺。

  桌上還放著萬元白天拿來的饅頭和花卷,他原是不怎麽吃東西的,解手不方便,可一想到是萬元拿來的,他又不想白白浪費掉。

  門外有萬元白天劈好的柴,爐子里的火一天沒斷過,許縉雲將花卷放到爐子旁煨熱,自己則靠在輪椅里走神。

  他說不上來是種什麽感覺,好像是萬元替他洗了個澡,他又重新活了一次,他原本是陷在了沼澤里,就等著沼澤將他一點點吞噬,偏偏萬元拉了他一把。

  那種重獲新生的感覺很奇妙,奇妙的同時,又讓他沒有方向,萬元幫了他一回又怎麽呢?他這樣一個癱子,是沒有以後的,他沒有希望,也沒有目標,茍延殘喘。

  炮仗的聲音並不陌生,只是格外的近,像是從院子里傳來的,許縉雲用手碰了碰花卷邊緣,已經熱乎了,他拿起咬了一口,不打算出去瞧瞧,可院子里鬧得動靜很大,許縉雲只能推著輪椅出去。

  今晚旁人家都燈火通明的,自己這院子即便是沒有點燈,也能隱約看到墻頭趴著的幾個小娃,一道火光從墻頭扔出,在天空劃出一道白光,最後掉在了院子中央,“啪”的一聲炸開了,幾人拍手叫好,絲毫沒因為許縉雲的出現而害怕。

  墻下的那口枯井旁散落著石塊,許縉雲眉頭微微擰緊,那是萬元白天才掃過的院子。

  “喂!”忽然,熟悉的呵斥聲打斷了小娃的惡作劇,他們立馬從墻頭跳了下去,“回你自家炸去!”

  是萬元。

  小娃還跟萬元還嘴,“過年就他家不放炮,多晦氣,我們幫幫他唄。”

  “你家現在也沒放,放你爹褲衩里去,看你爹今天揍不揍你。”萬元怕他們還淘氣,“給我。”

  這癮還沒過夠,炮仗都被沒收了,幾個小娃意興闌珊地跑回了自家院子。

  萬元揣上炮仗,上前去敲門,剛敲一下,門自己就打開了,許縉雲就坐在堂屋門口。

  “你晚上不鎖門啊?”這破爛院子里什麽都沒有,確實沒有鎖門的必要,萬元順手把門一關,便朝許縉雲走去。

  萬元把許縉雲推進了屋子里,火爐還在燒著,隔著一旁的花卷被火爐烤得都發黑發硬了。

  “你怎麽來了?不用待在家嗎?”許縉雲倒也不尷尬,自己更落魄的樣子,萬元都見過。

  萬元坐到板凳上,從袖子里掏出糖葫蘆放到許縉雲腿上,“我家人多,我姐陪著我爸和我奶的。”

  糖葫蘆的紅色透過了油蠟紙,許縉雲舉著來看了一眼,給他的?

  萬元解釋道:“嗐,金民妹妹非要給我,我又不愛吃這玩意兒,你嘗嘗。”

  說話間,萬元偷摸著打量了一下屋子,尿壺放到了角落,窗戶大開著,爐子里的火也沒有滅,這說明許縉雲有把他的話放進心里。

  他一拍許縉雲的肩膀,倍感欣慰,“這就對了,現在多好啊,利利索索的,要是……要是你再練練,說不定還能走呢。”

  萬元喝了點兒酒,腦子一熱就有點說大話了,許縉雲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,也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。

  他知道萬元好心腸,但是他以為萬元來一次兩次後,就會把他拋之腦後,這是第幾回了?還會有下回嗎?

  萬元不怎麽會喝酒,也就是陪他爹高興,被爐子一烤,腦袋熱熱的,都有點困了,他拖著板凳往墻上靠,懶洋洋跟許縉雲說話。

  “我還心想,這院子要是又亂七八糟的,我以後就不來了。”

  萬元是說笑話,許縉雲卻當了真,原本撥開油蠟紙的手頓了一下,擡頭看著萬元的臉。

  “幹凈你就來嗎?”

  “肯定啊,不然我今天不白幹了嗎?”萬元深吸了一口氣,瞇著眼睛,見許縉雲還舉著糖葫蘆沒動靜,“你也不愛吃啊?”

  許縉雲忙低下頭,他很久沒嘗過糖葫蘆的味兒了,張嘴咬了一口,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著味蕾。

  萬元擡起下巴,後腦勺抵著墻壁,目光一直停留在許縉雲身上,許縉雲的吃相很斯文,一只手舉著糖葫蘆,一只手接著糖渣,粉嫩的舌尖將山楂和大塊的糖衣裹進了嘴里,嘴唇被糖衣染紅了不少。

  “好吃嗎?”萬元真不喜歡這種小孩吃的零嘴,可他就想聽聽許縉雲是個什麽想法。

  許縉雲點了點頭,下一秒,他手腕一緊,萬元湊到他跟前,“我嘗一口。”

  許縉雲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傾,連忙用手幫萬元接住,萬元咬了一口,酸得眼角有點抽搐,“還是酸。”

  “你不回去嗎?”許縉雲緩緩放下胳膊,用手捂住了萬元剛剛握住的位置。

  萬元把兜里的炮仗和火柴摸了出來,“出來這麽久,我是得回去了,不然我爹肯定要罵人的,炮仗我幫你放吧,早放晚放都一樣,走個過場。”

  萬元沒讓許縉雲送,特意站在許縉雲的窗外,把剛收繳的炮仗全點了,那一瞬間,火光四射,劈里啪啦的,眼睛被火光燎花了,耳朵也被震得嗡嗡作響。

  放完炮,許縉雲看著萬元離開,等院門關上後,他轉頭看向了吃剩下的糖葫蘆,堅硬的糖衣被火烤得有點化了,流成了水滴狀。

  他拿起糖葫蘆,用舌尖舔了舔外邊的糖衣,那種濕漉漉的感覺,像是萬元吃過留下的口水,明明是甜的,萬元怎麽會說是酸的呢?

  作者有話說:

  今天有點忙,晚了,報一絲啊

  求一下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8章

  初五,萬元想著跟他爹去段家將姐姐和段家老大的事情說開了,從此各不相欠,別再拖泥帶水的,可惜人沒進段家大門,被他家連人帶禮物擋在了門外。

  段老娘早就猜到萬家父子回來,她是個潑辣不講道理的性子,說什麽都不肯定退讓,“萬玲嫁到我們家,就是我們段家的人,你們把她藏在家里,已經不合規矩,想討價還價,沒門!”

  人他們一定要要的,大兒子已經沒了,不能再少一個勞力,家里有老人,有傻了的二兒子,怎麽能輕易放過萬玲呢。

  即便是萬玲還沒有過門,但已經拿了證,再嫁也是二婚,他們這地方,最看重的就是女人的名節和清白,誰會願意再要一個克夫的二婚女人。

  “萬元別以為你回來就能給你姐姐撐腰,你有本事養你姐姐一輩子,不然你看看,我們這兒誰還敢要她?”

  萬元拳頭都捏緊了,要不是他爹攔著,他這暴脾氣,真想給這老太婆一拳,說他可以,詆毀他姐可不行。

  和和氣氣地出門,憋了一肚子氣回家,萬玲一看弟弟和爹表情,就知道又在段家受了氣。

  “那邊還是不肯定松口嗎?”萬玲性子柔弱,不想爹一把年紀了還為自己的事情奔波,“要不然……我過去就是了……”

  萬元霍地擡頭,“那怎麽行?哪有嫁了哥哥又嫁弟弟的道理,這都什麽年代了?你活生生一個人,又不是件物,他段家想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?”

  兩家人已然為了婚事鬧得不愉快,再讓姐姐過去,姐姐以後的日子還能好過嗎?

  萬元一拍大腿,“我又不是供不起我們一家人,我姐就算是一輩子不嫁人,我也供得起!”

  這都是氣話,他們這兒不如城里,女人身上背個二婚的名頭確實不好聽,再遇上這麽難纏的婆家,想再嫁是件難事。

  女人一輩子不嫁人,萬元不覺得有什麽,一般人還配不上他姐,可旁人不會這麽想,他們會說三道四,他們只要一天生活在這兒,就得受一天的非議,人活在這世上,做不到完全的獨善其身,總得被別人的看法影響。

  姐姐的事情弄得萬元很冒火,他剛想找金民說道說道,沒走兩步,碰上金民跟他妹妹們出門。

  “幹啥去?”

  家里女孩多,嘰嘰喳喳的,鬧得金民腦袋都大了,沒太留意萬元的表情,“走親戚,有事?”

  萬元話到了嘴邊,看著這麽大一家子人,不耐煩地揮了揮,示意金民趕緊走,反正也已經出來了,萬元習慣性地朝著許縉雲的院子走去。

  回回來找許縉雲,都能看到他被人欺負,這回倒好,那些個小娃子沒趴在墻頭,也不見胡嬸來陰陽怪氣,萬元伸頭朝院子里張望,空無一人,里屋的那扇窗戶倒是開著的,能看到輪椅的一角。

  萬元也沒叫人,擡腳就往里走,果不其然,許縉雲一個人坐在里屋,不知道為什麽,看到許縉雲孤零零的模樣,萬元心里的怒火下去了大半,隨之而來的是牢騷和抱怨。

  房門前站了個人,許縉雲垂著眼睛發呆,好半天才反應過來,“萬元……”

  這屋里也沒什麽東西,能坐的只有那條板凳,和許縉雲的床,萬元徑直走向許縉雲的床,往床上一倒,腦袋枕著胳膊,閉著眼睛,重重呼出一口氣。

  沒味兒,比萬元想象中好得多,自己沒白幫他。

  許縉雲不知所措,回頭看了一眼,有些笨拙地將輪椅調了個頭,最後停在了床邊。

  聽到輪椅在地上滑動的聲音,眼前也驟然暗了下來,萬元知道許縉雲就在床邊,他忍不住“嘖”了一聲,不緊不慢開口,“我本來打算把我姐的事情處理好,就去城里的。”

  許縉雲下意識捏緊了扶手,他知道萬元是從城里回來的,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再去城里,可許縉雲沒料到這一天會這麽快。

  “我姐這事兒比我想象中還要麻煩一點,沒讀過書的人都比較蠻橫,沒法講道理。”

  聽到這兒,許縉雲暗暗松了口氣,沒解決好,那就意味著萬元不會那麽快走,有萬元姐姐給自己剪頭發的人情,自己應該盼著她點兒好才對,可他卑劣地想著,不管是什麽事兒,最好這事能一直拖著。

  萬元睜開眼睛,手撐著腦袋,側著身子跟許縉雲說話,“我姐的事情你還不知道吧。”

  聽到萬元解釋了一遍他姐姐的婚事後,許縉雲沈默了一陣,“現在不比以前了,就算是拿了結婚證,男方去世,你姐姐就能再嫁,也不需要經過男方家屬的同意。”

  話是這麽說,萬元面露難色,法律是法律,現實是現實,“除非我姐嫁了人,那他們就沒辦法了。”

  自己不能一直留在家里,自己不在家的時候,又該怎麽辦?

  萬元有點自暴自棄了,還是自己沒本事,不能在城里找個體面的工作,把一家老小都接過去照顧。

  “許縉雲,你是不是讀過書的?”

  許縉雲沒想到萬元會這麽問,他確實讀過書的,原計劃著都該高考了,只是人算不如天算,計劃沒有變化快。

  “嗯。”

  讀過書的人就是好啊,讀過書的人總跟自己這種文盲是不一樣的。

  他跟金民在城里,稍微輕松點兒的工作都找不到,人家不要不識字的,找個幹苦力的吧,還差點吃了虧,也就是少收了錢,幸好他們人沒事。

  “中學畢業了嗎?”

  他們這兒只有一所中學,初中畢業後,得去縣里上高中,萬元看許縉雲這人,怎麽都得是個初中畢業。

  許縉雲答道:“高中畢業。”

  “高中畢業!”萬元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,他們這兒這麽些年,能去縣里上高中的,一只手都數得過來。

  可惜了,許縉雲不是個癱子……要不是個癱子也不會來他們這兒。

  一個讀過書的人,什麽都做不了,成天成天地被關在這個小院子里,跟個廢人有什麽區別?

  萬元從床上跳了下來,“我推你出去轉轉吧。”

  許縉雲楞了一下,沒等他有反應,他已經被萬元推到了院子里,“等等……”

  “就該出來多走動走動,那個院子待多了也悶得慌。”萬元自說自話,把人推到了院門口,擋住他們去路的是一道不算太高的門檻。

  許縉雲看著那道門檻,本能地往後靠,那是一道無形的枷鎖,門檻不高,卻時時刻刻提醒著許縉雲,他出不去的。

  忽然,他身子一輕,萬元的雙臂穿過他的膝蓋窩和後背,當即將他抱了起來,只是輕輕一步,他和萬元一起跨過了那道坎。

  許縉雲往院門里看,原來從外面看向里面,這方院子是這麽的狹小。

  萬元將許縉雲放到一旁的板車上,又將輪椅搬了出來,抱著許縉雲重新坐回到輪椅上。

  他們特別繞過一些有梯坎的地方,路上又遇上了一些人,見到許縉雲時,他們會偷摸著打量幾眼,僅此而已。

  從那間院子,到橋頭的大樹說近不近,說遠不遠,等許縉雲回頭去看院子時,那院子變得更小了。

  橋下的河水嘩嘩流淌,自由的空氣冷冰冰的,卻足夠讓人振奮,萬元蹲到一旁的石墩上。

  “以後沒事帶你出來轉轉。”

  許縉雲沒說話,他知道萬元是好心,可萬元總有一天會離開,萬元不該跟自己許諾太多。

  “你知不知道有個關於乞丐和地主的故事。”

  萬元茫然地看著許縉雲,“啊?”

  許縉雲盯著橋下的河水,聲音不疾不徐,“從前,有個居無定所的乞丐,他每天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,有一天,一個地主善心大發,收留了他一晚,還賞了他一頓飯菜,結果那個乞丐從地主家離開沒多久,就被活活凍死了。”

  聽完這個故事,萬元更不明白了,他正想要問什麽意思,從縣城的方向開來一輛班車,班車發動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,老遠就能聽到。

  這是開年後縣里發的第一班班車,人應該不多的,車停在萬元和許縉雲旁邊,萬元都不指望能從上邊下來人,車門打開後,從上邊下來個婦人。

  婦人約莫著四五十來歲,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從城里來的,看著眼生,也不像是誰的親戚。

  萬元剛想開口問她找誰,那婦人神色有些激動地看著輪椅上許縉雲,“縉雲……”

  許縉雲反應淡淡的,甚至都沒和婦人對視,語氣中帶著疏離,“大伯母。”

  聽到“大伯母”的稱呼,婦人面上一僵,目光最後落在了許縉雲身後的萬元身上,“你是?”

  萬元想要回答婦人的問題,可許縉雲拉了他一把,輕聲道:“你先把我送回去吧。”

  萬元看向許縉雲攀住他的手,手背慘白,能看清青筋的紋路,他點了點頭,婦人就跟在他們身後,一路回到了院子里。

  剛到院子沒多久,便聽到了胡嬸聲音,她跑著過來的,呼哧帶喘,“哎喲,事先來也沒叫人通個信兒,不然我叫我家老大去接二位。”

  胡嬸來得急,她也嚇一跳,畢竟平時苛待許縉雲,吃的住的穿的,沒一樣拿得上台面,人家家里突擊檢查似的,她一點準備都沒有,幸好許縉雲最近轉了性,自己知道收拾屋子,院子看著落魄了一點,但好在整潔,鄉下地方,窮是應該的。

  “萬元,你怎麽在這兒?”胡嬸作勢就要把人攆走。

  萬元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,看了許縉雲一眼,轉身出了院子,走了沒多遠,想起金民先前提過,許縉雲是被他父母,還是大伯父大伯母送到這兒來的,多半是剛才那位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明天起我要恢覆七點更新

  求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9章

  也不知道田丹紅來了多久,許縉雲有沒有跟她告狀,這兩人話都不多,站在院子好半天,誰都沒開口說過話,胡嬸只能賠笑打圓場。

  “哎喲,您看看買這麽些東西。”

  “您是知道的,我們這兒條件也就這樣,省城離我們這兒也遠,來路上花不少時間吧?”

  “吃飯了沒啊?要不跟我們家吃一口?”

  胡嬸臉都笑僵了,也不見田丹紅說句話,站客難打發啊,她努了努僵硬的嘴角,“里頭坐,坐著說。”

  胡嬸先一步跑進了里屋,屋里不知道哪兒來的爐子,還有現成的水杯和茶壺,床鋪也收拾得整整齊齊,她暗暗松了口氣,在心里念了聲阿彌陀佛。

  田丹紅想要上前替許縉雲推輪椅,可許縉雲搶在她前面調了頭,輪椅能走得那麽快,她這個健全的人都得小跑著才能跟上。

  進了屋,空蕩蕩的土房子,門窗又大開著,難免會有點涼意,里屋的爐子倒是燒得旺,總算是讓這冷冷清清的屋子有了一點溫度。

  胡嬸已經將板凳挪到了方便的位置,離火近,又靠著墻,“坐坐,連水都有。”

  田丹紅沒有著急坐下,從皮夾里拿出用信封裝著紙幣遞給了胡嬸,“胡嬸,您忙您的去吧,我跟縉雲說兩句話。”

  信封摸著有點厚度,胡嬸嘴都咧到後腦勺了,她不好意思當著田丹紅的面看有多少,帶上田丹紅帶來的東西,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。

  山里的風不講道理,呼哧亂掛,穿堂風一過,爐子的火苗被吹得張牙舞爪的,許縉雲熟練地關上了火門,又將水壺架在了火上。

  “縉雲……”田丹紅眼眶紅了,聲音發抖,她想明知故問,問許縉雲一句過得好不好,也想許縉雲違心地回答她過得好,那樣她也能心安理得一些。

  把許縉雲送到這里來的理由是為了讓他養病,可這樣的地方,絕對不是養病的好去處,這里連個說話的人沒有,哪怕是身體健康的人也會憋出病來的。

  原本高大俊朗的小兒子,被禁錮在這架輪椅上,人瘦了一大圈,眼里也沒什麽生趣。

  寄人籬下的生活怎麽會好,即便是家里給錢,受托的人也不會盡心盡力,一個癱子得看他們臉色生活,能有什麽好日子。

  田丹紅怎麽會不懂,她不敢問,也不敢多說,蹲到輪椅邊握住了許縉雲的手,“縉雲,媽媽也沒辦法,這次來看你,也沒敢讓你爸知道。”說到這兒,田丹紅垂下了眼睛,沒有勇氣跟自己的小兒子對視。

  許縉雲用熱水沖洗了一下他唯一的茶杯,倒上開水後,遞到了田丹紅面前,“大伯母,這兒只有白開水。”

  察覺到許縉雲刻意的疏離,田丹紅楞了一下,尷尬地接過了茶杯,坐到了板凳上和許縉雲拉開了距離,手指輕輕摩挲在茶杯的外側。

  他們家超生才有了許縉雲,當初許縉雲爸爸許國權是沒打算要這個孩子的,可她這個當媽的舍不得,懷著僥幸心理,甚至回了娘家,堅持把孩子生了下來。

  為了不影響許國權的工作,怕他被人抓到話柄,對外都稱許縉雲是老家弟弟的孩子,打從許縉雲記事起,他們對許縉雲三令五申,不允許許縉雲在人前叫他們爸爸媽媽,只能叫大伯大伯母。

  許國權連著幾年沒有升上去,一個有文化的讀書人,也信了命理之說,找人算了一卦,這一算,讓原本就不討許國權喜歡的許縉雲,在家的處境更加艱難,算命的說許縉雲命硬克父,沒多久許縉雲便被送到爺爺奶奶那兒去了,等到兩位老人去世,才又被接回來。

  小孩的心思是很敏感的,他知道父母不喜歡他,從未有過抱怨,也沒有提過任何的要求,在家都本本分分,直到摔斷腿的意外出現。

  在省醫院看過後,許國權根本就不關心結果,他一心想把許縉雲送走,他恨不得永遠擺脫這個大麻煩,他不顧田丹紅的反對,甚至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派頭,托人把許縉雲送到了現在的大山里。

  每月郵寄生活費,成了許國權最後的退讓,他不準田丹紅來看許縉雲,自己更不會踏入這個地方,他要許縉雲在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自生自滅。

  許縉雲知道他媽媽想聽什麽,他就講給她聽,讓她好稱心如意,“大伯母放心,這兒挺好的,比省里清靜,吃的住的都是現成的,有您和我大伯每月郵來的錢,我什麽都不用操心。”

  至於自己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,無人照料失禁的難堪,和被人欺辱的窘迫,當父母的怎麽會知道,他們怎麽想知道,怎麽會願意知道,那些都是不重要的。

  幾聲“大伯母”叫得田丹紅心都碎了,在背著人的時候,許縉雲也不會叫媽媽了。

  “回省城要不少時間,大伯母還是早點回去,免得大伯知道了會不高興。”

  許縉雲這是下了逐客令了,田丹紅看著他緊閉的嘴唇,知道再想和他說說話難了,放下茶杯後,起身站了一會兒,最後還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。

  也不知道許縉雲那個大伯母現在來是為了什麽?是來看許縉雲的,還是要把許縉雲接走啊?接走倒好了,省得許縉雲在這兒遭罪,也不知道當初是拖的誰的關系,找上胡嬸這麽不靠譜的人。

  萬元又想起人家是提著東西來的,不像是接人,那就是看望許縉雲唄,他要是許縉雲啊,得趁這個機會好好告胡嬸一狀,可許縉雲那性子,肯定拉不下臉來。

  思來想去,萬元還是不太放心,都走到家門口了,又折了回去,還沒走到許縉雲的院子,便看到那個婦人垂著腦袋,擦拭著臉頰,從院門疾步出來,她沒有一直低著頭,飛快朝橋頭走去。

  這是……走了?這才來久啊?

  萬元一頭霧水,來回張望,跳過門檻小跑著進了院子,“許縉雲?”

  一進到里屋,許縉雲正坐在火爐前清洗杯子,地上有一灘水漬,他用熱水將杯子滾了一遍,再次將里頭的水倒在了地上。

  許縉雲轉頭看著他,“你怎麽來了?”

  “我……有點不放心嘛……”萬元拖著板凳坐到了許縉雲身邊,“你大伯母剛來就走了?我還以為好歹待一兩天呢。”

  許縉雲瞳孔里有光在跳躍,他沒有聽到萬元後半句話,“不放心什麽?”

  “不放心你啊。”還能不放心什麽?這問題問得怪頭怪腦,許縉雲這麽驕傲,哪兒肯跟家里人說尿在身上的委屈,“她是你什麽人?大伯母嗎?你沒跟她說說回省城的事,再不濟換個人照顧你啊。”

  “她是我媽。”

  許縉雲輕飄飄的語氣,讓萬元有點蒙,他腦子不斷重覆著這句話,等徹底消化後,竟然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面對許縉雲。

  看著萬元覆雜的表情,許縉雲破天荒地笑了笑,他笑得有些勉強,有些苦澀,他朝萬元做了個噤聲的動作,“不能跟別人說的。”

  萬元被許縉雲雲淡風輕的自嘲弄得有點不舒服,他覺得他和許縉雲也算是熟識了,許縉雲的流言蜚語真真假假的,他想聽許縉雲親口講。

  “許縉雲,你到底怎麽回事啊?”

  許縉雲臉上的笑容僵住,就在萬元以為他不想說的時候,他又忽然開口了,只是答非所問。

  “你是你家的超生吧?”

  那是自然,萬元點點頭,“我娘當初為了生我,還跑回娘家住了一段時間,躲躲藏藏的,可能也是因為懷著我的時候太奔波,我出生之後,她的身體一直都不怎麽好,沒多久就沒了,幸好有我奶奶跟我姐,不然就我爹一個老爺們,我早就餓死了。”

  說到這兒,萬元來了勁兒,“那會兒還要罰我爹款呢,我家窮得叮當響,哪兒來的錢啊,反正已經生了,又不能把我塞回我娘肚子里。”

  相似的經歷,萬元比自己幸運得多,至少萬元家對萬元的出生是充滿期待的。

  “我也是。”許縉雲看著爐子里的火苗,“但是……我會影響我爸的工作,從小我就沒在人前喊過他們爸媽,我爸一直不喜歡我,算命的說我和他八字相沖,摔斷了腿之後,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我送來了這兒。”

  難怪,有人說是許縉雲的父母,又有人說是許縉雲的大伯父大伯母,這不是送來養病的,這是不要許縉雲了啊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晚點加更一章


第10章

  但是……許縉雲的媽媽既然還肯來看他,心里就是還放不下許縉雲的,萬元不信有父母能這麽狠心。

  “她還能來看你……你有跟她說說回省城嗎?”

  以前的許縉雲也像萬元一樣天真,從小被丟給爺爺奶奶,他以為只是時間的問題,等他長大,父母還是會接納他的,後來回到家,他以為只是因為長久沒有生活在一起,只要自己夠聽話,總會得到父母的關愛。

  可這世界上就有這麽狠心的人。

  許縉雲柔聲說道:“我媽是個軟弱守舊的女人,對丈夫言聽計從,丈夫就是她的天,有時候我覺得她比我爸還要殘忍,她要是能狠心不生我,也就不會有現在這麽多事了。”

  “那……胡嬸的事情,你不跟她說說嗎?”

  許縉雲看向“天真”的萬元,萬元怎麽這麽傻?他對自己不放心,尚可回頭來看自己一眼,他那雙父母要是真心對他,還把他送到這兒來。

  “她怎麽會不知道呢?爸媽可是過來人,能不知道寄人籬下的難處嗎?有些答案已經很明朗了,如果我還不識趣,非要追根究底,大家都會很難堪的。”

  萬元眉頭緊鎖,死死咬著牙關,對呀,當爹媽的怎麽會不知道呢?就像他爹一樣,清楚的知道任由段家把姐姐帶走,姐姐以後的日子是水深火熱,他們什麽都懂,他們只是裝作不知情,這樣才不會愧疚,才會心安理得地將許縉雲丟在這兒。

  “我爸壓根兒不關心我的腿能不能治,更不會想知道我到底是怎麽摔到腿的。”許縉雲舉著茶杯對準窗外的院墻,“有那三個院墻的高度,家里的平房,我跟我大哥在樓頂收衣服,他推了我一把。”

  “什麽?!”

  “我一點兒防備都沒有,摔下樓就發現自己站不起來了,對他而言,我就是個外人,是個時時刻刻威脅他父母工作的定時炸彈。”

  萬元霍地站起身來,兇巴巴的,怒火中燒,“怎麽會有這麽混賬的父母和兄弟?還有沒有人管了?哪有這樣的事情?自己的親兒子,親兄弟都不認了?說是讀書人,知識分子,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?”

  “仗義每多屠狗輩,負心多是讀書人。”許縉雲喃喃了一句。

  萬元沒聽懂,“嗯?”

  許縉雲搖搖頭,“也不是沒管,至少吃的用的,還是他們供著的。”

  什麽狗屁吃的用的,那是人吃的嗎?是人住的嗎?對待仇人也不過如此了吧?

  萬元忿忿不平,他一把捏住許縉雲的手腕,他怕許縉雲想不開,“許縉雲,那話怎麽說的,事在人為,你的腿能不能好還沒有下定論,不試試你怎麽知道?那些個破事兒你別惦記著,活這一回你是為了你自己,我只要在這兒一天,我肯定管你。”

  許縉雲微微仰著腦袋,看著他跟前的萬元,萬元逆著光站著,臉上的表情都看不大真切,可萬元掌心的溫度傳到了自己的手腕,是那樣的炙熱。

  他信,萬元說的他每一句話他都信。

  姐姐那事還沒完,金民家又出了點兒岔子,他娘下地時鋤頭砸到了腳,傷得還有點厲害,人還在衛生院躺著,十五肯定是出不了門的。

  萬元知道這些事兒急不來的,在衛生院看望了金民的娘,正好今天是趕集的日子,路上的人多,他走著走著,走到了鎮上的學校。

  學校還在放假操場上冷冷清清的,萬元伸著頭朝里張望,沒看到人,順著操場,他轉到了張洵的宿舍。

  剛走到窗前,便聽到了張洵激昂的朗讀聲,“我們都是自由的小鳥,是時候該離開這禁閉了!該飛了!烏雲的背後是光明的山崗,巨浪的背後是碧波蕩漾的海洋,該飛了!飛去那只有風陪伴的地方。”

  萬元沒讀過什麽書,但是他依舊會覺得文字的力量足夠讓人振聾發聵,他沒有打斷張洵,還是張洵先看到了他。

  “誒?萬元,怎麽來了不出聲啊?”

  萬元回過神,抓了抓後腦勺,“張老師,沒打擾到您吧?”

  學校的宿舍不大,一張床,一張書桌,一個衣櫃,足夠將這小屋子給占滿了,張洵把人引進屋,又忙著給萬元泡茶。

  “張老師,我想跟你借幾本書。”

  張洵一聽,忙停下手上的動作,當老師的最樂意見到的場面就是有人主動學習。

  “你願意學習是好事,你要看什麽書自己挑。”張洵指著書架,“我還是建議,你先從認字開始。”

  看張洵這麽熱情,萬元有點不好意思了,“不是我看,你知道那個許縉雲吧,他看,他整天待在院子里也沒別的事兒做,我要沒空去看他,他一個人悶得慌,他認識字,他都讀過高中的。”

  “哦!”這兒地方不大,張洵沒見過許縉雲這人,但多少也聽過他的旁人提起,好像腿不行了,“可惜了,讀過高中的,沒想去高考嗎?”

  萬元連小學都沒畢業,高中在他這兒已經是最高學歷了,哪兒想過什麽考高,但許縉雲不一樣啊,他想沒想過高考啊?他要考的話,興許能考上。

  山里的學校最缺的就是教學資源,這些書都是張洵從城里帶來的,自己翻來覆去不知道看了多少回,書皮都翻得又舊又破的。

  萬元也不知道里頭都寫了啥,拿上幾本看著順眼的,臨走前還借走了張洵的字典。

  家也沒回,萬元直奔許縉雲的院子,他是個急性子,心里藏不住事,也沒跟許縉雲賣關子,把懷里的書拿給他看。

  “給你的,我跟學校的張老師借的,回頭你看完了,我再給你換其他的,我怕你一個人悶得慌,你識字,看看書,解解悶。”

  腿上的殘疾將許縉雲困在了這個院子里,更可怕是精神上的貧瘠,要一個讀過書,見過世面的人,過著井底之蛙的生活,那種痛苦遠超過了身體的殘廢。

  許縉雲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封面,“謝謝。”

  “這有什麽好謝的,跟我客氣什麽?”萬元湊到許縉雲身邊,他現在挺愛跟許縉雲待一塊兒的,有啥也願意跟許縉雲說說,“原本打算十五走的,我姐的事兒沒個結果,金民娘又住進了衛生院,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了。”

  兩本外國小說,一本蘇軾的文集,還有一本字典,這本許縉雲用不到,他默默聽著萬元說話,隨後開口問道:“萬元,我教你識字吧?”

  萬元有點意外,借字典的時候,他確實抱著學習的態度,但自己基礎一點沒有,沒太好意思向許縉雲開口,他不求有多大的學問,只是出門在外認得字會少吃很多虧。

  “那敢情好啊!”萬元攀住許縉雲的肩膀,“許縉雲,不怕你笑話我,我自己的名字湊在一塊兒我還得認半天,分開了誰也不認識。”

  許縉雲笑了笑,彎腰撿起地上的樹杈,在泥土上寫下了“萬元”這兩個字,隨後把樹杈遞給萬元,讓萬元依葫蘆畫瓢。

  萬元握緊了樹杈,歪歪扭扭地照著寫了下來,他名字比劃簡單,看著還像那麽回事。

  “許縉雲,你名字怎麽寫的?我以後要是出了門,我就給你寫信,我長這麽大還沒給人寫過信呢。”

  許縉雲笑容有些凝固,很快又整理好心情,拿過樹杈寫下了自己的名字,“許縉雲”這三個字比“萬元”覆雜得多,萬元照著寫都非常的吃力,手背上青筋暴起,手里的樹杈都快被他掰折了,就這用蠻力的樣子,不像是學寫字,像是跟著樹杈有仇。

  “放松。”許縉雲捏著萬元的手腕,重新調整了一下萬元拿筆的姿勢,“寫我的名字不急,先學會拿筆吧。”


第11章

  要糾正萬元的握筆姿勢說難也難,說簡單也簡單,他平時很少用到筆,不存在什麽錯誤的固定習慣,只是大概不太習慣被壓著中指的感覺,在許縉雲給他調整握筆姿勢後,他又會漸漸將樹枝攥在手心里。

  “這樣不行。”許縉雲朝萬元靠近了些,胳膊繞過萬元的肩頭,手掌覆蓋到了萬元的手背,像是教幼童一樣,手上得用力牽引著他,“放松,別太緊張。”

  濕熱的呼吸掃到了萬元的頸子,在這寒冷的冬天,這樣的溫度著實叫人很難忽視,他有點怕癢,縮了縮脖子,很快便適應了後背的許縉雲。

  一遍遍的練習,許縉雲偷偷松開了萬元的手,但還保持著虛摟萬元的姿勢沒動,側頭注意著萬元的表情。

  萬元很認真,眉頭緊鎖,兩個不怎麽覆雜的漢字,他反反覆覆地寫著,起初,他和剛學寫字的小娃一樣,把這兩個字寫得很大,在許縉雲的示範下,才逐漸將字體縮小了些。

  樹杈一直抵在中指上,萬元又不能完全放松下來,沒過多久,他的右手便有點抽筋。

  “哎呀。”他捂著手腕,往身後一靠,靠到了許縉雲的胸膛,他的第一反應是放松身體,而不是躲開,嘴里嘟囔道,“這比下地幹活還累,我揮鋤頭還得揮倆小時呢,寫個字一會兒的工夫手就抽筋了。”

  許縉雲輕笑了一聲,握住萬元的手揉著他虎口的位置,“你太緊張了。”

  許縉雲手就是沒做過粗活的,比萬元他們鎮上的女人還要細膩,一想到城里長大的他,現在在這兒受苦,萬元替許縉雲不值。

  “你呀,要是能在學校教個書也行。”

  鎮上的學校,也不是誰想去就去的,沒人引薦,沒有過硬的關系,即便是高中畢業,人家也不會要。

  既然許縉雲走不了,這院子就得長久地住下去,萬元想著,總得給許縉雲再添置點東西,他一回頭,猛然發現他剛剛愜意地靠在許縉雲的胸口。

  自己屁股下的板凳矮了輪椅一大截兒,許縉雲身上沒什麽火力,可離得近,萬元還是感覺到了他的體溫,一個鮮活的人,總算是有點生氣了。

  許縉雲家缺張像樣的桌子,萬元把自己那張缺胳膊少腿的桌子修整了一下,打算給許縉雲搬去。

  萬福安見狀,忍不住揶揄了一句,“你在外面置辦了一個家?”

  萬元給許縉雲砍柴挑水的事情讓鎮上的人知道了,得虧萬元是個男人,人只道是他多管閒事。

  “給許縉雲送去,人教我識字呢。”

  萬福安想想也是,再說那個許縉雲挺可憐的,誰不知道胡嬸的嘴臉,落到她手里,能有什麽好日子過,幫一把又吃不了多少虧。

  “金民娘怎麽樣了?”

  萬元搖搖頭,“病得厲害,金民都不敢走了,我想著就實在不行,我去縣里找個事情做,縣里離得近,個把月還能回來一趟。”

  人上了年紀,可比不得年輕人,稍微有點差池,就是病來如山倒。

  萬福安看著萬元腳邊一個大包,“那又是啥?”

  “這個啊。”萬元打開大包給他爹看,“都是書,我托開班車的司機,從縣里買回來的,城里人不要的,當廢紙論斤賣的。”

  萬福安看樂了,他老萬家要是出個文化人也不是什麽壞事,“我不認識字,你也不認識字,家里就你姐還讀過幾天書,回頭你別比你姐還厲害了。”

  釘好了桌子,萬元帶著那一包書直奔許縉雲的院子,一開春,天兒回暖了不少,許縉雲脫掉了棉衣,穿著稍微單薄一點的衣裳,利利索索清清爽爽地坐在門口看書。

  萬元忍不住停下腳步,低頭看了自己一眼,他剛幹完木工的活,身上還沾上不少木屑。

  聽到動靜後,許縉雲擡頭便看到了萬元,他忙放下書,等著萬元朝他走來。

  “你倒是好,比我幹凈多了。”萬元把東西放到一旁,走向一旁的水缸,舀出一勺水洗了個手,拍掉身上的木屑,稍微沒那麽灰頭土臉的了。

  許縉雲將那個袋子打開一看,居然是一大包書,一眼看去,什麽樣的都有,有些是嶄新的,有些連書殼都沒了。

  “人開班車的師傅從縣里給我買的,論斤買的,你慢慢看。”

  許縉雲看書快,從張洵那兒拿來的書翻來覆去看了兩三遍了,萬元也琢磨著該還給人家的。

  “回頭啊,我看能不能買支鋼筆,便宜點兒的吧。”

  許縉雲趕忙打斷他,“別買,我自己有。”隨即從櫃子里摸出了鋼筆,他帶來的東西不多,其中就包括了這支鋼筆。

  “你有你早說啊,買了墨你不就能寫字了嗎?”鋼筆貴,墨水自己還是能弄到的。

  已經很麻煩萬元了,許縉雲哪兒好意思開口找他要其他東西呢,況且,他現在也沒什麽想寫的,拿給萬元練習寫字比較實在。

  萬元是個說風就是雨的性格,他哪兒坐得住,“你等著。”

  “誒?”許縉雲喊不住萬元,看著他風風火火地跑出了院子,一點兒也閒不住。

  先前是沒了盼頭,沒了求生欲,錢的問題,許縉雲不在乎,也懶得計較,現如今,他知道自己缺什麽,也清楚萬元缺什麽。

  中途胡嬸來送了一回飯,許縉雲把她叫住,胡嬸聽到許縉雲的聲音,有點難以置信,這真是天上下紅雨了,這個病秧子肯主動跟她說句話。

  許縉雲跟胡嬸開門見山,“胡嬸,我想跟您商量件事。”

  胡嬸上下打量著許縉雲,這個活死人也有事兒跟她商量,怎麽都算是家里的財神爺,她裝裝樣子也得聽聽不是。

  “以後,我家郵來的錢,我想要一半。”

  胡嬸楞一下,回過神,又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話,露出誇張的笑容,“哎喲,縉雲啊,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啊,天地良心,哪兒來的一半給你,你住我的,吃我的,家里多你一張嘴,我們家可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。”

  “住著你家的院子,吃著你家的飯,不管住得好不好,吃得好不吃,給錢是理所當然的。”

  胡嬸臉上有點掛不住,這不是拐彎抹角地說自己苛待他嗎?這不是戳著她腦門罵她嗎?她轉身就想走,到了她荷包的錢,一個癱子還能搶不成?

  許縉雲又不緊不慢開口,“有這筆錢,也是因為我在這兒,我要是沒了,你連一半都拿不到,有多少錢是用到我身上的,胡嬸你比誰都清楚,這一半有沒有富裕的,你心里也明白的。”

  這算是說到點子上了,也戳到了胡嬸的痛處,沒了許縉雲,她家一毛錢也拿不到,許縉雲這是赤裸裸的威脅,她回頭看向坐在輪椅上的人。

  殊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,瘦骨嶙峋,沈默寡言,死氣沈沈的許縉雲有點人樣了,他依舊是坐在輪椅上,只是穿戴整齊,雙手規矩地疊在一起,腰板挺得筆直,眼神依舊有些冷淡,但少了之前的頹唐。

  胡嬸大概還是不死心,“省城離我們這兒可遠著呢,那話怎麽說的,遠水救不了近火。”

  那姓田的要是真惦記許縉雲,還能把他送到這兒來,許縉雲告狀,他也得有地方告,姓田的下回來還指不定什麽時候,他一個癱子能指望誰?

  “我記得街上就能打電話,我出不了門,有人能幫我,我也不指望回省城,大不了找個地方自生自滅。”

  這意思是要雞飛蛋打啊,權衡利弊間,胡嬸敗下陣來,忙跟許縉雲賠笑,“呵,縉雲,你說哪兒的話,不就是一半嘛,嬸兒拿給你就是,幹嗎說那些個不吉利的。”

  話音剛落,萬元拿著買好的墨水回來了,胡嬸一見到他,臉色僵硬,萬元這小子跟許縉雲走得近,誰能幫他出去啊,不就是萬元嗎?

  院子里的氣氛有些古怪,萬元沒有太懷疑,只怕胡嬸欺負了許縉雲,忙走到許縉雲跟前。

  許縉雲順勢靠回了輪椅上,雙肩放松,輕輕拽了拽萬元的衣角,“胡嬸來送飯的。”

  胡嬸也沒說啥,輕哼了一聲,便離開了。

  見胡嬸走遠了萬元把許縉雲推進了屋子,看著那碗清湯寡水的飯菜,拿這種東西打發許縉雲,凈欺負人,也不怕遭報應。

  “她沒說什麽吧?”一想到胡嬸對許縉雲說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話就來氣。

  可許縉雲沒把胡嬸的事放在心上,他拿過萬元手里的墨水,擰開後用鋼筆蘸取了一點,找了張先前包東西用的報紙,寫了兩個字讓萬元照著練。

  萬元鮮少用筆,金屬質感的鋼筆握在手里哪兒是樹枝能比的,他動作比平時輕了不少,生怕給許縉雲捏壞了。

  “鋼筆就是不一樣啊。”

  確實不一樣,稍微用點力,墨汁就暈開了,筆尖戳穿了報紙,墨汁浸出來一大團,要是不留神,手上衣服上就蹭到了,可不像在地上那麽幹脆利落。

  買墨水就花了不少時間,萬元稀罕鋼筆這新鮮玩意兒,練字的時間比平時都長一些,沒多久天就有些黑了。


第12章

  嚴冬一過,那些個不起眼,生命力卻頑強的小蟲又活躍起來,在靜謐的夜晚中,它們的鳴叫聲透過了窗戶。

  萬元擱下鋼筆打算回家,剛一心撲在寫字上,這會兒他才回過神,許縉雲已經很久沒有做過聲了,一回頭,許縉雲拖著腮幫子睡著了,腿上還蓋著一本書。

  唯一一盞煤油燈被自己霸占著,許縉雲默不作聲的,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了,萬元轉了個方向,往他跟前湊了湊。

  昏黃的燭光照在許縉雲的臉上,他的眼瞼處留下一排睫毛的陰影,臉頰牢牢貼著拳頭,被壓得有點變形,嘴唇緊閉,胸口伴隨著呼吸起伏著。

  雖然這話形容一個男人有點別扭,但是萬元就是覺得許縉雲長得漂亮,第一眼就覺得他漂亮,比金民喜歡的那個梨花還要漂亮,不管是什麽樣的發型,穿什麽樣的衣服,都掩蓋不住這張漂亮臉蛋。

  萬元沒有察覺自己的眼神有些放肆,讓睡夢中的許縉雲都有所察覺,許縉雲緩緩睜開眼睛,萬元躬著後背湊到了自己跟前。

  許縉雲深吸了一口氣,驅趕著睡意,輕聲和萬元輕聲說道:“外邊天黑了。”

  “我占著你的燈,你沒法看書了吧?”

  許縉雲捏了捏鼻梁,沒做回答,他剛想開口問萬元是不是該回去了,萬元看向他懷里的書。

  “你看的什麽?我看你最近老在看這本。”

  這本是從張洵那兒拿來的,沒有封面,被翻得有些破破爛爛的。

  “蘇軾的文集。”

  “誰?算了我也不認識。”萬元挺有自知之明的,他舉著煤油燈,暖黃色的光照在書上,“寫的什麽啊?你喜歡哪句啊?”

  許縉雲順手將書翻了過來,正好是《赤壁賦》那一篇,如果說非要說喜歡……他的目光在萬元的臉上打量,“知不可乎驟得,托遺響於悲風。”

  “哪兒呢?”萬元非要許縉雲指給他看,一共十二個字,他勉強認得倆,他看得眉頭緊鎖,眼睛都瞇了起來,“啥意思?”

  一瞬間,許縉雲覺得自己褻瀆了這篇文章,也褻瀆了萬元,他失笑,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,“夜路不好走,你該回去了。”

  萬元也沒有追問,隨即起身,許縉雲想要送送他,手上的煤油燈沒有拿穩,“哐”的一聲掉在了地上,屋子里頓時陷入了黑暗。

  屋子里安靜了一陣,許縉雲先開了口,“我去拿火柴。”

  緊接著,從黑暗中傳來了輪椅的聲音,輪子在地面滾動時,讓萬元莫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。

  輪椅停了下來,又聽到許縉雲翻動東西的響動,有東西被許縉雲撞倒,也有布料摩挲的聲音。

  良久,許縉雲才低聲說了句“找到了”,輪椅在黑暗中磕磕碰碰的,萬元適應了黑暗後,幾次想要上前去幫忙,一股無形的力量生生將他拉住。

  “刺啦”一聲,一支火柴劃亮,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面前一塊兒地方,可惜煤油燈摔變形了,點上火勉強還能用用。

  等屋子里恢覆光亮,萬元回頭看了一眼,自己坐過的板凳被許縉雲撞得東倒西歪的,櫃子前掉落了一件衣裳,放在地上的水壺也挪了一截兒位置。

  只是短暫地失去了光亮,對於一個癱子來說舉步維艱,許縉雲最近把他自己照顧得很好,萬元在想,他又做了多少的努力呢?

  “我送你。”煤油燈燈罩有點破了,許縉雲用手捂著破碎的地方,以免光再次被風吹滅。

  萬元原地轉了個圈,猶豫了片刻,“要不你讓我住一晚?反正我以前也老跟金民在牛棚里睡覺,夜里不回家,我爹也不擔心。”

  許縉雲楞在了原地,手腳不知道該怎麽擺放,他拒絕不了萬元,但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說話。

  萬元接過許縉雲手里的燈放回到了桌子上,又把人推進屋子中央,像是在用行動告訴許縉雲,他今晚不走了。

  見許縉雲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,萬元有點心虛,“怎麽啦?你不樂意啊?”

  “沒……”許縉雲連忙否認。

  萬元暗自松了口氣,他不想讓許縉雲覺得自己是在可憐他,不算上可憐,就當是一個朋友的陪伴。

  沒有萬元在的時候,許縉雲這個點兒該收拾收拾上床休息了,可萬元待在身旁,他渾身不自在,他怕他做得不夠好,怕他這個癱子太狼狽。

  “那你坐吧。”許縉雲說完彎腰提起了地上的水壺和桌上的煤油燈,推著輪椅緩緩朝外去了,萬元也沒閒著,忍不住跟了上去。

  許縉雲在打水,水缸里的水是早上自己給他挑的,萬元離得有點遠,天又這麽黑,缸里的水還剩多少他看不真切,只覺得那水缸有點高,許縉雲坐在輪椅上剛好齊他的胸口。

  他看著許縉雲將煤油燈放在了地上,又看著許縉雲攀住缸口,動作有些笨拙地從里頭舀出水來,兩三下,水壺里頭的水就滿了,許縉雲又提著東西,慢慢悠悠地往回走,經過萬元身邊時,他盡可能做到自然。

  “別站在這兒了。”

  萬元在這時將許縉雲攔了下來,他接過許縉雲手里的東西,把人重新推進屋子里,“我來吧,你等著就行了。”

  屋里的東西多數是萬元拿來的,萬元熟門熟路的,他拖出留在許縉雲這里的澡盆,一連燒了好幾壺熱水,兌好水溫後,示意許縉雲洗澡。

  “其實不用這麽麻煩,我自己用水擦擦就行。”

  自己倒是沒那麽講究,一個冬天頂天洗一回澡,可是許縉雲不一樣,他肯定愛好,肯定愛幹凈。

  “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。”萬元走上前去,揶揄道,“我人在這兒你還跟我客氣,又不是天天在你這兒過夜,你逮著一回機會就得好好把握。”

  許縉雲知道萬元在說笑,接受了萬元幫他洗澡的好意,在脫衣裳的時候,許縉雲還有點遲疑,他知道他寡淡的身體很難看,他很怕讓萬元看到。

  剛脫掉上衣,臉頰忽然被萬元捏了一把,“比起先前還是長了點兒肉了,就還是瘦。”還是胡嬸舍不得給口吃的。

  被掐過的地方又熱又癢,許縉雲沒有作聲,在萬元的幫助下脫了褲子。

  萬元見過一些癱得厲害的人,身上的肌肉都是萎縮的,許縉雲沒那麽誇張,他除了瘦了一點。

  這回給許縉雲洗澡比之前那回容易得多,簡單搓洗了一番,水都還是幹凈的,把人放到床上後,萬元讓許縉雲穿上了衣服和褲衩。

  “我看看你的瘡。”

  許縉雲捏著褲子有點抗拒,“都好得差不多了。”

  “好得差不多了也得擦藥啊。”萬元找到藥膏後,朝許縉雲使了個眼色,許縉雲任命地往床上一趴,雙腿有些不聽使喚,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疊在一起。

  有些地方結了疤,有些地方疤已經掉了,長出來新肉是淡淡的粉色,許縉雲很聽話,每天都在乖乖塗藥。

  萬元摳出一坨藥膏,順著小腿一路往大腿根塗,小腿的位置許縉雲自己能夠著,褥瘡也好得快些,像是大腿根這種地方,許縉雲看不到,塗藥也肯定敷衍馬虎……

  “嗯……”

  萬元的手指剛戳到結痂的褥瘡,許縉雲抱著枕頭深吸了一口氣,輕哼聲讓萬元頓時定在了原地,聽得他嗓子眼兒有點發癢。

 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掃在許縉雲的雙腿上,片刻的功夫,心中那種蕩漾的感覺便消散殆盡了,取而代之的是心酸。

  萬元見過一些癱得厲害的人,身上的肌肉都是萎縮的,許縉雲不一樣,他只是瘦,萬元總覺得他還有希望的。

  “許縉雲,我給你揉揉吧。”

  許縉雲從枕頭里探出腦袋,額前的頭發被他蹭得亂七八糟的,正好遮擋住了他有些濕潤的眼神。

  萬元解釋道:“你這腿,揉揉興許有用呢。”

  不管有沒有用,許縉雲都願意相信萬元,在萬元的攙扶下,他靠墻一頭坐下,萬元坐到了他身邊。

  許縉雲本就生得白,剛被熱水泡過,腳趾被泡出了褶皺,看不到一丁點兒的血色,萬元一手拖著許縉雲的腳踝,粗糲的手指在腳踝處緩緩揉動。

  萬元總是擔心把許縉雲捏碎了,他的動作沒敢太重,時不時擡頭看一眼許縉雲的表情,可惜許縉雲抿著嘴唇,一直沒什麽反應,這雙腿不像是屬於他的一部分,他沒什麽知覺。

  許縉雲也恨自己不爭氣,萬元這麽盡心盡力的,他怕萬元失望,當萬元的目光再次看向他時,他主動開口說話,想要緩和一下氣氛。

  “看什麽?”

  萬元故作隨意,“許縉雲,你之前很討小姑娘喜歡吧?”

  “為什麽這麽問?”

 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?

  “你長得跟小白臉一樣,城里的姑娘不就喜歡你這樣的?”

  這話也就是從萬元嘴里說出來,許縉雲非但沒有生氣,還覺得有些好笑,“不像是誇人的話。”

  萬元快人快語,“怎麽不是啊?說你長得好看,這還不是誇人的?”

  當初注意到許縉雲,除了他可憐巴巴的外,也就是這張臉了。

  許縉雲搖了搖頭,省城里的人和事,他都忘得差不多了。

  萬元從腳踝一路揉到了大腿,人也漸漸坐到了許縉雲身邊,“你有感覺嗎?輕了還是重了?”

  萬元的火力足,許縉雲當然有感覺,可惜這感覺不是來自腿上,他假裝體會了一下,認真回答,“剛剛好。”

  作者有話說:

  遲到的一生

  求一下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13章

  他能感覺到萬元的體溫,感覺到萬元的眼神,獨獨感覺不到從腿上傳來的力度,可是萬元的眼神太殷切,他沒辦法讓這種希望幻滅。

 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,如果自己一直沒有起色,萬元總有厭煩的一天,“好像”“應該”這樣的詞,不光是給了萬元希望,也是給了自己希望。

  萬元也不傻,他停下手上的動作,用手掌輕輕拍打著許縉雲的臉頰,“哄我玩呢?有就是有,沒有就是沒有,沒有咱們就多捏幾次,又不是仙丹,就算是有效果,見效也沒這麽快啊。”

  他能不明白許縉雲的心思嗎?許縉雲被父母送到山里,有自己這麽一個肯跟他說話的人,他怕自己被他給煩走了。

  天色也不早了,到了兩人該睡覺的時候,這要是在自己,萬元腳都懶得洗,想想許縉雲打掃不容易,自己得好好愛護,別給他床單糟踐了,要不他也洗個澡得了。

  “你幹什麽!”許縉雲一擡頭,見萬元正在打算脫衣裳。

  萬元衣裳脫了一半,舉著胳膊回頭解釋,“洗個澡唄,我要是給你床弄臟了,你換床單也不方便。”

  看著那盆自己用過的洗澡水,許縉雲舌頭僵了,聲音也差點沒發出來,“那……是我用過的……你換幹凈的水……”

  “就是幹凈的啊,又沒多臟,你現在比我幹凈。”

  一股熱流從許縉雲的身體直沖天靈蓋,連他呼出來的氣息都是滾燙的,萬元的解釋讓他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反駁。

  許縉雲垂下腦袋,手掌撐在床上,一點一點地挪動著身子,萬元聽到動靜回頭去看他,“你幹啥?”

  “我……”許縉雲自個兒也不知道想幹啥,他想逃出去,“我小解。”

  萬元把脫掉衣裳扔到了一旁,光著身子上前去抱許縉雲。

  熾熱的體溫迅速將許縉雲包裹,他嚇得動彈不得,自己瘦骨嶙峋,病態的模樣實在沒什麽看頭,即便是在萬元面前光著身子,難堪的情緒勝過了羞恥,反倒是萬元身體,叫他不敢多看。

  “你大姑娘啊?都是男的害什麽羞啊?我還見過你洗澡呢。”萬元覺得有趣,許縉雲在他懷里縮成了一團,雙手無措地收在了胸前,他和金民光著屁股一起洗過澡,還比誰尿得遠,哪兒介意過這些。

  許縉雲咽了咽唾沫,輕聲道:“你把我放輪椅上,我自己來就行……”

  萬元特別貼心,不光把許縉雲抱到了輪椅上,還幫許縉雲將尿壺拿到了跟前。

  但許縉雲還是好面子的,他拎著尿壺,躲到了床後面去了。

  許縉雲不光離得遠,還背對著萬元坐著,輪椅一擋只露出了一個腦袋。

  萬元笑了一聲,沒有著急洗澡,而是繼續注視著許縉雲,許縉雲低頭解著褲子,布料摩擦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,許縉雲的手肘從輪椅一旁露了出來,下一秒,淅淅瀝瀝的水聲在屋子里響起。

  一種莫名其妙的尷尬襲上心頭,萬元的笑容逐漸凝固,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了許縉雲修長白凈的後頸上。

  水聲慢慢停了下來,許縉雲穿好褲子,順手將尿壺放到了墻角,迎著萬元的目光回到了床邊,這回萬元的話沒那麽多,把他抱回到床上,便默不作聲地洗澡去了。

  這一折騰,洗澡水都不怎麽熱乎,萬元也是胡亂搓了幾把,擦幹身上的水漬,就當是糊弄過去。

  心里那種像是有貓尾巴在掃的感覺,直到洗完澡都沒有完全淡去,看著床上的許縉雲,萬元有點不好意思床上。

  想著自己跟金民不也是這麽睡的,他心一橫,一掀被子,徑直躺到人許縉雲身邊。

  他火力大,即便是洗澡水不熱,照樣給他洗得一身火熱,小腿蹭到許縉雲的腳,冰涼的。

  “誒?”萬元用腳蹬了蹬許縉雲,“你腳怎麽這麽涼?”

  許縉雲習以為常,別說是腳了,這被子也得捂大半夜才會熱,他就是體寒。

  萬元又去摸了摸許縉雲的手,也是涼的,“你呀,以後得找一個身強力壯的媳婦,不然沒法給你暖被窩,城里的怕是不行了,城里的小姑娘漂亮是漂亮,就是嬌貴,你在我們這兒找吧。”

  被窩下,許縉雲感覺到萬元往他身邊貼近了些,“我這樣,還會有小姑娘願意嫁給我嗎?”

  “你可別這麽想,重情重義的還是多。”

  許縉雲壓根兒沒想過結婚的事情,聽萬元這麽說,他忍不住問道:“你呢?喜歡漂亮的?”

  萬元笑得很爽朗,誰不喜歡漂亮的?城里的小姑娘一個比一個水靈,金民去了城里,連隔壁村花都看不上了。

  “我啊,我倒是喜歡,也要看人家能不能看上我,娶那樣一個媳婦,得攢多少錢啊?想想就行了。”萬元一轉頭,看到許縉雲的側臉,嘴有點閒不住,“你要是個姑娘,我肯定就娶你了。”

  許縉雲盯著天花板,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,又聽萬元來了句,“沒媳婦給你暖被窩,現在就只有我,你將就將就。”

  今晚的被窩熱得很快,許縉雲卻遲遲沒有睡意,他聽著萬元的玩笑,聽著萬元以後的打算,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,直到耳邊的說話聲被淺淺的呼吸聲替代。

  許縉雲偏著腦袋看向在他旁邊睡熟的萬元,手不受控制地想要去觸碰萬元,萬元的頭發,眉眼,鼻梁,嘴唇。

  他要是能站起來就好,能跟著萬元一塊兒出遠門,一塊兒離開這個

  囚籠一樣的地方。

  或者,他要是個女孩就好了……

  許縉雲心頭一震,他怎麽會生出這種想法?他要是女孩……

  他忍不住用手指點了點萬元的嘴唇,知不可乎驟得。

  萬元挑了個趕集的日子去還張洵的書,街上人多,他懷里夾著幾本書在人群里穿梭,到了學校卻沒看到張洵的人影。

  萬元找人問了張洵的去向,大爺也說不上來,“剛看著張老師出去的,興許一會兒就回來了,你要不再等等?”

  一早出來,萬元連飯都沒吃,眼看著就要到晌午,他想著找個地方對付一口,等會兒再來說不定張洵就回來了。

  萬元習慣性走到了車站旁的小巷子,開班車的司機都在這兒吃午飯,人多,小攤子也多,總能聽到這些司機帶來城里的新鮮事。

  “我們這工作能掙什麽錢啊?還得是那些做小生意的。”

  要說司機是技術工,可比一般工人的工資都高出不少,他們也就是謙虛,不過,跟人做生意的比確實也比不了。

  旁邊修鞋的就愛聽他們講這些,話趕話問道:“啥生意掙錢?”

  “城里娘們兒做服裝生意可掙錢了,攤子上的東西都是搶著要。”

  那還只是縣城,省城的話機會和門路只會更多,萬元聽得心里癢颼颼的,就算暫時不能走得太遠,就算是縣城,他也想去。

  碗里的糊糊吃個精光,萬元將碗還給人老板,起身又往學校走,他想著要是張洵沒回來,他把書交給學校大爺,再找時間來跟張洵道謝。

  剛走到校門口,萬元便看到張洵從對街巷子走了出來,他忍不住將人叫住,“張老師!”

  張洵嚇一跳,下意識往巷子里看了眼,巷子口印著個人影,那人像是跟在張洵身後的,聽到萬元的聲音定在原地。

  萬元好奇心大,疾步上前,非要看個究竟,“姐?你怎麽在這兒?”

  巷子里的人來不及逃走,被逮個正著。

  萬玲神色張皇,支支吾吾的,偷摸著看了張洵一眼,“我來……你呢?”

  萬元從懷里掏出書,“我來還張老師的書,借了好久了,我剛還擔心他還沒回來。”

  “呵,不著急……”張洵笑得都有些勉強,心虛地去接書。

  萬元卻沒有放手,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,總覺得他倆有什麽事情隱瞞,“張老師,你剛剛是去找我姐了嗎?你倆幹啥了?”

  這話說的,像是兩人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。

  張洵推了推眼鏡,正想胡謅一個理由,萬玲搶在他前頭開口,“你別胡說,我剛好看到了張老師,想叫住他來著。”

  “對!對!”張洵連忙附和。

  萬元還是覺得有點怪,張洵岔開了話題,“別的書你還要嗎?你那位朋友還看嗎?”

  萬元抓著臉頰,“我讓班車司機從城里買了好多舊書回來,他也是打發時間,多得很呢。”

  “那回頭也借我看看……”

  舊書原本是胡亂裝在袋子里的,許縉雲怕被蛀蟲,一本一本地收拾了出來。

  將散開的書殼裝好,將壓皺的書頁捋順,有些他是看過的,有些沒看過,手里這本破舊得有些厲害,連書殼都沒了,前面還少了幾頁,不知道書名,不清楚作者。

  許縉雲隨手翻開一頁,看內容和格式應該是一本小說,他讀了兩行,“砰”的一聲將書合上,臉上頓時燒了起來。

  這都是些二手書,都是萬元讓班車司機幫忙收的,萬元識字不多,哪兒看過里頭的內容,哪兒會知道是這種小說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許縉雲:劉備文學


第14章

  許縉雲到底是男人,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紀,有些東西即便是沒有學過,沒有見過,也會無師自通,這種上不得台面的書,平日里他是不會看的,可惜“禁忌”二字就這麽玄乎,人的好奇心一旦被挑起,就很難再平覆下去。

  和煦的日光透過窗戶照射在了桌子上,桌子上的玻璃將日光折射出刺眼的光,許縉雲擡頭看了一眼,便覺得眼睛酸澀,很快又將腦袋耷拉了下來。

  書還擱在許縉雲的腿上,他的手指不自覺地去揉著有點卷邊的書角,揉著揉著手指從書縫插了進去,輕輕一撩,又將其打開。

  里頭全是些零散的故事,每個故事的主角不同,有男的有女的,描寫 香艷露骨,看得人面紅耳赤,又流連忘返。

  特別是一篇書生和狐貍的故事,公狐貍,男人和男人,許縉雲也不是沒有聽過,性已經夠難以啟齒,男人和男人更是違背常倫。

  他屏住呼吸,目光鎖定在了書上,他的羞恥心在制止他繼續看下去,可他的手不受控制地,顫顫巍巍地又翻到了下一頁。

  外面靜悄悄的,翻動書頁時會有颯颯的聲音,偶爾能聽到從院墻外傳來的腳步聲,腳步聲不疾不徐,由遠及近,又由近及遠。

  許縉雲心虛地停下來,等到外頭的聲音徹底消失,他才敢繼續往下看,文字的力量不容小覷,看到書生和狐貍纏綿的地方,許縉雲腦海里不禁浮現出了萬元的模樣。

  那晚萬元脫光了在他屋子里洗澡,黝黑的皮膚,結實的胸膛,萬元個子不算特別高,雙腿勻稱,比例極好。

  他喜歡看萬元笑,萬元的笑容很有感染力,很有活力,全身上下都散發讓他憧憬的生氣。

  這樣的人……

  院子傳來的響動打斷了許縉雲的思緒,他下意識合上書,手掌緊緊按在了書面上,擡頭看向窗外。

  原本虛掩著的院門被撞開了,一個小娃一腳已經跨進了院子,身後幾個人起哄跑開了,只留那個小娃在原地幹杵著,他也想往外逃,又怕被小夥伴們笑話,壯著膽子朝許縉雲挑釁地擡起下巴。

  許縉雲隨手將書放在了桌子上,出了堂屋,直接來到了院子里,目光如炬地看著擅自進他院子的人。

  小娃被許縉雲的眼神盯得有點發怵,先前許縉雲不管他們怎麽鬧他,他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,從沒有正眼看過他們。

  也就是這份輕視和怠慢的態度,反倒讓大家更放肆起來,但是今天的許縉雲,怎麽跟以前不太一樣了?

  小娃也不想太被動,一個癱子罷了,還能把自己怎麽樣?他鼓足了勇氣,索性直接進了院子,往枯井的位置躲了躲。

  “看啥?我東西掉進來了,我進來找找。”

  他像是怕許縉雲看出他在撒謊,還故意在院子里張望,可惜空蕩蕩的院子,一眼能看到頭,什麽都沒有,他只能爬上那口枯井,往井口里打量。

  小娃扶著井口的木柱,雙腳沿著井口邊緣慢慢挪動,又會時不時地擡頭去看許縉雲的表情。

  井口有塊石頭是松動的,過年那會兒被這個幾個小娃用鞭炮炸掉之後,萬元只是隨手將石頭放到了原位,一口枯井而已,胡嬸也沒太留心,也沒人會來修補。

  許縉雲默不作聲地看著他,沒有開口提醒,在他無聲的注視下,小娃愈發緊張,來不及看腳下,一腳踩到那塊石頭,腳下一滑,小娃驚叫一聲,整個人瞬間消失在了井口,只有一雙手還死死地攀著井口的邊緣,沒有掉下去。

  “救……救救命……”

  許縉雲擡起下巴,聽到小娃的呼聲,他無動於衷,井口是他們自己炸壞的,院子也是他們自己要進的,都是自作自受,和他有什麽關系?

  大概是太久不見小娃出去,外頭的夥伴也等急了,膽大的又偷偷折了回來,趴在院門上往里打量,只看到許縉雲坐在院子中央,細聽還能聽到同伴的呼聲。

  幾個小娃在院子找了一圈沒看到人,面面相覷,隨後發覺是從井口傳來的聲音,有人大喊了一聲,“有人掉井里了!”

  有大人一來,那小娃很快便被人拉了上來,褲子破了,手也破了,額頭磕到還起了個大包,驚魂未定,一直在抽噎。

  眾人把矛頭對準了這個院子的“主人”,哪怕這個院子不屬於許縉雲,但他住在這兒,就得對這里的一切負責。

  “你怎麽回事啊!怎麽能看著我兒子掉進去了!”

  “你知不知道掉下去是會死人的!”

  小娃父母的情緒很激動,捏著拳頭跟許縉雲說話,可許縉雲像是沒聽到一般,手肘擱在扶手上,身子微微朝前傾,從小娃掉進井里,到他們把人拉上,他都一言不發,毫無作為,也沒有任何的表示。

  他的表現,直叫人火冒三丈,小娃的父親作勢就想沖上去,一道人影擠進院子,擋在了許縉雲跟前。

  “你們幹啥?”萬元老遠便看到很多人往許縉雲的院子鉆,還能聽到小孩的哭聲,女人的責備聲,這陣仗嚇得萬元心都往下墜了墜。

  先前錢瘋子的事情,許縉雲差點吃了虧,他手無縛雞之力,萬元怕他又無辜受人欺負。

  芋稀.

  “幹啥?我還想知道這個病秧子想幹啥?娃都掉井里了,他屁都不放一個!要不是我們聽到動靜,他是不是能眼睜睜地看著娃沒命啊!”

  “還有那井,那一圈石頭都是松的,他不知道提醒一聲嗎?就看著娃往上爬,他安得什麽心?”

  許縉雲能安什麽心?他一個癱子不被欺負已經謝天謝地了?他還能坐在輪椅上把旁人欺負了?

  萬元看了眼那口井,說到那井他就氣不打一處來,“那井誰炸的啊?你自個兒問問那幾個娃,到底是誰炸的,我怕他們幾個比許縉雲還清楚,炸的時候沒見你們當爹媽出來說話,這會兒知道找人負責了?”

  面前的人不算高大,只是剛好擋住了許縉雲的視線,看到萬元的瞬間,許縉雲本能地放松了身體,連表情都緩和不少,往椅子上一靠。

  他的目光停在萬元的身上,萬元也不知道去哪兒蹭了一後背的白灰,屁股上還有泥土,他忍不住用手給萬元輕輕拍掉。

  萬元會錯了意,一只手背到身後,一把握住了許縉雲的手,許縉雲楞了一下,仰頭去看萬元的後腦勺,在心里喊了一遍萬元的名字。

  許縉雲終於肯開口了,只是像是說給萬元聽的,“算了,他們哪會兒聽我的。”

  許縉雲雲淡風輕的態度,讓小娃的父母很窩火,他滿不在乎的模樣,像是壓根兒沒當回事。

  “萬元,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啊!你看看他,他沒把人命當回事。”

  山里的人既淳樸,又蠻橫,他們認定的事情,就算是理虧也得爭個贏。

  嚷嚷著許縉雲沒把人命當回事,給許縉雲扣帽子,他們也沒人把許縉雲當回事啊,這不合起夥來欺負他嗎?

  萬元指著驚魂未定的小娃,“你要許縉雲咋做?你這娃聽嗎?誰讓他進來的?許縉雲叫他進來的?還是許縉雲把他推進井里的?”

  哭得那娃說不清楚,另外一個支支吾吾地回答了,說是打鬧自己進去的,許縉雲也沒說話,也不知道夥伴是怎麽掉進去的。

  “也是看許縉雲行動不方便,不然怎麽敢鬧進人家院子?娃不懂事,你們當大人也不懂事?怎麽這麽有理啊?”

  小娃胡鬧已經成了家常便飯,誰會去管許縉雲一個外鄉人的處境,小娃的父母忽然不說話了,正好胡嬸聽到動靜跑來。

  畢竟是自己的院子,要是出了人命以後還怎麽住啊,她賠笑著打圓場,畢竟不是什麽占理的事情,小娃的父母順著台階就下,眾人這才散了。

  等人一走,胡嬸臉色也垮了下來,錢的事情,已經讓她知道了許縉雲的厲害,許縉雲這人是看著好欺負,有的是心眼兒,誰知道那娃是怎麽回事,回頭她得把井封了,免得以後事多。

  胡嬸居然一句話沒說就走了,萬元有點意外,關上院門後,他推著許縉雲進了屋里。

  “他們沒把你怎麽樣吧?”萬元捏住許縉雲的肩膀,左右端詳了一陣。

  許縉雲無辜地搖搖頭,萬元總算是放心了一些,“那井確實不太安全,也不知道有多深的。”

  但他越說越生氣,“要我說還是這些娃活該,那就幾個娃要是聽話,還能被我逮著好幾次?你能做什麽啊?什麽屎盆子都往你頭上扣,就會欺負人,還安得什麽心?我還想知道他們安得什麽心。”

  許縉雲沒有說話,只是淡淡地看著萬元,其實那小娃的父母也不算冤枉他,要問他安得什麽心,他確實沒安什麽好心,沒看到小娃掉進井里,他的確有一點點失望。

  但別人怎麽想的,對他而言都不重要,他只要萬元一直向著他,萬元一直信任他就夠了。


第15章

  天氣越來越暖和,萬元幫他爹幹完地里活,總愛推著許縉雲沿著三岔河轉轉,河水叮咚,河岸兩旁的枯樹也發了芽。

  萬元蹲在許縉雲跟前,用手捏了捏許縉雲的大腿,許縉雲好像結實了一些,先前這腿上捏著都硌手,全是骨頭,現在總算是有點肉了。

  “我扶著你站會兒試試?”

  一說到下地,許縉雲有點畏首畏尾的,他已經接受了不能走路的事實,又怕萬元給他無謂的希望,但對上萬元的眼神時,他還是點了點頭。

  萬元拖著許縉雲的雙腿,讓其踩到地上,又讓許縉雲扶著他的肩膀,“來。”

  一雙有力的手掌托住了許縉雲的腰,他攀住萬元的肩膀,順著萬元站起來的力道也跟著起身,他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,不太真實,軟綿綿的。

  “還是能站。”萬元有些欣喜,他知道,這多半都是他的功勞,許縉雲自個兒的雙腿是使不上力的,但不管怎麽樣,能起身就是好事,他擡頭朝許縉雲看去,“先前不覺得,你個子還挺高的。”

  許縉雲一直坐在輪椅上,加上瘦得厲害,萬元總覺得他比自己矮一截兒,這會兒才發現,人許縉雲比他高出一個額頭。

  腿用不上力,許縉雲全靠上半身發力,被萬元摟住走了一會兒便滿頭大汗,走路的事情急不得。

  “我們回去歇會兒,這事慢慢來,不著急。”

  熬過一個隆冬的枯樹都生了新芽,萬一呢,萬元說得對,慢慢來。

  進了院子,萬元在水缸旁搓了把臉,又打了盆水進屋,讓許縉雲也洗洗。

  許縉雲做什麽事情都慢條斯理的,他急不來的,連洗手搓臉,都比萬元細致。

  “長壯不少,最近抱你都不如先前輕松。”

  萬元靠在桌子旁,臉上還掛著水珠,說話時,隨手拿起了擱在桌子上的書。

  許縉雲擦掉臉上的水,一擡頭,看到了萬元拿著那本沒有封面的書,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。

  那書……

  “怎麽破成這樣啊?”萬元舉著書左右端詳,隨手翻開了一頁,這些日子,他識了不少字,還學會了用字典,只是這本書的生僻字不少,斷斷續續的,他看不明白,“啥……她的……啥……女子……啥白……”

  許縉雲心跳聲如擂鼓,意識到萬元看不明白時,他緩緩松了口氣,強裝鎮定,“萬元……幫我倒杯水吧……”

  萬元看不懂也就作罷,隨手將書放回了原位,走到堂屋給許縉雲倒了杯水,“二手書,還是托人買的,人家也不會幫你好好選的,沒辦法。”

  許縉雲接過茶杯,沒有接話,垂著眼睛盯著茶杯里的水,心想還好萬元只在乎書的新舊,壓根兒沒注意到水還是滾燙的。

  萬元都來不及喊,眼睜睜地看著許縉雲喝了一口。

  “誒!開水!”

  開水燙得許縉雲“嘶”了一聲,茶杯里的水也撒到一些在手背上,手背上和嘴唇迅速紅了起來。

  萬元忙搶過茶杯放到一旁,借著盆里的冷水給許縉雲沖了沖手背,只是嘴唇就沒辦法了。

  他有點無奈,“我尋思這也不是油湯啊,上面還冒著氣呢,你看都不看就往嘴里灌嗎?你在想啥呢?”

  對上萬元關切的目光時,許縉雲猛地轉過頭,像是害怕萬元能看透他心中所想一樣,他下意識抿著嘴唇,好疼啊。

  萬元還在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著話,可他一句也聽不進去,他害怕,他害怕他的心思會被萬元發現,等萬元發覺那天,萬元還會像現在一樣對他好嗎?

  萬元要是生氣,要是離他而去,他該怎麽辦?連萬元都走了,他還能怎麽辦?許縉雲心里空落落的。

  “我回去了啊。”萬元沒意識到許縉雲在走神,拿起桌上的書往懷里一揣,“晚點沒事再來。”

  許縉雲思緒走了八萬里,只見萬元攏緊了衣服,他有些茫然地點頭。

  等人走了好一陣,他才漸漸回過神,萬元說了什麽,他一句也沒聽進去,他心虛,原來心虛的人會張皇到這種地步。

  許縉雲目光一掃,掃到了桌上,他看過的書籍都被他整齊地碼在桌子的右上角,只是最上面一本好像……

  許縉雲大驚,手撐著輪椅俯身,抻著身子急切地在桌子上尋找著什麽,他不信邪,忙挪到了桌子旁。

  沒有!都沒有!他試圖將每本書都翻開來看,始終沒有找到那本,萬元剛剛明明將書放回到原位的。

  許縉雲驟然想起萬元離開的動作,他把那本書給拿走了!

  先前答應過張洵借書的,萬元也不知道啥書好,問許縉雲他也不說話,反正許縉雲能看,張老師肯定也會看,萬元這才隨便拿了幾本。

  剛進自家院子,隱約聽到了爹在說話,像是還有點生氣,萬元趕忙加快了腳步。

  一進屋,姐就坐在一旁,別著臉,默不作聲,萬元老爹臉紅脖子粗,像是氣的。

  “咋了?”

  萬福安把手里的煙鬥磕到了桌上,“還不是為了你姐的婚事。”

  先前萬元跟許縉雲提過姐姐的事情,許縉雲出過主意,萬元也覺得可行,他以為又是段家鬧上門,便開口道:“實在不行,爹你叫支書出面跟段家說說,支書的面子他們家總要給的吧,讓段老娘別再鬧了。”

  這回還真不是段老娘,萬福安繃著一張臉,“我琢磨著還是得給你姐說一門親事。”

  “哎,我都說了,我姐有我養著。”

  萬福安瞪了萬元一眼,“你那都是氣話,以後等你爹死了,等你成了家,你姐一個姑娘家,還能去哪兒,還能繼續跟你住?總得有個依靠。”

  這話多少有點道理,萬元能成為他姐姐依靠,但家里總得有個男人,有個說話的人,當初金民爹死得早,金民年紀又還小,他娘拉扯幾個娃,別人看他們孤兒寡母的好欺負,連田地都能占了去也就是金民大了,才沒人敢欺負了。

  “你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,說啥都不肯。”

  萬玲先前一直沒吭聲,在這個時候忍不住了,“爹,你別管我了,反正我不嫁。”

  “你總得有個原因吧?”

  像段家那麽欺負人的,萬福安指定不會讓閨女過去受氣,那好人家也不嫁了嗎?

  “我心里有人了。”萬玲撂下一句話,便從屋里跑了出去。

  留下父子倆面面相覷,萬福安先開口問他兒,“啥時候的事?誰啊?你姐說的是誰啊?”

  萬元也一頭霧水,他哪兒知道啊,趕忙追了出去,他姐也沒走遠,就在三岔河邊。

  “姐?”

  萬元一喊,萬玲就想逃,他趕忙追了上去,擋在他姐前面,“姐,你跑啥啊?誰啊?你早說唄。”

  城里都流行自由戀愛,說媒那一套早就過時了,萬元不覺得有啥丟人的。

  這種事情,哪有女方開口的道理,再說了,自己跟他是兩個世界的人,萬玲看了眼她弟,“我配不上他。”

  這話說完,萬元再怎麽問,他姐都不肯再開口,到底是誰啊?

  第二天就是趕集的日子,萬元正好把書拿給張洵,學生已經上課了,也就是趁著中午午休,才能見到張洵閒下來。

  “張老師,上回你給我要的書。”

  張洵沒想到萬元還能記在心上,在這種窮鄉僻壤,書這種東西屬於稀有物資,很難見的。

  接過書後,張洵本能地開了一下,那本沒有封面,最破爛的小說就擱在最上面,他一翻,臉色一頓,擡頭看著萬元。

  “你啊,不務正業。”

  萬元正踢著地上石子,說誰呢,說他啊?萬元指著自己,“我嗎?我咋了?”

  “這里頭都是些。”張洵敲了敲書面,壓低了聲音,“可不是什麽正經東西,你咋學會……”

  說到這兒,張洵頓了頓,萬元確實開始識字了,但他識字不多,那會兒讀得懂這些,興許買錯了都不知道。

  萬元眨了眨眼睛,視線停留在了那本書上,反應片刻,對所謂的“不正經”心領神會,忙解釋,“這都是我托別人幫忙買的,都是給……”

  都是給許縉雲的,許縉雲看了嗎?這本書當初就放在最順手的地方,許縉雲應該不會不知道吧?他也看?他還不聲不響地看?還裝作什麽都不知道?

  張洵用書敲了一下萬元的腦袋,拿出老師的做派,“這本我沒收了,學點兒好。”

  萬元縮了一下脖子,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本書不放,趁著張洵一個不留意,一把奪了回來。

  “誒!”

  萬元抱著書往外跑,那不行他得回去問問許縉雲,又沖著張洵大喊,“張老師,那幾本就給你看吧,這本我拿回去了。”他倒要看看,里頭到底寫了些啥。

  跑了一半,萬元停下了腳步,他咋看啊,字都認不全,還是得找張洵把字典借過來,等他看完,一定得好好說道說道許縉雲。

  萬元趕忙又折回了學校,正巧遇上張洵從學校出來,還是同樣的位置,還是先前那個巷子,張洵站在巷口跟里頭的人說話。

  不知道為什麽,萬元心里咯噔一下,他隱約覺得,巷子里的人他認識,他忽然想起他姐說的話。

  “我配不上他”。


第16章

  同樣的說辭說了兩回就沒人信了,況且昨天在家還鬧了一出,萬玲看到弟弟時,整個人都慌了神。

  張洵也沒想到萬元會倒回來,還被他撞了個正著,“怎……怎麽又回來了?”

  有那麽一瞬間,萬元的腦子是宕機的,他沒有完全想明白,下意識開口道:“想找你再借一下字典。”

  張洵連沒收那本小說給都忘了,故作恍然大悟,“哦!那……那我去給你拿。”說完,便匆匆走進了學校,留萬元和他姐杵在原地。

  有些問題的答案好像呼之欲出的,萬元沒像上回一樣問他姐為啥出現在這兒,他猶豫著該怎麽開口,卻先把張洵等了回來。

  “來。”張洵推了一下眼鏡腿,將手里的字典遞到了萬元的面前。

  一下子,三人都沈默了,幸好學校的鈴聲響起,張洵像是松了口氣,沖著萬元說話,眼神卻小心翼翼地瞥了萬玲一眼,“午休要結束了,我先去忙了。”

  趕集還得是早上熱鬧,一到中午,賣完東西的小販收拾好攤位,隨便在路邊吃點東西,就得往家里趕。

  萬元走在前頭,萬玲跟在他身後,走出了大街,萬元的腦子像是忽然靈光,他原地轉身看著他姐欲言又止。

  萬玲差點兒一頭撞在萬元的身上,她知道萬元肯定是察覺到了什麽,她怕萬元開口問,繞過萬元打算往前走。

  “姐,你說的是張老師嗎?”萬元是個直腸子,身邊沒別人,他直截了當地開口。

  萬玲停下了腳步,肩膀也跟著放了下來,她沒說話,沈默已經是最好的回答。

  “那張老師怎麽說啊?他自己是個什麽態度啊?”萬元趕忙跑上前,看到的卻是他姐為難的表情。

  你情我願,但是張洵是老師,還是城里來的,說不定哪天就會回城里去,兩人無論從家庭背景和文化程度來說,都不夠般配,空有一腔喜歡,萬玲從沒有想過要張洵拿出一個態度來。

  “我的事你別管了。”萬玲有點自暴自棄了,還是自卑,還是因為出生和學歷。

  萬元急了,他怎麽不管啊?自己親姐的事情他能不管嗎?

  “現在什麽年代了,自由戀愛,你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,他難道也覺得你配不上他?”萬元覺得張洵不是那樣的人。

  萬玲自己也不知道,特別是身上多了個二婚的名頭,她更沒臉跟張洵提任何要求。

  這些道理,弟弟哪兒會明白,萬玲輕聲說了句“算了”,便快步離開了。

  怎麽能算了呢?姐姐這邊說不通,萬元第一時間想到了張洵,他又一次折回了學校。

  這個點兒學校已經開始上課,萬元怕耽誤學生學習,只在學校門外等著,等到下課放學後,還是學校里的大爺幫忙叫來的張洵。

  “萬元?”

  學校不是說話的地方,正是放學,學生又特別多,萬元拽著張洵就往外走,張洵毫無防備,一個趔趄險些摔倒,一邊慌張詢問怎麽回事,一邊跟上了萬元的腳步。

  從巷子出來,再走個一小會兒,能到鎮子西邊的山丘上,四下無人,萬元開口直奔主題。

  “你跟我姐怎麽回事啊?”

  張洵還在整理著裝,聽到萬元的話先是一楞。

  萬元見他也吞吞吐吐的,氣不打一處來,自己是尊敬他才叫他一聲老師的,“我姐不肯說,你個大老爺們兒臉皮也這麽薄嗎?還是真像我姐說的那樣,你覺得她配不上你?”

  張洵詫異地擡起頭,連忙否認,“我沒覺得萬玲配不上我,我從來都沒這麽想過。”

  他和萬玲老早就認識了,可惜先前誰也沒說破,萬玲爹就給萬玲說了門親事,後來段家老大又意外去世,萬玲又沒嫁成,兩人走得更近了些。

  雖說是自由戀愛,但又怕鎮上的流言蜚語,這兒可不比城里,唾沫星子能淹死人,他倆就算是沒有傷風敗俗,也羞於讓任何人知道。

  “那你倆就這樣偷偷摸摸的,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,被人知道,我姐只會更難,你明知道段家不肯放過她,這你都不站出來,你到底是不是男人?”

  張洵有點無地自容,“我不是沒跟你姐提過結婚的事,只是你姐好像不太想跟我談這件事。”

  提過一次,萬玲的反應似乎是不願意的,張洵這樣的讀書人,又不是流氓地痞,也不會硬來那套,姑娘家不願意,他也不敢問緣由,只能作罷。

  萬元知道他姐心里想什麽,還是那句配不上,但是這種事情,男方該強硬的還是得強硬,你不說我不說,只會多想,一多想就會有誤會。

  “我姐要是不願意,還會跟你有來往?”萬元想了想,放下一句,“你要真心實意喜歡我姐,就找個日子上門提親。”

  這事兒張洵辦得還算利索,沒過兩天,他的父母便從城里趕了過來,親自上門和萬福安提了親。

  張洵的父母也同樣是受過教育的人,來之前,也聽張洵解釋過萬玲的情況,他們理解,當父母也不想過多幹預,只要張洵和萬玲兩人互相覺得合適就行。

  人張洵父母為了兒子的婚事,特意留在了山里,張洵好歹也是學校唯一的老師,學校很重視他,還專門為他批了一間新房,結了婚就不好再住學校了,要說說閒話的,也算不上閒話,會有人茶余飯後提前兩人要結婚的事情,更多的只是感慨,至於段家,果然還是欺軟怕硬的,張老師在他們這兒多少有點名望,受學生尊敬,他們也沒有再繼續糾纏。

  這等喜事,萬元第一個想到的許縉雲,這些天光忙著招呼張洵父母,好不容易閒下來一點,他得告訴許縉雲去,等結婚那天許縉雲也得來吃他姐姐的喜酒。

  “許縉雲!”

  萬元風風火火地進了院子,前些天他是早上挑了水,劈了柴,也不等許縉雲起床就走了,這兩天早挑水劈柴的時間都沒有,他看了眼墻角,柴下去了一半兒,缸里的水還沒有見底。

  聽到萬元的聲音,許縉雲趕忙出來看看,好些日子沒跟萬元見面,他的心也懸了好幾天。

  萬元把人推進里屋,又輕車熟路往鋪上一躺,“哎呀”一聲像是松口氣,“我姐的事情總算是有著落了。”

  萬玲要跟張老師結婚的事情,許縉雲從胡嬸嘴里多少聽到一點兒,萬元緊張他姐,萬玲能有個好歸宿,萬元肯定高興,萬元高興,自己也跟著高興,只是……等家里的事處理完,萬元是不是就能了無牽掛地出門了?

  “吃喜酒那天,你也要去啊。”萬元側躺在床上,用手撐著腦袋,看著床邊的許縉雲,“我幾天沒來,我本來還有點擔心你的,水和柴是胡嬸幫你添的吧。”

  許縉雲腦子一熱,故意模糊了自己的意思,“省著用的。”

  在萬元聽來,就是沒人幫忙,自己要再不了,許縉雲的生活又得亂七八糟的。

  萬元一聽,連忙坐了起來,撩起許縉雲的衣袖,捏著胳膊上的肉,“那胡嬸按時給你送飯了吧?”

  “老樣子。”

  什麽老樣子,說得不清不楚的,故意讓萬元想琢磨,以為人胡嬸繼續虐待許縉雲呢,他哪兒知道,水和柴都是胡嬸添的,一日三餐也按時送來,連床鋪也給換了一層單薄的床單,先前萬玲借來的床單已經洗幹凈晾在了胡嬸院子里。

  萬元搬起許縉雲的腿放到自己腿上,不輕不重地揉了起來,“最近咋樣啊?等我得空了,就陪你多練練。”

  揉到大腿時,許縉雲能感覺到萬元的指力,也不知道萬元對他的承諾,以後能不能兌現。

  許縉雲下意識去握住了萬元的手,萬元問道:“咋了?”

  許縉雲答不上來,隨口道:“書你怎麽拿走了?”

  嘶,這事兒自己都給忘了,許縉雲還敢提,萬元不動聲色,“不是跟你說了嗎?借給張老師了。”

  許縉雲險些咬到了自己的舌頭,他原本安慰自己,就算萬元拿走,也看不明白的,他沒想到萬元借給了別人,還是萬元的未來姐夫,那麽多書,萬元偏偏就選中了那一本。

  “怎麽啦?你想要看啊?”萬元明知故問。

  許縉雲忙搖頭,“不……我就問問……”

  看著許縉雲強裝鎮定,萬元也不也拆穿他,還跟自己裝呢?回頭等自己研究透了,再來好好取笑一下許縉雲,不然不識字的話,會被許縉雲糊弄過去的。


第17章

  早上六點的吉時,萬元和金民得送萬玲出嫁,許縉雲行動不方便,萬元將他交給了爹照顧,在萬家的院子里,目送迎親隊伍離開。

  喜慶的嗩吶聲越飄越遠,周遭的鄰居也都去湊熱鬧了,萬元家的院子冷冷清清的,許縉雲側頭看到了老萬叔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,隱約還能聽到萬元奶奶在屋里哭。

  他羨慕萬元,羨慕萬元的姐姐,萬元這樣的家庭,是多少穩定體面的工作,多少萬貫的家財都換不來的。

  萬福安抹了把臉,怕被小輩看了眼淚,紅著眼睛幹笑了一聲,推著許縉雲往屋里走,“晚點兒咱們再去吃喜酒。”

  新房就在街上,是學校學生家長幫忙布置的,鎮上沒有酒樓,喜酒就設在了學校操場,還是書記給張洵和萬玲當證婚人,人可多了,一輪席還坐不下。

  萬元估摸著時間在學校門口等著,總算在臨近中午的時候,看到了三個熟悉的身影。

  在萬元的安排下,許縉雲跟他一桌,有啥好吃的,萬元一個勁兒地幫許縉雲夾,一旁的金民看了,忍不住多了留意了一下許縉雲。

  最近因為他娘病得厲害,他又得顧家里的幾個妹妹,又得顧病了的老娘,他和萬元最近都沒怎麽見面,也就是萬玲姐結婚他來幫忙。

  萬元看著大大咧咧的,其實挺能照顧人的,他就受了萬元不少照顧,只是他和萬元啥關系,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,他和萬元坐一張桌子應該的,這許縉雲什麽時候跟萬元走這麽近了?

  正好張洵跟萬玲出來敬酒,叫萬元和金民去幫忙搬東西,留許縉雲一個人在桌上,萬元還有點不放心。

  許縉雲吃得也不差不多了,“我吃好了,我去旁邊等你吧,你忙你的去。”

  萬元還特別給許縉雲找了個僻靜的地兒,拿了汽水和瓜子,又叮囑許縉雲別去其他地方,才安心跟金民離開。

  金民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,回頭看了眼坐在輪椅上人,他小聲跟萬元嘀咕了一句,“元哥,你啥時候跟他這麽好了?”

  金民聲音不大,可許縉雲耳尖,還是被他聽了個清清楚楚,可他沒有聽到萬元的回答,只見兩人拐過了墻角,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。

  “誰?許縉雲?咋啦?”

  金民對許縉雲的印象並不是很好,一個外鄉來的病秧子,關於他的流言也多半是不好的,再加上自己親眼見過他把錢瘋子弄得血肉模糊的模樣。

  “我覺得他這個人……有點陰沈沈的。”

  有嗎?許縉雲是有點不愛說話,那不是因為先前沒人跟他說話嗎?洗幹凈了哪兒陰沈沈的,許縉雲白得發亮。

  “先前錢瘋子的事情你忘了?怪嚇人的。”

  “那不是錢瘋子自己活該嗎?”得虧許縉雲沒吃多大虧。

  金民也不知道咋講,反正就是一種感覺,錢瘋子是活該,但一個癱子,還能把人弄成那樣,心也挺狠的。

  “我看你最近跟他走得挺近的,也不是知根知底的人,太交心了,你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啥,你倒是掏心掏肺,回頭他算計你都不知道。”

  萬元莫名其妙的,“你咋回事啊?他沒那麽多心思,你看他一個人在那院子里,別人不欺負他都算是菩薩保佑,你跟他計較這些幹啥?他得罪你了?”

  金民停頓了一下,有件事兒在他心里藏了有段時間了,如果不是萬元這麽護著許縉雲,他也沒打算跟萬元替。

  “上回有娃掉進井里,我著急回家,就從他家門口經過,瞧著他就坐那兒一聲不吭的,我聽到有娃喊,沒反應過來,事後才聽人說起這事,你說他那會兒腦子里想的什麽?”

  越說越邪乎了,萬元蹙著眉頭,想起那天小娃的父母嚷嚷著許縉雲能見死不救。

  “怪冷血的。”金民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。

  萬元不太喜歡金民對許縉雲的評價,在他看來,許縉雲是可憐的,他能做什麽啊?他不做什麽都能被人挑出毛病來,金民也沒跟許縉雲接觸過,只憑第一印象,憑旁人的閒話,就算是親眼所見,也不見得就是真的。

  “幫幫就得了,用不著對他太好,他爹媽都不要他,指不定有什麽毛病,再說了,我們還得出門呢。”

  萬元眉頭皺得更深了,甚至沒有接金民的話。

  金民察覺到不對勁,他打量著萬元的臉色,“元哥,你總不會想著出門還帶上他吧?我們可是出門奔命的,他是個大累贅。”

  “嘖。”這話越來越難聽了,萬元有些不高興地打斷,他確實想過帶著許縉雲,他希望許縉雲的腳能康覆,能自己養活自己,“行了,你說這些幹啥?叫你來幫忙搬東西的,趕緊搬。”

  知道萬元不愛聽,金民也就沒有再說,兩人都有點粗心,搬著東西出來時,沒有注意到地上輪椅壓過的痕跡。

  辦完東西,還有別的活等著萬元和金民的,這一忙活,小半天過去了,等手頭的事情忙完,萬元火急火燎地跑去找許縉雲。

  石凳上的汽水下去了一半,瓜子殼堆成了小山,剝好的瓜子仁全被許縉雲捧在了衣擺上,許縉雲就孤零零地坐在那兒,聽到腳步聲才轉頭看一眼,見來人是萬元,空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。

  金民的話還在萬元耳邊回蕩,可看到這樣的許縉雲,他還是不信的,什麽冷血,他只覺得心酸。

  萬元走到許縉雲跟前蹲下,拿了兩顆瓜子仁塞到嘴里,“你咋不吃呢?汽水也沒喝完。”

  許縉雲垂下眼睛,面露囧色,聲音特別的輕,“我想小解了。”

  這兒不比許縉雲的院子,那院子再怎麽破舊,許縉雲也熟門熟路的,小解這種事情,他力所能及,到了外面,許縉雲哪兒肯跟別人開口,不想找人幫忙只能忍著,剝點瓜子分分神,萬元再不回來,他也別無它法。

  萬元趕忙把瓜子仁揣進兜里,抱著許縉雲直奔學校的茅房,跟哄小孩似的,“你可得憋住啊,不然我只能把我的褲子脫給你換了,我姐今天結婚呢,我光著腚以後不得被人笑話死。”

  萬元剛在席上是喝了點兒酒的,一著急容易發汗,風一過能嗅到他的身上淡淡的酒氣,許縉雲在他懷里縮成了一團,有些貪婪地嗅著他身上的味道。

  來吃席的人多,來茅房的人不多,有些人嫌麻煩,隨便找個沒人的地兒就尿了,但還是有人伸長了脖子打量許縉雲。

  萬元用身子隔開了旁人的視線,摟著許縉雲,安慰道:“慢慢來。”

  這樣的人,哪有金民說得那樣不堪,金民是因為不知道,才會胡亂猜測。

  淅淅瀝瀝的水聲好一陣才停下來,萬元知道許縉雲臉皮薄,尿完趕緊抱著人離開。

  回到了沒人的地方,萬元才替許縉雲如釋重負,他把人放回到輪椅上,“還能再吃個晚飯,鬧完洞房咱們就回去了,你餓不餓啊?”

  許縉雲坐著沒怎麽動彈,餓得沒那麽快,搖了搖頭。

  萬元想著把兜里瓜子仁拿給許縉雲吃,人家剝了好半天的,總不能都便宜了自己吧。

  手剛想往兜里伸,手腕一緊,被許縉雲拉住了,又聽到許縉雲小聲提醒,“洗個手。”

  哪兒那麽講究啊,平時都……萬元一下子反應了過來,他剛摸許縉雲那玩意兒來著。

  不提醒還好,這一提醒,萬元覺得怪怪的,著急讓許縉雲上廁所,都忘了扶在手里是個啥感覺。

  這一折騰,萬元都不敢走得太久,離許縉雲太遠,總怕他再有什麽事,沒人能幫他。

  天黑盡了,喜酒才算吃完,眾人也散了各自回家,萬元到了自己門口也沒跟著爹和奶奶進屋,他得先把許縉雲送回去才行。

  院子里黑漆漆的,萬元怕許縉雲不方便,也沒著急走,點上燈後,把水壺里現成的熱水倒出來洗漱,又幫許縉雲燒了一壺熱水。

  伺候許縉雲萬元做得挺順手的,想著現在天暖和了,稍微動彈一下就容易出汗,習慣性讓許縉雲洗個澡。

  也不知道是鬼迷了心竅,還是今天那一遭,萬元給許縉雲脫褲子的時候,下意識瞥了一眼,許縉雲胯間那垂軟的東西看著不小啊。

  先前哪兒注意過這玩意兒,想著許縉雲一個病秧子,只管替他好好搓個澡。

  “怎麽了?”許縉雲光溜溜地坐在輪椅上,等了好一陣也不見萬元抱到進澡盆。

  萬元幹咳一聲,起身將人抱起,可一旦注意了,就沒法做到心無旁騖了,萬元總忍不住去偷瞄。

  許縉雲不是挺瘦的嗎?合著吃下的東西都往那個地方長了,萬元的手不自在地捏住許縉雲的胳膊。

  不對,好像也不算瘦了,胳膊捏著都不硌手了,啥時候長的啊?萬元不信邪,手順著許縉雲的胳膊一邊捏,一邊往下挪。

  胳膊上的動靜可不像在搓澡,許縉雲疑惑地看著萬元,“怎麽啦?”

  萬元有點不服氣,許縉雲可是個斯文人……斯文人也看不斯文的東西,他撩起洗澡水潑到許縉雲的臉上。

  他怎麽把那本書給忘了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其實能穩定在12點鐘之前也算是一種穩定

  求一下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18章

  水濺到了許縉雲的眼睛里,他也不知道躲,只覺得眼睛用點難受了,才輕輕偏了偏腦袋,再擡頭的時候,眼眶都紅了。

  跟紙糊的似的,還沒把許縉雲怎麽樣呢,就有點泫然欲泣的模樣了,萬元捧住許縉雲的腦袋,用手被蹭掉了他臉上的水。

  “你小子。”萬元似笑非笑,“人可不貌相啊。”

  許縉雲乖乖把下巴擱到萬元手上,擡著頭茫然地跟萬元對視,像是沒懂萬元為啥會這麽說。

  還跟自己裝傻?

  “你偷偷看的什麽不三不四的書啊?”

  萬元戳著許縉雲的太陽穴,他明明沒用力的,但許縉雲還是跟著歪了一下腦袋。

  許縉雲咬著牙關不肯擡頭,萬元果然還是發現了,自己在保守的家教中長大,他受過的教育,對那種事情是羞於啟齒的。

  “好意思看不好意思承認啊?”萬元長了許縉雲幾歲,拿出了“大人”的做派,他倒也不是指責許縉雲,純屬取笑。

  誰知許縉雲居然輕聲反問道:“你不是說借給張老師了嗎?”

  哪壺不開提哪壺,許縉雲還好意思說?

  “你也不事先告訴我一聲,我拿給我姐夫,我姐夫還以為是我看的,非要沒收,幸虧被我拿了回來,你也就欺負我認不全字,稍微有點文化的,一看就知道你背地里沒幹好事。”

  許縉雲沈默了一陣,“你看了?你知道里面寫了啥?”

  “我拿字典查過!”萬元理直氣壯。

  許縉雲目光如炬,“你看明白了?”

  這下算是把萬元問蒙住了,他確實是看了,也確實是拿字典挨個查了不認識的字,可惜,那本書有點年歲了,不完全是白話文,很多地方夾雜著文言文表達,萬元即便是認識那個字,也不知道那句話是啥意思。

  萬元也不怕丟臉,實話實說,“沒有。”

  許縉雲垂下眼睛,暗暗松了口氣,“你都認不全,怎麽說是不三不四的書,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?”

  嘿?也就是沒抓到許縉雲的現行,他還能狡辯一番。

  “那不然呢?你敢看還不敢承認啊?”

  許縉雲絲毫不慌,面不改色道:“那書是你買給我的。”

  嘶!還學會倒打一耙了!

  “我買給你的?我還買錯了是吧?”萬元用手戳著許縉雲的腰。

  許縉雲怕癢,一個激靈,澡盆里的水都被他撲騰出來了,掙開萬元的手,左躲右閃,可惜澡盆只有那麽大,他退無可退,漲紅著一張臉跟萬元求饒。

  “哎!別……”

  可惜萬元沒有就此放過他,把他逼到緊靠著澡盆,“你現在怪上我了是吧?”

  又怕許縉雲光溜溜的著涼,萬元直接把人從水里撈了起來,裹著毛巾扔到了床上。

  許縉雲趕緊用毛巾擦幹了身上的水漬,伸長了胳膊想去拿板凳上的衣裳,可惜萬元搶在了他前頭。

  萬元有點得意地拿著衣裳在許縉雲面前晃了晃,現在天氣是暖和了,但夜里還是有點涼,也不知道許縉雲是冷的,還是急的,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,萬元見狀,把衣裳扔到他腦袋上。

  許縉雲埋頭穿好內褲和上衣,萬元坐到他身邊,故作不高興地在跟他說話。

  “你偷偷幹壞事,被我發現後惱羞成怒,還潑我一身水。”

  胡說八道,明明是萬元作弄他在先,他側頭一看,萬元從胸口到褲襠全都打濕了。

  萬元直接翻上床,湊到許縉雲面前,他身上的酒氣還沒有完全散去,淡淡的,不算難聞。

  “說說啊,是不是趁著晚上沒人偷偷看呢?”

  許縉雲以為萬元能消停的,沒想到又來了,他只能裝作沒聽到,裹著被子背對著萬元躺下。

  在酒精的發酵下,萬元的腦子剛好處於一種亢奮的狀態,許縉雲不說話,他哪兒肯善罷甘休,貼著許縉雲躺下,從背後把人摟個嚴嚴實實。

  萬元胳膊穿過許縉雲的腰,手掌剛好覆蓋到腹部,掌心滾燙的溫度透過了單薄的上衣,許縉雲覺得自己的小腹一跳一跳的。

  “你跟我裝聽不見是吧?你信不信我現在回家去把書拿來,在你耳邊念給你聽,我是不知道啥意思,但是讀音我都會了,我看不明白沒關系,你總不會聽不懂吧?”

  裝聾作啞的許縉雲終於繃不住了,回頭瞪著萬元,萬元的德行,說不定他真幹得出來,怎麽就耍起無賴來了?

  萬元得意沖許縉雲挑了挑眉,還真當自己沒辦法治他?但是許久沒見過許縉雲急眼的表情,萬元沒憋住,“噗嗤”一聲笑了出來。

  知道萬元是故意拿自己取樂,許縉雲嘴唇緊閉,有點生悶氣了。

  “說說唄,我還挺好奇的,你想這種事?你們讀書人,整得還挺高雅。”萬元的手指掐著許縉雲的臉,許縉雲的臉頰很快起了個紅印。

  從前,自己哪兒知道從書上看哪些東西啊,還不是憑著本能,有興致了自己來一回。

  萬元想著,許縉雲那兒個頭不小啊,估計量也不少,“你想著那家閨女呢?”

  許縉雲的臉被萬元揉得有點變形,他索性也不掙紮,也不反駁,眼白的血絲淡下去後,眼尾染上了緋紅,瞳孔濕潤透亮,目光始終停留在萬元的臉上。

  萬元嬉皮笑臉,被許縉雲盯得有點發毛,“幹啥?還真生氣了?不逗你了”

  許縉雲哪兒會真跟萬元生氣,等萬元鬧夠了,他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,“今晚你回去嗎?”

  忙活一天夠累的,現在時間不早了,萬元也懶得回家,也不是頭一回在許縉雲這兒過夜,他跟在自家一樣隨便,走到櫃子前翻出許縉雲的衣裳,又加了點熱水,簡單洗了個澡。

  洗完澡已經懶得去弄其他的,萬元滅了燈,摸黑往床上爬,嘴里還念念有詞,“閨女沒有,只有你元哥陪你睡了。”

  床不大,被子也不大,兩人的胳膊貼著胳膊,大腿挨著大腿,許縉雲的心里卻異常平靜,他知道,到了萬元該離開的時候了。

  他很矛盾,萬元是唯一一個願意陪著他的人,他舍不得讓萬元離開,可他又不想讓萬元像他一樣,永遠被困在這個大山里。

  “萬元,你什麽時候走?”

  黑暗中,許縉雲的聲音響起,萬元差點兒睡著,被他的問題活生生地給嚇醒。

  萬元也挺為難的,本以為許縉雲能自力更生,自己也能放心出門,可許縉雲比他想象中還要難,讓許縉雲永遠禁錮在這個院子里,那也太可憐了,像是被拴住的馬,沒有了自由,還有什麽意義。

  可出了門,自己要是不在,許縉雲又能依靠誰呢?遇上今天這種情況,許縉雲該怎麽辦?他是不是又會回到之前那種生不如死的生活?

  許縉雲像是知道萬元在想什麽,他開口安慰萬元,又像在安慰自己,“縣城也不是很遠,坐大車也就幾個小時,你隨時都能回來的。”

  萬元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,他伸手去摸許縉雲的腦袋,故作輕松,半開玩笑道:“我都還沒說要走呢,你就著急攆我了?”

  許縉雲沒有回答,極力克制自己想要去握萬元手的沖動,萬元又道:“等你哥我發達了,肯定把你接回城,那時候給你別褲腰帶上。”

  許縉雲沒說話,但在心里回應了萬元一句,他會當真的。

 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,萬元正幫許縉雲把缸里的水給滿上,金民居然在這個時間找到這兒來了。

  “元哥。”金民將萬元拉到一旁,剛去萬元家找他,老萬叔說他昨晚就沒回去,估摸著應該是在許縉雲這兒,他看不慣萬元把許縉雲照顧這麽周到,“你怎麽在這兒過夜啊?”

  這兒咋了?總比他倆在牛棚睡覺強吧,許縉雲就在窗戶里,萬元怕金民胡言亂語讓許縉雲聽了不高興,連忙道:“有事?”

  “有,咱們啥時候去縣里?我有個朋友給我介紹了個活,說是肯定能掙錢。”

  掙錢肯定好啊,萬元有點不放心,“你什麽朋友啊?幹啥的?”

  可能是當著許縉雲的面不好說,金民遮遮掩掩的,“你別問了,反正越快越好,不然別人搶去幹了,錢都讓別人掙了。”

  “你娘呢?”

  提起金民娘,金民就一臉愁容,他娘年紀大了,新病加舊疾,身體本就不怎麽好,怎麽治都沒什麽起色,在衛生院住著是要花錢的,只能弄回家養病,家里少了個幹活的,這麽多人等著吃飯,金民也著急,還是想著要出門掙錢才行。

  “在家呢,養病也要錢啊,不出去掙錢還能怎麽辦。”

  萬元把桶里的水全倒進缸里,總不能當著許縉雲說這些,他跟許縉雲招呼了一聲,便跟著金民往外走。

  還沒走出這院子,金民壓低了嗓子跟萬元說道:“元哥,你可不能想著帶他一塊兒啊,這麽大個麻煩,到時候在外面是掙錢還是照顧他!你就不應該管他!”

  萬元瞪了他一眼,沒太搭理,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大了些。


第19章

  老萬叔在地里幹活,萬元奶奶出去曬太陽去了,屋里只剩下萬元和金民。

  金民還揪著許縉雲的事情不放,“你壓根兒就沒把我說的放在心上。”

  萬元也懶得因為許縉雲的問題跟他爭辯,畢竟金民跟許縉雲沒深交,說再多也是空話,他直接問道:“做啥活?”

  “做買賣唄,給人幹活,幹掉半條命也就那點兒錢,還是得自己單幹。”

  做買賣,嘴上說著容易,沒有貨源,沒有人脈,最最重要的是沒有本金,空談就能做的嗎?

  金民像是看出了萬元的想法,忙解釋道:“是這樣的,我們幫他賣,回頭他給咱們抽成。”

  “那不還是替人幹活嗎?”和先前有什麽區別,再說了,他倆從沒有幹過買賣,能不能賣出去都是一個問題。

  “是暫時替人幹活。”金民把萬元拉到里面一點,小聲道,“我們熟悉流程,知道在哪兒拿貨,在哪兒出售,有了下家,以後才能自己幹啊。”

  這話聽著倒是有點道理,萬元上下打量著金民,金民從小到大都跟在他屁股後面,啥都聽他的,沒什麽主見,還是頭一次跟自己商量做買賣的事情。

  不是萬元不信任金民,秉著謹慎的原則,還是多問了一句,“給誰幹啊?你說你是認識的朋友,哪個朋友?”

  “你不認識,年前在城里幹活的時候認識的。”金民連忙又補上一句,“你還能騙你不成,我倆反正也沒錢,也沒啥金貴的東西被人惦記,怕啥啊,錢要是我們不掙,那就是別人掙了。”

  現在這環境,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,金民說得有點道理,他倆沒錢,不怕被人騙,兩大男的,賣了也沒人要。

  見萬元若有所思,明顯是被自己給說動了,金民趁熱打鐵,他可不能因為那個癱子擋了他倆的發財路。

  “哥,反正縣城我們是一定要去的,你如果不放心,我們就當是先去看看情況,不行我們就不幹,總比一直待在家里強,功夫都花在家里那一畝三分地上了,也不見有多少錢進兜里,再怎麽下去,一家都得跟著喝西北風。”

  他算是知道了,萬元就聽不得他說許縉雲的壞話,他索性也不跟一個癱子計較,“那個許縉雲,不管他人到底怎麽樣,他是個癱子是事實,沒有出門在外還帶個癱子的道理,哥,你又不是活菩薩,已經仁至義盡了,你還能養他一輩子不成?總得先顧好眼前吧。”

  金民的每一個字都讓萬元無法反駁,他不是沒想過替許縉雲想想別的辦法。

  想把許縉雲托付給別人照顧,能托付給誰?他爹?他爹一把年紀,還得照顧奶奶,還得照料自己的地,哪有工夫管許縉雲,姐姐更不行,女人家總有不方便的地方,況且姐姐有自己的家庭,再說了,以許縉雲的性格,他也不是那麽容易接受旁人的。

  帶著許縉雲走,那更不現實,他和金民出門在外沒個固定住處,帶個病號,別說掙錢,弄不好還會貼上一筆,他們哪兒來錢貼呢?

  萬元嘆了口氣,只能承認金民說的是對的,他點點頭,“既然要走,趕緊回去收拾收拾,跟家里交代好,回頭找個日子就走吧。”

  送走了金民,萬元也沒在家多待,起身便往街上走,今天學校放假,萬元又找到了姐夫家里。

  學校分配的宿舍不大,但小兩口住綽綽有余,萬玲賢惠,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。

  “姐,姐夫。”

  張洵正整理著爸媽從城里帶來的書籍,見到萬元趕緊把人領了進來,“來得正好,你姐還沒做午飯。”

  這趟來,是想告訴姐姐和姐夫自己打算出去的事情,順便再提了一下許縉雲。

  “他呢,肯定沒法跟我一起去,先前那過得什麽日子,好不容易有點起色,我怕我這一走,又有人欺負他。”

  張洵對許縉雲有印象,婚禮吃席那天,許縉雲坐在輪椅上,斯斯文文的,最出眾的還是他那清秀俊美的樣貌,也不怎麽和旁人說話,任由萬元推著他。

  看著一表人才,還是讀過書的,可惜了……

  “誒,對了!”張洵推了把眼鏡,“小學那邊在招老師,我看許縉雲就行。”

  萬元聽得眼睛一亮,很快瞳孔里的光又黯淡了下來,許縉雲行動也不方便,就算是有心來上課,出家門也是個麻煩事。

  “他那樣子,出院子都費勁,上街怕是比登天還難。”

  張洵連忙道:“這有啥的,有困難就會有辦法,如果他真能來教書,那像我當初一樣,以後就住在學校,學校有學生有其他職工,總會有人幫忙的,小學離初中也就一道墻,有什麽事我也能照應著,就是這工資沒多少。”

  什麽工資不工資的,許縉雲只要能來,就是一樁好事。

  能幫到許縉雲一把也算是積德,萬玲不想破兩人冷水的,但又怕萬元寄予太高的希望,“能行肯定是好事,這教書工資不高,事情還多,就這麽個職位,還有的是人想來,學校王會計,不就想讓他兒子去嗎?”

  張洵把手頭的書一放,“沒事兒,我去問問,我覺著許縉雲比王會計的兒子合適。”

  “誒!”張洵說風就是雨,萬元攔都沒攔住,他有點擔心這事不成,會影響到姐姐和姐夫。

  萬玲擺擺手,安慰萬元道:“你讓他去問吧,行就行,不行就不行,我做飯去,等會兒吃了飯再回去。”

  午飯都做好了,也不見張洵的人影,萬元心里有點打鼓了,畢竟這個崗位有人競爭,許縉雲有個不能走路的外鄉人,他不像是張洵是上面安排下來的老師,哪有肥水流了外人田的道理?

  “姐……”萬元有點後悔跟姐姐姐夫說許縉雲事,沒等他開口,從門外傳來動靜,張洵笑容滿面地回來了。

  “萬元!萬元!許縉雲的事兒沒問題。”張洵比萬元還激動,“王會計兒子想去省城,咱們這兒老師的位置他還看不上,沒人跟許縉雲爭。”

  一聽這話,萬元懸著的心總算是歸位了,張洵喝了口茶,緩過勁兒來又道:“只是住宿的問題,學校暫時還沒有空余宿舍,得等後頭安排了。”

  事情總得一件件來,解決掉一件,也能讓人松口氣,萬元連飯都不吃了,想立刻將這個喜訊告訴許縉雲。

  “萬元!”萬玲哪兒叫得住她那弟弟,一眨眼的工夫,萬元就跑沒了影,她回頭看著張洵,這事兒能這麽順利,肯定是張洵找人說的,“你咋這麽積極啊?”

  張洵笑道:“你看萬元特地來一趟,就為了許縉雲的事兒,他頭一次求我,我這個當姐夫的說什麽都得給他辦好,你弟弟也是我弟弟,再說了,這個許縉雲確實能教嘛。”

  狂風在萬元耳邊呼嘯,他奔跑得很快,想要第一時間讓許縉雲也高興高興,還沒跑到院子門口,他便喊著許縉雲的名字。

  “許縉雲!”

  打從早上萬元離開,許縉雲就一個人坐在窗前,他其實已經知道萬元是非走不可的,先前的日子,他總是無比期待能從這個窗戶看到萬元喊著他的名字從院門進來,只是這一刻,他不想聽,也害怕萬元的出現。

  “許縉雲,我跟你說件好事!”說話間,萬元已經進了里屋,他額頭還掛著汗水,“你能去小學教書了!”

  這個消息確實讓許縉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訝異,萬元看他木訥的模樣,估計也是太吃驚了。

  “他們小學缺老師,我姐夫說去幫你說說,結果沒想到真行了。”萬元重重籲出一口氣,“你能去學校,我也能稍微放心點,免得我到了縣城,還整天為你牽腸掛肚的。”

  果然,萬元要走了。

  萬元在為自己鋪路,其實這不是一份工作,這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寄托,只要自己過得好,萬元就能放心大膽地走,就不用牽腸掛肚嗎?

  “怎麽這副表情啊?你不想去。”萬元打量許縉雲的臉色,許縉雲除了一開始的詫異,之後都非常的平靜。

  許縉雲笑著搖頭,“不是,當然想去。”

  “那就好!我呢,也就是去縣城看看,不管做的好還是不好,個把月肯定會回來一趟的,再說了,你不是教我認字了嗎?我還能跟你寫信呢,等我回來就給你帶好吃好玩的……”

  萬元說了很多,許縉雲只是勾起嘴角看著他,他的傻萬元啊,要走就該利利索索地走,為什麽又得在自己身上綁上一根無形的線。

  萬元越說越高興,都說到掙了大錢要帶許縉雲去看病的事了,他嘿嘿一笑,掩飾心里的苦澀。

  “就是吧現在還沒宿舍,出門也是個難事。”

  許縉雲輕聲開口,“沒事的,我不去宿舍,就住在這兒,胡嬸會幫我的。”

  胡嬸?胡嬸哪有那麽好心啊,萬元不信,“她?她肯嗎?”

  “我求求她嘛,總會肯的。”

  自己要留在這兒,不光是因為現在還沒有宿舍,還因為萬元會一直惦記,一直記著有個叫許縉雲的人,住在這破院子里,萬元只要牽掛他,就走不遠,總會回來看看的。


第20章

  萬元給許縉雲劈了半間柴房的柴,又添給水缸添滿了水,多買了一些蠟燭,他知道,這些東西用到他回來是奢望,但是他還想把他能想到的都給許縉雲添置上,讓許縉雲的日子容易一點,也讓他走得稍微安心一點。

  連著下來幾天的雨,萬雲走的那天終於放晴了,和回來時花團錦簇的場景截然相反,今天只有老萬叔和金民的妹妹送行。

  許縉雲坐在院門口,他也想像其他人一樣去送送萬元的,但一道門檻擋住了他的去路。

  “爹,你幫我把東西拿到橋頭,我馬上就來。”

  老萬叔看了眼許縉雲,這娃也可憐,以後也不知道日子該怎麽過,他拍了拍萬元的肩膀,隨後接過行李先往橋頭走去。

  “你就別送了。”萬元大步走向許縉雲,踩到門檻上穩穩蹲下,有門檻踮腳,他剛好能和許縉雲的視線在一個水平線上,“好好的,我過不了多久就得回來。”

  許縉雲知道萬元不會騙他,但是他也知道這個“過不了多久”是遙遙無期,“怎麽老想著回來?你出去是為了掙錢的。”

  合著還得許縉雲反過來激勵他?

  萬元伸手掐了一下許縉雲的臉頰,“當然是掙了大錢才回來,你等著你哥我,以後你就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。”

  從橋上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,班車已經停靠在了路邊,金民早就看不慣萬元跟許縉雲磨磨唧唧的,他扯著嗓子催促,“哥!別磨嘰了!”

  有聚就有散,說得再多,也到了該分別的時候。

  許縉雲朝橋頭的方向努了努嘴,“車來了,該走了。”

  萬元深吸了一口氣,確定自己神色如常,才站起身來迅速轉身,沒有回頭跟許縉雲擺手,“走了。”

  被萬元帶起來的風都是和煦的,許縉雲癡癡地看著萬元離開的方向,看著萬元走到車門旁,看著萬元從他爹手里接過行李,看著萬元上了車,看著班車開遠,內心無比的淒涼。

  臉頰上被萬元掐過的感覺漸漸淡去,幸好殘留著微熱的余溫,讓許縉雲能確定萬元是真的來過,不是他臆想出來的。

  送走了萬元,老萬叔回來經過許縉雲院子前,見許縉雲還坐在門口沒有進去,這娃也是可憐。

  “娃,進去吧。”

  每每班車從鎮上離開陣仗都特別大,那吱哇亂叫的發動機像是怕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,聲如擂鼓,哪怕車子走遠了,還會覺得心肝兒直顫。

  許縉雲看著老萬叔佝僂著背回家,剛想進去,胡嬸踩著點兒就來,像是專門再等萬元走一樣。

  “喲,這萬元走啦?”胡嬸語氣里有難以抑制的幸災樂禍。

  自從那生活費分一半給許縉雲,她是徹夜難眠,整夜整夜地琢磨自己到底虧了多少,哪怕自己沒讀多少書,這麽些日子也算明白了,可惜有個萬元在,她是拿許縉雲一點兒辦法都沒有,現在給許縉雲撐腰的走了,她看許縉雲還怎麽跟她神氣。

  沒想到許縉雲面不改色,氣定神閒吩咐道:“胡嬸,以後我上下學就得麻煩你送我了。”

  胡嬸還想落井下石的,沒想到許縉雲能這麽蹬鼻子上來臉,吩咐起她來得心應手,讓她都反映了片刻。

  “你……”

  許縉雲沒有給胡嬸說話的機會,“我不方便,只有麻煩你幫忙。”

  這不是求人的態度,況且就算是求,胡嬸也不答應啊,他許縉雲太把他自己當回事了!

  “許縉雲,你真當我怕了你,現如今沒有萬元在,誰還能幫你,你威脅我的那套不管用了!”

  許縉雲擡頭看著胡嬸的臉,“你搞忘了,我先前就告訴過你,我不怕魚死網破的,那一半的錢,是我想分你,才有資格要,我要不想,你一毛錢都拿不到。”

  威脅的話說在前頭,許縉雲見胡嬸臉色一僵,明顯是又被利益嚇唬住了,她怕不要命的啊。

  許縉雲話鋒一轉,“你要是幫我,還跟以前一樣,學校會給我工資,雖然不多,但是工資我照樣分你一半,只是送我上下學,學校有集體夥食,難道不比你每天給我送飯輕松?旁人看著,也會說你幾句好不是?”

  送個上下學就又有多余的錢拿,這麽一比較,確實挺劃算的。

  胡嬸原本氣哼哼的,此時也收起脾氣,打量起許縉雲來,雖說這小子先前仗著有萬元對自己頤指氣使,但他說給的錢一分沒少,現在又多一份收入,還真是個搖錢樹,自己何必跟搖錢樹鬧不痛快呢?

  想通了的胡嬸立馬換了副嘴臉,笑得有些諂媚,“哎呀,我說小許啊,你大伯父大伯母托我照顧你,送你上下學肯定是應該的,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。”

  這回出來,不至於像頭一次那麽狼狽,那會兒兩人身上的錢湊到租不起一間最小最破的屋子,現在找間應急的住處還是可以的。

  一間小屋子,除了兩張床什麽都沒有,他們在二樓,從窗戶往下看,對面樓一層商鋪是一家正在營業的發廊,曖昧的燈光從推拉門的玻璃投射出來,正巧從發廊里走出一個穿著暴露的女人,如今的天氣倒也沒這麽,女人居然已經穿得這麽清涼了,金民扶著窗簾,忍不住多看了幾眼。

  女人注意到樓上的視線,擡頭一看,正好和金民四目相對,金民被逮個正著,心虛地拉上窗簾,退到了床邊,撲通直跳的心肝兒怎麽都平覆不下來。

  “明天咱們就去你說的那個地方看看。”萬元枕著胳膊躺在床上,跟金民說話他也沒個反應,萬元起身去看他,“金民?你想啥呢臉這麽紅?”

  金民驟然回過神,著急忙慌地解釋,“沒有啊?啥?你說啥?”

  “我說明天一早咱們就去看看你說的那個地方。”這一驚一乍的,中邪了這是?萬元懶得多問,“早點睡。”

  躺回床上後,萬元枕著胳膊望著天花板,這才出來半天的時間,已經有點惦記許縉雲了,也不知道許縉雲能不能習慣,誰送他去學校啊,自己得找個時間打電話回去問問。

  想著想著,萬元眼皮子打架,很快便沈沈地睡了過去,像他這種人,哪兒會認床,哪兒能躺下,就能在哪兒睡著,夢里還能聽到從樓下傳來的響動,一覺醒來,天已經蒙蒙亮。

  找活幹不嫌早,他們可以等老板,不能讓老板等他們,讓老板等的話,這活就該輪到其他人了。

  走了幾條街,問了一茬人,終於在一個老舊的居民房里找到了金民說的那位“吳哥”。

  這位“吳哥”萬元也見過,大名吳張陳,就是上回出門,在火車站遇到的老鄉,因為是一個縣的,大家也就說了幾句話,不知道金民是怎麽跟他認識上的。

  吳張陳笑著把兩人迎了進來,關門時才外面探頭探腦的,確定沒人才關上門,“先坐。”

  “吳哥,這是我哥,萬元,我們之前見過的。”

  吳張陳還記得萬元,忍不住套近乎,“都是舊相識了,你看多巧啊。”

  客套了幾句後,吳張陳倒是沒跟他們廢話,直接就說起了他們生意,確實一項不需要萬元和金民出本錢的活,吳張陳手里有一批光碟和香煙,要找人幫忙賣出去。

  “如果你們能賣掉,我可以給你們這個數。”吳張陳倒是大方,比出的數字比萬元他們先前幹大半年還多。

  聽了半天,萬元總算是聽明白了,這不是自己造假的香煙和色情光碟嘛,自己雖然沒讀過什麽書,但是也知道那可是犯法的,難怪錢來得那麽快,難怪吳張陳能讓利那麽多。

  “吳哥你找別人吧,這我們可幹不了。”萬元拽著金民就想走。

  金民被金錢沖昏了頭腦,腦子里正算著一年下來能賺多少,壓根兒不知道萬元咋就不做了,“咋了?為啥不做啊?”

  萬元瞪了金民一眼,金民還是以萬元為首的,立馬噤聲,見金民這反應,吳張陳原本還想勸勸金民的,知道金民怕萬元,也就不好再多勸。

  從居民樓出來,金民心里不大舒服,感覺是到嘴鴨子飛了,在萬元耳邊念念有詞。

  “幹啥不做啊?因為是假貨嗎?這年頭賣假貨的多了去了,別人都做,我們為啥不做,元哥,你啥時候膽子這麽小了?”

  這呆子眼里只有錢嗎?萬元恨鐵不成鋼。

  “這只是普通的假貨嗎?這還是私造假煙。”萬元罵罵咧咧的,“狗攆摩托,你不問清楚也就算了,人明白告訴你是假煙,你還悶頭要上。”

  金民確實不太懂,可他聽萬元的話聽慣了,萬元不讓,他就算有意見,也只能埋在心里。

  這所謂的“生意”算是指望不上了,萬元琢磨著他倆還是得找正門路賺錢,“那房子住一天花的是錢,我們得快點找事做,明天一早,咱倆去批發市場看看。”

  一聽到批發市場,金民臉都綠了,“又給人下苦力啊?”

  “你啥時候學會挑三揀四的?下苦力的活你瞧不上,就想著一步登天,你咋這麽能呢?”萬元冷著臉,“你去不去?”

  金民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,“去唄,你都去了我還能不去嗎?”


第21章

  對面一樓發廊的生意很好,夜夜笙歌,大半夜還不能消停,也就是萬元睡眠好,不然壓根兒沒法睡。

  金民就沒萬元這麽心無旁騖了,他也不知道自己咋了,跟中了邪似的,總是忍不住想要去窗邊偷看,又怕萬元說他,只能等著從床上傳來微微鼾聲,確定萬元睡著,他才敢躡手躡腳地起身。

  還是今早那女的,送了位膀大腰圓的男人從里面出來,女人聲音軟綿綿的跟男人道別,男人走遠了,她也沒進店里,反倒是站在門口。

  大概是晚上風太猛,女人吊帶背心外頭加了件紗質的罩衫,罩衫朦朦朧朧的,能隱約看到纖細的臂膀。

  金民覺得自己鬼迷心竅,他不由揪緊了一旁的窗簾,腦袋卡在窗戶框之間,眼珠子都快從眼眶里掙脫出去,這個俯視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女人白花花的胸。

  早上被人發現過一回,金民沒有長記性,女人一擡頭,又被逮個現行,金民做賊心虛,著急忙慌地想縮回來,沒想到腦袋卡在窗框里了。

  女人看到他狼狽的模樣,噗嗤一聲笑了出來,攏緊了身上的罩衫,轉身進了店里。

  窗戶框被金民晃得轟隆作響,好不容易從里頭掙紮出來,動靜太大,還吵醒了萬元。

  萬元以為著了賊,瞌睡醒了大半,撐著腦袋在屋子里環視一圈,見金民杵在窗戶旁揉腦袋。

  “你大晚上的不睡覺,明早還去不去找活了!”

  金民哪兒敢說話,又老老實實爬回了床上,這一晚,他睡得不怎麽安生,夢里還都是樓下女人的樣子。

  第二天一早,金民是萬元硬從床上拽起來的,他睡眼惺忪,用冷水洗了個臉才緩過勁兒倆。

  出門走個把小時就到了縣里最大的批發市場,批發市場啥都賣,小老板的貨都堆到了大馬路上來了,人和貨將路堵個水泄不通,車輛根本進不來,很需要人力。

  活倒是多,不愁一天的飯錢和住宿費沒著落,只是都是一些零散的活,還得跟周圍的搬運工競爭,這些搬運工是這里的老油條,萬元和金民是生面孔,那個老板不會優先考慮他倆。

  忙活了兩個多小時,兩人跑上跑下,也搶到了兩個老板的活,不算是顆粒無收。

  他倆買了兩個包子,找了個角落想要歇歇腳,包子還沒來得及塞進嘴里,有個卷發女人抱著胳膊站在石階上面,趾高氣揚地沖下面的人大喊。

  “來兩個做事仔細點兒的。”

  一群大老爺們跟惡狗看見了肉骨頭一樣,將女人團團圍住,舉著手躍躍欲試,萬元和金民都插不進去,自然也沒被女人選上,女人最後挑了兩個壯漢走了。

  “算了算了。”萬元想著也不急在這一會兒,“先填飽肚子再說。”

  包子剛吃完,從臨街的店鋪里傳來女人尖嘯的聲音,那兩個壯漢被女人趕了出來,“都叫你們做事仔細點兒!聽不明白我說話還是怎麽地!”

  那倆男的人高馬大,被那潑辣的漂亮女人罵到了大街中央也不敢吭聲,女人罵完了就想回店里,其中有個膽大的叫住了她。

  “老板,你錢還沒給我們呢……”

  女人瞪大了眼睛,“我沒讓你倆賠,你倆都該偷著笑了,你知道我這箱子里的燈具多少錢嗎?還腆著臉來找我要工錢?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!”

  兩男的沒敢說話,灰溜溜地走開了。

  店里還有貨呢,女人只能重新物色搬運工,她擡著下巴看向角落里的人,正好和萬元的視線對上。

  萬元機靈著,手在身上擦了擦,隨後舉了起來,主動爭取,“老板,我跟我弟弟,肯定小心。”

  前兩個那麽不省心,女人是個急性子,已經有點煩了,上下打量了一下萬元和金民,“我醜話可說在前頭,貨有損壞就得賠。”

  這一聽就是有戲,萬元趕緊拉上金民,跟著女人進了店里,走到櫃台前面,女人指著腳邊的大箱子。

  “剛剛那倆貨摔壞了兩顆燈泡,我懶得跟他們計較,這箱子里是水晶吊燈,磕不得碰不得,輕拿輕放,要是弄壞了,把你倆賣了看能不能賠上。”

  聽了女人的話,萬元和金民麻溜地幹了起來,兩人合力將箱子擡了起來,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,把箱子擡到了街口的車上,來來回回好幾趟,總算是沒有出錯。

  折回店里找女人要工錢的時候,女人一臉不耐煩地打著電話,萬元和金民只能在一旁乖乖等著,眼神小心翼翼地瞄著店內的裝潢。

  這是家燈具店,櫃台里頭的天花板上掛著樣式誇張,看著都富麗堂皇的水晶吊燈,女人也不心疼電費,大白天的也開著燈展示。

  “掛了。”只聽到女人不悅掛斷電話,回過神見萬元和金民老實等候了好一陣了,“東西都搬到了?”

  萬元連忙點頭。

  女人脾氣不怎麽樣,出手倒是爽快,從抽屜里拿出工錢,遞給了萬元,不像有些男的,講好了價錢,等你給他搬完了貨物,他又死皮賴臉地要你少收點兒。

  又指著一旁的水壺,“那兒有水,你倆你自己倒吧。”

  吃完包子,又忙這一會兒,確實有點幹了,萬元和金民說了句謝謝,跟女人店里喝水歇息。

  “你倆剛進城吧?”女人坐在櫃台里,那身板不大,氣場不小。

  萬元答道:“之前在市里幹過一段時間,今年才出來。”

  “你看你倆就出來不久,外頭那些老滑頭,嘴上答應得好好的,幹起活來就不是那麽回事了。”女人垂下眼睛思索了一陣,又道,“我看你倆還挺靠譜的,反正我這兒每天上午都有活要搬,我也不想每次都去找人,你倆看看能不能來,上午搬完就結工錢,不耽誤你們找其他的活。”

  那當然好啊,能有固定的活,心里也能稍微踏實點兒,萬元和金民一口答應了下來。

  “我姓岑,岑煙容,你們叫我容姐就行了,我早上起不來,八點才會開門,八點之前不管你倆幹啥,反正開門的時候得看到你倆人。”

  下午,萬元帶著金民又跑了其他幾個地方,沒怎麽找到事幹,但小半天的工作有了著落,萬元也沒氣餒。

  太陽落山後,他倆拖著疲憊的身軀往租房走,經過一家小店,萬元停頓了一下,進去買了紙筆和信封。

  “買這些玩意兒幹啥啊?”金民不解。

  之前答應過許縉雲,到了城里安頓好了就給他寫信,怕金民聽到許縉雲的名字又啰唆,萬元也沒說的太明白。

  “給家里寫信唄。”

  金民抓了抓腦袋,“寫啥信啊,你認識幾個字啊?還不如打個電話來得快。”

  萬元不敢說徹底擺脫文盲的頭銜,但是簡單日常的字,他現在還是會認會寫的,許縉雲現在在教小學,大小算個老師,自己不能丟了許老師的臉。

  “誰說我不認識?我寫封信綽綽有余。”

  真的假的?金民有點不信,但見萬元成竹在胸的模樣,“你就算能寫,老萬叔也不識字啊,還得找人幫他念,多麻煩。”

  “我爹不認識,我姐夫還不認識嗎?”給家里寫一封,再給許縉雲寫一封,任務還挺艱巨。

  走到租房樓下,對面一樓的發廊門是虛掩著的,看不到里頭是個啥情況,金民還想多看兩眼,萬元已經走進了樓道,他只能戀戀不舍地離開。

  萬元一進屋,一心撲到了寫信上,桌子靠近窗戶邊,他就一條腿跪在凳子上,一腳踩在地上,全神貫注的。

  窗邊的位置就這麽被霸占著,金民想湊過去看看都不行,心里可癢癢了,又聽到門外有人洗完澡出來,他靈機一動,拿上了香皂和換洗的衣服。

  “我洗個澡去,好幾天沒洗澡了,現在天兒又熱,身上都有味兒了。”他故意大聲說給萬元聽。

  萬元心思都在信紙上,背著他擺擺手,示意他趕緊去,別打擾自己。

  房門一開一關,屋子里就只剩下萬元自己,拿起筆後,又不知道寫點兒啥好了,只在稱呼那兒寫下了“縉雲”兩個字。

  先前許縉雲教過自己寫信的格式,更拿過一篇家信作為範例,那封書信是出門在外的丈夫寫給在家的妻子的,稱呼前還加上了“親愛的”。

  這詞兒說不上來哪里奇怪,萬元多念幾遍,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  寫了寫自己的現狀,以後的打算,和對許縉雲的關切,洋洋灑灑一大篇,還算是差強人意。

  兩封信寫完,萬元舉著信紙欣賞了一陣,等他把信紙塞進信封里,這才意識到,金民不在屋里。

  “人呢?”巴掌大的房間,一眼能看完,哪兒哪兒都沒有金民的人影,萬元努力回想,金民好像出去洗澡了,洗這半天?怕不是暈在廁所里了?

  萬元剛想去廁所找人,金民這個時候推門進來,發梢抵著水,臉頰通紅,呼吸還有些急促,換了身衣裳,衣擺別捏地紮在了褲腰里,和萬元對視時,他慌張地低下了頭。

  “你幹啥去了?”

  金民舔了舔嘴唇,一邊放下臉盆和肥皂,一邊回答萬元的問題,“洗澡啊,不是給你說了嗎?”

  “洗澡你去那麽久?”

  萬元愈發覺得金民這小子不對勁,但是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。

  金民抓耳撓腮的,小動作很多,“太熱了嘛……就多洗了會兒……你寫完了?要不你也去沖一下?”

  作者有話說:

  9號淺淺入個v

  求一下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22章

  萬元洗完澡回來,金民還在床上烙餅,要說他倆現在工作量那麽大,白天累死累活的,晚上倒頭就睡才能保證體力,哪兒能像金民這樣。

  “金民啊。”萬元雙手將毛巾搭在床頭,隨後走到了金民床邊,黑影迅速將金民籠罩,金民像是受驚的貓,即便知道是萬元,還是下意識坐了起來。

  雖然不知道原因,但是能看得出來金民亢奮浮躁得很啊。

  萬元扶著床架,耐著性子說道:“我覺得你這回出來有點心浮氣躁的,你腦子里還想著掙錢嗎?”

  當然想著掙錢啊,金民現在還怕這錢來得不夠快,不夠多呢,誰不想掙錢啊,掙了錢腰桿才能硬起來。

  “我哪兒有啊……”金民不想承認,他並不覺得他自個兒和之前有什麽不同,“我這算什麽浮躁啊,我們上回回去,你不也大包小包買了一通,還追求時髦嘛,我這……”

  為了節約用電,屋子里沒有開燈,路燈透過窗戶,萬元背對著光站著,正面黑漆漆的,無法看清他的表情,但金民還是聽到了他重重地嘆息。

  “好吧,你既然這麽想,那我也不說啥了,早點睡,明天還得早起。”

  金民眼睜睜地看著萬元爬上床,萬元雖然啥都沒有,但是他知道萬元有點生氣了,自己一向聽他的話,現在有一丁點兒的想法,萬元就容不下了。

  第二天一早,萬元先去郵局寄了信,兩人吃了東西,再去岑煙容的燈具店時間剛剛好。

  下苦力的工作都大同小異,沒什麽技術含量,很枯燥,很乏味,一連幹了好幾天,萬元和金民對店里的工作熟門熟路的,對岑煙容多少也有點了解。

  岑煙容已經結婚了,老公是做工程承包的,平時忙得很,老是在外地,他怕岑煙容在家悶得慌,這間燈具店就是他給岑煙容開的。

  要說岑煙容和她老公都挺有眼光,這燈具生意做得人少,有些價格貴得離譜,偏偏在當下這個時段就有市場,不少高檔點兒的會所都來岑煙容這兒拿貨。

  岑煙容也不指望這間店吃飯,完全是因為愛好,為了打發時間。

  這天,搬門口那幾箱貨後,岑煙容忽然叫住萬元和金民,“那箱子里面,是碧海會所的吊燈,你倆跟著車去,等人驗收了貨,順便把錢收回來。”

  平時這個點兒活都幹完了,一聽還有別的事,也不知道加不加錢,金民有點不樂意去,偷偷拉了萬元一把,萬元沒搭理他,只跟岑煙容說了句“好”。

  駕駛座就倆位置,一個坐著司機,一個坐著碧海會所的工作人員,他倆只能跟燈具擠在貨箱里。

  左右沒人,金民把他心里那點兒不痛快全說了出來,“元哥,你幹啥答應她?我倆今天的活已經幹完了,她又指使我倆幹別的,又沒說另外加錢。”

  “坐車去收錢,能耽誤你多少事?你幹活的人還嫌活多?會不會另外加錢我不知道,反正我們今天要是不去,說不定手上現有的活就沒了。”

  確實耽誤不了多少事,金民也沒法反駁,只能懨懨地坐在地上不再說話,直到車停在了碧海會所的後門。

  碧海的經理叫出兩個人服務生來檢查燈具,當著萬元和金民的面兒將包裝拆開,確定沒有問題後,才帶著他倆進辦公室拿錢。

  那一小疊紙幣交到萬元手里,沈甸甸的感覺叫人覺得不真實,金民在萬元身後眼睛都看直了。

  經理看他倆土包子進城,提醒了一句,“錢和貨單揣好,別弄丟了。”

  從碧海會所一出來,金民一把拉住了萬元,他鬼鬼祟祟道:“哥,要不咱們跑吧!”

  真奢侈啊,會所里的幾盞燈就值這個價,自己跟萬元得拼死拼活幹多久啊。

  金民一想,暗自後悔,“早知道這玩意兒這麽掙錢,我們還……”

  “你是不是瘋了你?”萬元表情凝重,語氣也不大好,直接打斷了金民的話,“那不是當賊嗎?這要是拿著錢跑了?你以後打算躲躲藏藏一輩子?”

  這跟在山里扒人家地里一根地瓜可不一樣,要是敢拿著這錢跑路,肯定會攤上大事。

  “你最近咋回事啊?怎麽凈想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?”

  周圍沒啥人,可被當街指責,金民還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,嘀咕道:“正兒八經的門路能掙幾個錢?還能怎麽回事,就是想掙錢。”

  人沒錢的時候,就想拿一切換錢,包括自己的良知和底線。

  一看到別人來錢來得那麽容易,金民就嫉妒,就眼熱,他跟著萬元背井離鄉不就是求幾個錢,賣假貨不行,拿著現成的錢跑路不行,就萬元有道德有良心,這些摸不著看不到的東西值幾個錢啊?他越來越覺得萬元沒種,是個孬貨。

  “我下午不想去了,我回去睡覺。”金民不想再和萬元爭辯。

  這些日子,兩人心里都不痛快,萬元想著讓金民冷靜一下,也沒有強迫他,“隨你的便吧。”

  和金民分開後,萬元趕緊往批發市場跑,趕在中午吃飯的時候,把錢都交到了岑煙容手上。

  岑煙容連錢都沒有清點,直接往抽屜里一扔,桌上放著幾個剛從對面小飯店叫過來的飯菜,她沖萬元說道:“正好一起吃點兒。”

  岑煙容是有準備的,碗筷都是三副,可惜不見金民回來。

  “你那個弟弟呢?”

  “他先回去了。”

  “那咱們吃吧。”岑煙容也沒追問原因。

  萬元端著碗筷,猶豫了一下,“容姐,那錢你不點點嗎?”

  “你都給我拿回來了,還能差了我的嗎?你要不差我,碧海會所更不會差我的,老顧客了,人家家大業大怎麽可能少幾盞燈具的錢。”

  吃飯的時候,岑煙容跟萬元閒聊了幾句,知道萬元跟萬千出來找工作的山里人一樣,有著父母姊妹要養活。

  “你說那位腿腳不好的朋友,是小姑娘吧?”

  萬元一楞,旋即笑了起來,長得倒是像小姑娘,可是個實打實的大男人。

  “真不是,比我小個幾歲,男娃。”

  岑煙容不信,她也算是閱人無數,就憑萬元說起這人時的神態,還為人家打聽好的骨科醫院,她就不信對方會是個男孩。

  “你可真熱心啊,帶著這個弟弟出門工作,家里還有個斷腿的弟弟。”都不是一個姓,就算是親戚也是拐了好幾個彎的關系了。

  聽著岑煙容打趣的話,萬元在心里嘆了口氣,要是金民能像許縉雲一樣,他也不至於現在這麽心煩。

  吃過飯了,岑煙容給了雙倍的工錢給萬元,連金民那份兒也沒有漏掉,萬元一開始不肯要,錢是一分不差地給岑煙容拿回來了,但是一想到金民有帶錢跑的想法,萬元還是覺得有點對不起岑煙容。

  可岑煙容是個直爽的性格,不喜歡拖拖拉拉的,萬元也只能硬著頭皮收下。

  今天運氣還算好,從岑煙容店里出來,萬元沒有閒太久,又遇上一個修建頂樓陽台的大爺,替大爺將材料搬上樓了。

  傍晚回家,萬元特意買了點兒點心,就當是哄哄金民的,他快步走回租房,最近他習慣性摸摸樓下的信箱櫃子,今天也一樣,手一伸進去,摸到了兩封信。

  這兩封信不難辨認,一封字跡他不認識,但是“張洵”這兩個字,萬元在請帖上看了好多遍,即便是不怎麽會寫,也將字形記在了心里。

  至於另一封,字跡雋秀,為了好讓自己辨認,特意寫得工整一些,一看就是許縉雲的回信,而且“許縉雲”這三個大字,他不光認得,也會寫,怎麽都不會錯的。

  萬元迫不及待上樓,推門進去沒看到金民的人影,他有點失望,只是那種淡淡的失望很快被收到許縉雲回信的喜悅給沖散了,萬元將點心放到一旁,拿著信坐到了桌子旁,小心翼翼拆開信封,從里緩緩拿出信紙。

  “萬元,你離開半月有余,山里下了兩場春雨,橋頭的樹開花了,總覺得你離開了許久,細細數來也不過十來個日夜,收到你信那日,欣喜之情,溢於言表。”

  這個是許縉雲畫上去的,萬元回憶了一下,橋頭的是梔子樹,正好也到了梔子花開花的季節,得虧是畫的,不然自己都不見得能猜出是啥意思。

  下面兩段萬元看這樣有些眼熟,看了兩行,猛然發現是自己寫給許縉雲的內容,許縉雲謄抄了一遍,將錯別字和以畫代字的地方標記出來,重新修改過。

  許縉雲認真的態度,讓萬元不由勾起嘴角,仿佛回到了在家的日子,許縉雲在他身邊,手把手糾正他的錯誤一樣。

  他記得許縉雲語調淡淡的,聽不出言語中的情緒,可又格外的有耐心,能不厭其煩地重覆書寫姿勢,字體結構,就這份耐心,肯定能勝任老師這份工作。

  “學校生活和我想象中有些許不同,還算能夠適應,你不必擔心,得知你找到工作的消息,我也由衷替你高興,在外不比家里,吃飽穿暖,保重勿念。”

  落款的位置被劃得看不出寫了啥,萬元舉著信紙仔細分辨,這個位置應該是名字,只是劃痕的長度不止有三個字。

  “寫的啥啊?”萬元抓心撓肝的,許縉雲這小子莫不是敷衍自己?

  透過燈光,萬元隱約能看到最中間的那個字是“的”,什麽的?

  實在看不出來是啥字,萬元索性放棄了,單薄的信紙被燈光照得透明,他也不知道咋想的,湊近信紙嗅了嗅,只聞到了淡淡的墨水氣息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因為作者是文盲,寫信憋這幾個字已經要我命了

  小情侶還要分開幾天


第23章

  看完姐夫的回信後,萬元小心將兩封信放回了信封里,又把信封放到了他行李最里面的位置,還用硬紙板將其隔開,以免被東西壓壞。

  這個點兒還不見金民的人影,萬元想著洗個澡先,洗完澡出來,金民已經從外邊回來了,正在吃自己買回來的桃酥,看到自己不像白天還會那麽不高興,明顯是氣消了。

  “吃飯了沒?”

  金民心情不錯,拍掉手上的桃酥碎,又猛地灌了兩大口水,就著水將嘴里的桃酥咽了下去,“吃過了。”

  萬元又將洗過的衣服亮到窗戶口,正好看到發廊里的女人站在樓下抽煙,女人年紀不大,只是穿著很成熟,店里的彩燈透過玻璃打在了女人的身上,看著有種慵懶的氣息,胳膊上還能看到青紫的顏色,女人和萬元對視時拿下嘴里的香煙,緩緩呼出煙圈,曖昧地笑了笑,眼神也不避諱,有些意味深長。

  萬元也不是對女人不來電,只是不喜歡這種太外放的,掛好衣服後,不動聲色地轉過頭,又沖金民問道:“你不是說回來睡覺嗎?又跑哪兒去了?”

  金民正脫了鞋想上床睡覺,聽到萬元的問題,他手上一頓,隨即擡頭笑嘻嘻的,“睡了一會兒,就出去找活了啊。”

  “那你幹啥不來找我?”萬元也不是那種記仇的人,還能真跟金民慪氣嗎?

  “我自己走的,哪兒好意思回去找你。”這倒是實話。

  萬元沒好氣,“有什麽不好意思的?原先沒見你這麽客氣過。”

 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,在萬元心里已經拿金民當親弟弟看了,不過是爭了兩句,就老死不相往來嗎?當小娃時,他跟他姐都有打架的時候。

  只見萬元從行李里拿出破布包,又從破布包里拿出今天的工錢,“容姐給你的。”

  那錢看著要比平時多,萬元可是一分沒少,想讓金民自己懂點兒事,別辜負人家一番好意,好歹是岑煙容給了他們穩定的工作,也得給人一點兒面子。

  可金民不想順著台階下,沒有伸手去接,“哥,明天我就不跟你一起了,我找了別的地方。”

  萬元一楞,這小子怎麽油鹽不進啊,“你不跟我一起?啥地方?你當心別被人騙咯!”

  金民不覺得自己就比萬元差,而且他真瞧不上現在的活,拼死拼活幹一天,連口熱乎的都吃不上。

  “先前的錢還是擱你那兒吧。”他倆賺的錢一直都是放在一起的,等到存到一定數量,就郵回家里去,萬元手上也沒多少,金民覺著自己不是那麽小氣吧啦的人,就讓萬元拿著了。

  “這是錢的問題嗎?我倆一塊兒出來的,你現在要一個人跑去單幹,你要幹啥啊?”萬元有點冒火。

  可金民不太願意說,當即打斷,“哎,我就不喜歡在岑煙容那兒幹活,一個女人對我指手畫腳的,我不想受這種氣,你要去你就去吧,反正我以後不去了,我換新地方。”

  也就是萬元死腦筋,有輕松很賺錢的活不幹,非得去著那茬罪,萬元不幹自己幹!他就是要錢,他就是想錢,哪怕是走偏門的,他也不在乎,天底下那麽多走偏門的,別人都沒事,他能有事?哪兒有萬元說的那麽可怕?再說了,還有比窮更可怕的事情嗎?以後等自己賺了大錢,一定要萬元刮目相看。

  萬元看了金民好一陣,一些到嘴邊的話又被他咽了回去,金民現在上了頭,說啥他也不樂意聽,他總得在外面去碰了壁才知道回頭。

  “行。”

  本以為萬元又會長篇大論一堆,見他回答得這麽爽快,金民一臉怔松,隨即又鎮定了下來,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,萬元不啰唆還不是好事嗎?萬一萬元問一堆,自己還不知道該怎麽回他。

  第二天一早,萬元照舊起床,他洗漱完回來,金民還躺在床上,他沒有叫醒金民,轉身便下了樓。

  等到了燈具店,今天的貨又格外的多,貨箱將店門堵得嚴嚴實實,岑煙容個子嬌小,被擋在大大小小的貨箱之後,還得跳起來跟萬元說話。

  “怎麽就你一個人啊?周金民呢!”

  萬元覺得挺對不住岑煙容的,摸了把後腦勺,“他以後不來了。”

  岑煙容跟人精似的,隱約能猜到周金民不來的原因,或許是看不上自己這兒吧,她沖萬元問道:“那你呢?”

  就算是萬元不幹了,也比周金民會來事一點兒,還知道上門跟自己說一聲。

  萬元連忙解釋,“我來!我不走的。”

  還算萬元有點良心,知道店里忙,不會輕易說不幹了,其實岑煙容一開始就覺得周金民不是個沈得住氣的主。

  自己多數是跟萬元溝通,他就像是萬元的跟班,沒什麽主見,一直躲在萬元身後,但是小動作很多,有不滿意自己的安排時,總是跟萬元使眼色,從不會開口說出來,這些都被自己看在眼里。

  知道萬元和周金民關系匪淺,自己也不屑在萬元面前說周金民的壞話,萬元自己心里也該清楚。

  岑煙容自詡是個敞亮的人,真看不上這種藏著掖著的男人,不來也好,批發市場最不缺的就是人力,她又道:“那你先做著,我去找兩個……”

  話還沒說完,店里的電話響了,岑煙容跨過箱子,俯身趴到了櫃台上接起電話。

  萬元沒走,還等著岑煙容有別的安排,只見岑煙容笑得有些開心。

  “你想開我肯定陪你啊,只是我店里忙得很,平時沒什麽時候,看店啥的得靠你了啊。”

  掛了電話,岑煙容的笑容沒下去,見萬元還站在那兒,隨口解釋道:“我朋友,說是想跟我一起開個服裝店,能從廣新那邊拿貨。”

  廣新這個地方服裝生意特別紅火,不少商家都到這兒去拿貨,一聽說是廣新的貨,買的人都多一些。

  “要說服裝生意也是個能掙錢的,可惜燈具店忙,我最多出錢,人肯定是出不了了。”這一說就說多了,岑煙容朝萬元擺擺手,“你先去忙吧。”

  山里風都不再刺骨,夾雜著暖暖春意,橋頭的那棵梔子樹枝繁葉茂,許縉雲怕花掉落得太快,特意叫胡嬸幫忙摘了幾朵。

  現如今,許縉雲在鎮上的小學代課,大小算個老師,自家老幺正是讀書的年紀,胡嬸還想著許縉雲多照顧一點,接送許縉雲上下學是一點兒怨言都沒有。

  “小許,你要的梔子花。”

  雪白的梔子花透著幽香,安靜地躺在許縉雲的手心,許縉雲想著等梔子花幹透了,下回連同書信一起寄給萬元。

  胡嬸沒走,“那啥,你媽今早來電話了,問你腿咋樣了,說是寄了點兒衣裳和吃食,還郵了點錢。”

  唯一能讓許縉雲平靜的生活泛起漣漪的只有萬元的信,聽到父母的消息,他也無動於衷,只是淡淡說道:“東西你留下吧,錢給我一半就行。”

  就等著許縉雲這句話,胡嬸喜笑顏開,嘴上說著那怎麽好意思呢,但絲毫沒有拒絕的意思。

  “告訴她我很好就行。”

  胡嬸試探性問道:“跟你媽說說,回去看看腿唄,你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。”

  先前還嫌許縉雲是個拖油瓶,可人家給錢的時候是一點兒都不手軟,胡嬸現在是生怕這棵搖錢樹跑了,她巴不得許縉雲一輩子都在他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。

  許縉雲瞥了她一眼,一眼便看出她心里想的啥,只是不屑揭穿,順著胡嬸的意思道:“這不是好不了嗎?說不定這輩子就這樣了。”

  “別別別,可千萬別說喪氣話。”

  胡嬸現在學聰明了,沒必要得罪許縉雲,趁著傍晚的功夫,還來給許縉雲掏了掏旱廁。

  忙活完手頭活,胡嬸見許縉雲又坐在窗前,手里拿張紙,這幾回來,她就老見許縉雲這樣,也不知道看得啥。

  萬元寄回來信許縉雲每天都會看一遍,內容他都爛熟於心,就連每一處錯別字他都能刻在了心中。

  他沒有說謊,收到萬元信的那天,他豈止是欣喜若狂,他那顆跳動不安的心翻騰了好幾天都沒有平覆下來,提筆回信時,又不知道從何說起。

  他不只是想告訴萬元橋頭的梔子花開了,他是想和萬元一起看,他想像之前一樣,有萬元陪著他散步。

  每過一天,堆在柴房里的柴就會少一些,許縉雲在想,等他用光那些柴,是不是就能等到萬元回來。

  風也好,雨也好,樹也好,花也好,對他而言,統統沒有意義,只有在分享給萬元的那一刻,這些東西才被賦予了生氣。

  他很矛盾,既希望萬元能陪著他身邊,又希望萬元能了無牽掛地拼出一番事業。

  給萬元的回信前後寫了好幾封,都被許縉雲撕毀了,因為他總是忍不住在最後落款的位置寫下“想你的許縉雲”,他知道萬元稱呼他為“親愛的”,是照著之前自己教過他書信的格式,依葫蘆畫瓢,但他想念萬元是認真,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。

  他只敢肆無忌憚地想念,卻不敢大大方方地告訴萬元,他怕他不加掩飾的感情,會嚇到萬元,他不敢冒險,他不敢想象沒有萬元的日子。

  恐怕連萬元都不知道,自己小心翼翼地討好,萬元讓自己好好的,自己就會乖乖聽話,盡自己最大的努力,活得最好。

  窗外是聒噪的蟲鳴,屋里的燭火快要燃盡,許縉雲將信放回了抽屜里,熄燈回到了床上。

  最近多雨,他失靈的關節竟然會覺得疼,晚上都得揉一會兒雙腿才能減輕痛感,今天也一樣。

  許縉雲捏著他的腳踝,他用不上力的地方不是膝蓋,而是後腳跟,從樓上摔下來後,他立馬起身,很快感覺一陣鉆心的疼,隨後便無法站立。

  他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,他攢的錢還不夠他看病的,他總不能真的指望萬元幫他,不是他不信萬元,只是他不想成為萬元的負擔。

  他想要的,是憑借自己的力量走到萬元跟前,堂堂正正站在萬元身邊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求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24章

  天氣越來越熱,萬元忙活一整天,晚上回到租房,必須洗個澡才能安心睡覺,這些日子,回回都是洗完澡,才見金民從外邊回來。

  原本以為金民無所事事幾天,就會主動要求跟自己再回岑煙容那兒,沒想到這次他挺有骨氣,說啥都沒找過自己。

  每每萬元問起他在外面做啥,他都是打哈哈,說跟萬元一樣,也是找些零散的工作,萬元也放下臉面主動求和,求和倒是沒問題,但是金民依舊不肯跟自己一起。

  這天傍晚,萬元提前回家,天還沒完全黑,街邊的路燈已經亮起,走到租房樓下,他們房間的窗戶是亮著的,到家一看,金民居然比他先回來。

  “元哥!”周金民正擺弄著桌上的飯菜,他們統共就三個碗,兩個空碗吃飯,一個碗裝著湯,剩下的菜都是口袋裝著的,旁邊還放了瓶酒。

  金民招呼萬元坐下,臉上是許久不見的和顏悅色,“等你吃飯。”

  萬元被這架勢給嚇唬住了,這一桌子怎麽都得花點錢吧,他們哪兒這麽奢侈過,逢年過節都不見得有這麽豐盛。

  “你怎麽買這麽多?”

  金民有些得意,“掙錢了唄,先前吃的都是饅頭鹹菜,這回好好犒勞犒勞自己,還有酒,給你來點。”

  酒瓶一開,酒香迅速蔓延整個屋子,金民倒好酒將碗推到了萬元面前,“嘗嘗。”

  透徹的酒水在鎢絲燈泡的照射下反射出粼粼波光,萬元莫名覺得有點失望,他不是不希望金民能有出息,只是感覺弟弟和自己漸行漸遠,是一種難以言狀的挫敗感。

  “怎麽?你不替我高興啊?”金民見萬元沒喝,故意刺激他。

  萬元抿著嘴唇,手扶住裝著酒的碗,碗到了嘴邊,他又放下了,“你還沒跟我說你到底幹啥了,神神秘秘的。”

  說是跟自己幹一樣的活,萬元是不信的,他清楚下苦力的行情,工錢度日沒問題,但絕對禁不起金民這樣大魚大肉的。

  “都說了給人搬貨,咋了?你不信啊?我那老板大方。”

  大不大方萬元不知道,他只知道金民沒說實話,“好吧,你好好幹,腳踏實地。”

  酒也沒喝,菜也沒吃,萬元拿上了衣服去外邊沖澡去了,回來的時候,桌上的酒菜沒有吃完,金民已經在床上躺下睡著了。

  和金民的相處雖然不太融洽,但是忙碌的工作充實了生活,每天等待著許縉雲的回信也充滿了盼頭。

  萬元信的內容多以流水賬居多,岑煙容的燈具店,縣城里的夜市,只敢遠觀不敢進入的商場,樓下發廊的女人。

  這種分享確實能上癮,能讓人牽腸掛肚,恨不得下一秒就等到對方的回覆,但不是所有的內容,都是許縉雲願意看到的,比如,萬元偶爾會跟他聊起城里的女人。

  不同的女人,不只是發廊女,還有燈具店的老板,又或者是偶遇的同鄉,哪怕萬元只是提了一嘴,都足以讓許縉雲吃味。

  許縉雲恨不得將手里的信紙撕個粉碎,可一想到是萬元寄來的,他只能惡狠狠地將信紙疊好,連通信封夾到書本里。

  萬元哪兒知道自己的不安呢?如果可以,他恨不得牢牢將萬元綁在身邊。

  這天跟往常一樣,萬元一早去郵局寄信,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,便往燈具店趕。

  金民不來後,岑煙容又找了兩個年紀稍大點兒的人來搬貨,那兩人已經忙活起來,萬元正想加入他們的隊伍,聽到岑煙容正火冒三丈地在櫃台里打電話。

  “大姐你搞什麽啊?我都說了你急著用錢,我借你就是,你留一堆貨給我幹嘛?我哪兒有空去管啊?你為了個男人要死要活的,你有沒有點出息?他都不要你了,你還厚著臉皮找上門,就你這麽掉價的,我要是個男人我都看不上你!”

  萬元跟另外兩位面面相覷,很有默契地沒有出聲,繼續幹自己的事情。

  對方似乎沒被岑煙容罵醒,岑煙容火氣更大了,“我出錢弄那個服裝店,可是為了陪你!你他媽能不能別滿腦子都男人!你……喂!”

  岑煙容還沒罵完,對方已經掛了她的電話,氣得她七竅生煙,火星子快從眼眶里燒出來了。

  貨不多搬得很快,結錢的時候那兩個大哥不敢上前,還是萬元幫忙要的,本以為結了今天工錢能早點走,可岑煙容壓著火氣把萬元叫住了。

  “萬元,你等會兒,你陪我去下面看看。”

  岑煙容抄起鑰匙,拉下卷簾門,疾步朝前走去,萬元只能趕緊跟上。

  這個批發市場面積很大,里頭什麽都賣,劃分了片兒區,就岑煙容現在走的這個方向就是服裝城的方向。

  今天是周末,買東西的,進貨的都多,每個店門的客源都是絡繹不絕的,客流量這麽大的周末,臨街一間位置不錯的店鋪居然關著門。

  岑煙容徑直走到那家店門口,摸出鑰匙,“嘩啦”一聲拉起卷簾門,里頭的貨掉了一地,有些差點飛到過道上來了。

  巨大的聲響很快吸引了行人的注意,有些搞批發的看到掛在貨架上的新貨,立馬就要岑煙容拿下來看看。

  岑煙容看著頭都大了,她哪兒做過服裝生意,照她的暴躁脾氣,恨不得放一把火全燒了,好一了百了。

  旁邊的人又催得急,這些進貨的跟打仗似的,因為新版貨不多,進貨都講究一個快準狠,生怕被同行給搶先一步。

  顧客至上的理念深入岑煙容這個生意人的骨髓里,她強壓著火氣,指著萬元,“你來。”

  萬元也沒幹過,他也是趕鴨子上架,拿起旁邊的晾衣竿,將最上面拿件衣服取了下來。

  人家倒是爽快,可萬元和岑煙容都不知道進貨價,而且也不知道有多少庫存。

  岑煙容隨口說了個價,“就這一件,你要就要,不要我們就關門了。”

  就這一件,價格也還適中,那人也沒有多猶豫,收了錢後,岑煙容把萬元招呼進店里,卷簾門一拉,嘈雜的聲音頓時小了一半。

  “萬元,現在有這麽個事情,我朋友現在不做了,把這個爛攤子留給我,你也知道燈具店忙,我根本走不開,再說了,我對服裝行業一竅不通,你幫我賣吧,我只收本錢,能賣多少算你的本事。”

  店里簡直無處下腳,萬元生怕給人衣服踩臟了,還是踮著腳站著,聽到岑煙容的話,他“啊”了一聲,慌忙道:“我也沒賣過衣服啊……”

  “我現在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其他人,房租也交著,庫存也占著,你就當我幫我一個忙,等我找到人了,再來替你。”

  店里都是女人的服裝,大男人賣女裝,會不會被人說流氓啊。

  “你還沒結婚吧,怎麽都得趁現在攢點兒老婆本,你看你現在,幹的都是體力活,只能說混個溫飽,其實做買賣都大同小異,有張嘴就行,這行也吃香,你要做得好,回頭你自己能當老板。”

  當老板確實吸引人,誰聽了不心動?萬元四下看了一圈,真要全賣出去,確實能賺不少錢。

  岑煙容也不想強人所難,“你考慮一下,你要不想做,我也不勉強……”

  “行,我試試。”

  岑煙容點了點頭,扒開面前的貨,走到里面,從小櫃子里翻出一本賬本,“我記得你認得一點字的哦,這是賬本,進貨價在這上面,你得花一天工夫把進貨價和衣服對上號,每一樣定多少的價,那就是你決定了。”

  “座機在這兒,我店里的號碼你也有,有什麽事打給我。”岑煙容一把掀開堆積如山的包裝袋,在最下面就是座機,他又從鑰匙扣上拆下這間鋪子的鑰匙,“鑰匙你拿著,我要回店里了。”

  卷簾門“呼啦”一聲拉開,隨後又被關上,留下萬元捧著沈甸甸的賬本杵在原地,他腦子一片空白,有點沒有反應過來,隨手翻動了一下賬本,里頭密密麻麻的字像是在跳舞,這一刻,他有點慶幸認識了幾個字。

  回過神後,萬元面對著店里服裝毫無頭緒,只能先給自己騰出落腳的地方,將賬本放到櫃子上,仔細辨認上面寫的啥。

  除了有進貨價,還有一些他不認得的符號,以及供貨商的電話和地址,他隨手取下掛在一旁的衣服,吊牌上的編號順序跟賬本上的不一樣,但符號是這幾個沒錯。

  萬元從櫃子里找出筆,又滿屋子找跟賬本上一樣的符號,找到對應上的衣服,趕緊在包裝上寫下了進貨價,店里雖然亂,但是一個款式的衣服幾乎是放在一起的,大大減少了自己的工作量。

  忙了一整天,萬元好不容易將價格都整理了出來,原本散落一地的衣服,也都整整齊齊地碼在了一起,店里也總算有個樣。

  萬元反覆起身蹲下,現在腰酸背痛的,他稍微活動了一下,透過卷簾門上端的鏤空,能看到天空灰蒙蒙的,天色不早了,自己得去給岑煙容回個信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求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25章

  批發市場一到下午人流量驟減,岑煙容原想著萬元要是有什麽不懂,或者幹不下去之類的,會給自己打電話,沒想到等了一天都沒等到萬元的電話,再快要關店回家時,萬元找上門來了。

  “容姐,還沒走呢。”

  岑煙容給萬元倒了杯水,“咋樣?能不能幹啊?”

  剛聚精會神地忙著對價,這會兒看到水才覺得嗓子都冒煙兒了,萬元端起水杯一飲而盡,沒想到這腦力活比體力活還消耗體力,萬元這會兒不光覺得渴,還餓得不行。

  “今天一天就把價格整理出來了。”

  這話的意思就是肯幹唄,岑煙容有點欣慰,自己沒看走眼,萬元是個有出息的。

  “你能識字我確實有點意外,你是不知道,原先我招過好幾個搬運工,沒一個識字的,讓他們拿個貨單都拿不明白,你要不識字的話,我還不會讓你做這生意,讀過書?”

  萬元笑了笑,倒也不怕岑煙容笑話,“小學都沒上兩天,家里那個弟弟教的,也認不全,常用的能認識。”

  “你那個斷腿的弟弟?”

  說起許縉雲,萬元莫名覺得有點驕傲,“對,要不是他腿折了,肯定不會窩在我們那個山溝溝里,他可是高中生,現在在我們那兒給小學代課呢。”

  又是這個弟弟,雖然只是從萬元嘴里聽說過這個弟弟事情,但是怎麽聽都比周金民要靠譜。

  關了店門,岑煙容還叫上萬元吃了個飯,這是萬元來縣城頭一回下館子。

  和岑煙容分別後,萬元一個人走在回去的路上,今晚的星星特別多,一看明天就是個好天氣,來縣城這麽久,也是頭一次覺得心里踏實,他得告訴許縉雲,等下回給許縉雲寫信,他一定要跟許縉雲好好講講。

  走到租房樓下,對面發廊門關著的,萬元又擡頭看向他們屋子的窗戶,黑漆漆的,像是沒有人。

  萬元在想,要不再好好勸勸金民,再跟岑煙容說說,讓金民跟自己一起。

  剛走到家門口,萬元還沒來得開門,隱約聽到了女人的聲音,曖昧的呻吟時高時低,像是從他們屋子里傳來的。

  萬元腦子嗡的一下,直接開門就進去了,呻吟聲戛然而止,女人倒是鎮定,攏了攏頭發,將自己的身體擋在了金民身後。

  金民一個大男人被嚇得不輕,呼哧帶喘的,瞪大了眼睛看著門口的萬元,“哥……”

  萬元認得這女人,是樓下的發廊女,難怪今天沒開門,合著是做外帶呢,他順手關上門,環視了屋子一圈,硬是沒找到個趁手的工具,抄起捆行李的繩子,對折了兩次長短剛好,朝著空中猛地揮了兩下,空氣被抽得呼呼作響。

  這架勢是要打人啊,女人哪能坐得住,扒著金民的胳膊,“他是你什麽人?他要打人啊!”

  金民趕忙從床上跳了下來,擋在了萬元跟前,“哥……哥……”

  “你以為我打她?”萬元猛地揮開金民的手,“我想揍的是你!”

  繩子末端掃過金民的手背,手背上迅速出現了一道紅痕,金民疼得捂住了手,當著女人的面,覺得自己丟臉丟大法了。

  “幹啥啊!”

  女人見狀,抓起衣裳套在身上,飛快從屋子里跑了出來。

  萬元也懶得去攆那女的,“你說我幹啥?你在幹啥?你說你在找別的活幹,就是那女的幹到床上了是嗎?你知道她是做啥的嗎?你腦子進了水?”

  這話刺激到了金民,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你知道還幹這種事!”

  “我跟去她店里的那些人不一樣,我就是喜歡她。”

  金民不服,萬元憑啥管他,又不是自己的親哥,就算是親哥,這種事情也管不著。

  萬元險些被金民氣憋過去,“是不一樣,人家去店里,你把人帶回家來了!”

  “她不是你想的那種人,她要是被逼的,你以為她想做那種生意嗎?我想愛你改幫他,你根本不懂。”金民覺著他跟萬元解釋不清楚,萬元也沒喜歡過哪個姑娘,他沒法跟自己感同身受,“我的事你別管了。”

  萬元瞪大了眼睛,“你是我帶出來的,你讓我別管了?你啥意思?活不跟我一塊兒幹了,現在還打算從這屋子里搬出去?回頭你娘找我要人,我怎麽跟她交代?”

  他心里哪兒還有家里人,外頭的花花世界,簡直讓他眼花繚亂,心里想的都是錢啊,女人啊,他哪兒還記得家里的爛攤子。

  一提到家里,金民心慌,他色厲內荏道:“用不著你管。”說完,便拿起衣服,繞過萬元出了門。

  郵差知道許縉雲腿腳不方便,每天放學回家來,都會在院門口等自己,他都優先派送許縉雲的信件。

  “許老師,您的信。”

  “有勞。”

  拆開信後,許縉雲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梔子花,他將信封撐開,只有信紙,沒有梔子花。

  信上這樣寫道,“梔子花收到了,香噴噴的,總覺得是你身上的味道,特意用信紙壓著幹花一晚上,哪有給男人送花的”。

  信里依舊有一些無關緊要的人,萬元提到了金民,說是跟金民鬧了一些矛盾。

  許縉雲猛然發現,他不光吃女人的醋,連男人的醋他也會吃,萬元身邊的人太多太多了,偏偏自己離他還這麽遠。

  他不自覺地撫上那朵有些泛黃的梔子花,他甚至會嫉妒這朵花,因為這朵花至少被萬元觸碰過,它是幸運的。

  這晚,許縉雲做夢了,夢里,萬元的手指明明沿著花瓣的邊緣撫摸,可許縉雲覺得那只手遊走在自己的身上。

  “這味兒真好聞。”

  他很恍惚,他不知道夢里的萬元到底是說的花,還是說的他。

  醒來時天還沒亮,許縉雲低頭看向微微隆起的褲襠,起初,自己對萬元產生這種反應,內心多少是有一點羞愧的,可日子一久,這種愧疚之情逐漸被思念和占有欲取而代之。

  許縉雲靠在床頭,手伸進了褲子里,輕聲呼喊著萬元的名字,“萬元……”

  金民的事情著實讓萬元很窩火,可萬元沒多余的時間生氣,那服裝店的事情很快霸占了他所有的時間。

  批發市場不管是不是周末客人都很多,節假日尤其多,店門一打開,旁邊的同行已經扯著嗓子叫賣,萬元哪兒幹過這種事情,他拉不下來臉。

  好不容易等來一個客人,他也不知道怎麽招呼人家,等著人家開口問他價格,這他倒是記得熟,脫口而出,只是一到砍價環節,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,只要人家還價,他都不好意思拒絕。

  那人見萬元一臉覆雜,忽然就失去了興趣,轉身走到了隔壁店去了。

  走了走了,幸好走了,自己是松了口氣,可一兩個小時過去,隔壁都賣了好些衣服,自己連張都沒開到。

  眼看著要到中午吃飯的時候,來了兩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,人小姑娘也不會降價,求著萬元稍稍便宜一點。

  萬元一算成本,還有賺的,趕緊答應了下來,裝袋給錢,果然,這做學生的生意,比做社會人的生意容易。

  只要店門口站了人,很快就會吸引其他顧客,哪怕只是駐足觀看幾秒鐘,萬元門前立馬就熱鬧起來了。

  有人買一件想自己穿,有人想批發做生意,一口一個老板,吵得萬元頭昏腦漲,偏偏這種感覺又很享受。

  忙了一中午,萬元連飯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,等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,他腰上的腰包也塞得滿滿當當,雖然不是自己的錢,但是也算是讓他過了一回幹癮。

  萬元趕緊在盒飯攤上叫了碗盒飯,他來得晚,飯菜也沒省多少,只能湊合著吃。

  飯沒塞兩口,門口又來人了,萬元又累又餓,業務熟練了不少,“隨便看看。”

  那人沒進店里,也沒有離開,萬元感覺到了那人的眼神,擡頭一看,是發廊那女的,女人出了發廊穿著收斂了許多,看不出像是做皮肉生意的。

  女人也有點意外,明顯沒想到萬元能在這兒做服裝生意,她也挺沈得住氣的,大庭廣眾,女人也不怕萬元像上回一樣動粗,故作鎮定走進店里轉了一圈。

  “那個,拿下來我看看。”女人指著最頂上的裙子,沖萬元吩咐。

  萬元端著盒飯沒有馬上動彈,看了女人一陣,才不情不願起身。

  女人見他慢吞吞的,譏諷道:“怎麽?你們這兒不做我的生意嗎?”

  萬元也不是搞歧視,取下衣服後問道:“金民呢?”

  “哪個金民啊?”女人在鏡子面前比劃著,漫不經心地問道,瞧見萬元臉色不太好才改口,“我哪兒知道啊,他又不是小孩,我還能每時每刻看著他嗎?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做。”

  這就是金民說的不一樣,說的喜歡,他可能不一樣,但在這女人這兒,金民和其他客人沒什麽區別,又或者說,還不如那些有錢的客人。

  “你別這種眼神看我,是他纏著我,非說他有什麽生意,等賺了錢就娶我,他能做什麽生意啊?你這個店有他一份兒嗎?”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求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26章

  看著女人略帶狡黠的目光在打量著店里的衣服,萬元明白她為啥這麽問,要是金民的生意是這個服裝店,那她對金民就不是現在這個態度。

  “這店不是我的,我在這兒也是給別人打工。”

  女人眼神里的光隨即黯淡了下來,臉上立馬換上了輕蔑之色,“也是,他那個樣子,也不像是有店鋪的人,算了。”

  說完,女人將手里的衣服還給了萬元,也沒有試穿,也沒有再逛逛,徑直走出了店門。

  萬元撣了撣手里的衣服,將其掛回到原來的位置,金民好些日子都沒有回來過,他已經擔心金民的安全來了,做生意,金民那小子能做啥生意?

  學校還是給許縉雲安排了宿舍,看他腿腳不方便,就算是晚上不在宿舍過夜,宿舍也可以留給許縉雲午休。

  因為許縉雲是張洵介紹過來的,再加上老師短缺,學校方面都很照顧許縉雲,許縉雲也就沒有拒絕學校的安排。

  前幾天開會,通知說今天有正處級的領導下來視察工作,他們這兒是貧困區,教學資源差,上不了學的學齡兒童又多,領導下來走一圈,有問題的就該上報,該扶貧的就得扶貧。

  許縉雲不是正式老師,加上中學那邊才是重點視察對象,連迎接領導這種活,都沒輪到他們小學,他們該上課的繼續上。

  一直到中午吃飯,也不見有人來,許縉雲想著,該是中學那邊需要反映的情況太多,那邊都還沒忙完,今天也視察不到小學來了。

  許縉雲剛吃過午飯,打算回宿舍午休,從學校門口走進來一行人,一旁書記和校長陪同著。

  “學校現在就一個代課老師,來上課的娃也不多……”校長一邊給領導匯報學校情況,回頭正好看到許縉雲在,“陳主任,那就是我們小學現在的代課老師,姓許,是城里來的……”

  被叫“陳主任”的男人順著校長的手看了過去,看到許縉雲的時候,瞳孔一亮,“縉雲?”

  許縉雲也怔楞住,“遠聞叔。”

  “陳主任和我們許老師認識啊?”校長想著許縉雲走路不方便,連忙將人引到辦公室坐下來談。

  等談完學校的情況,陳遠聞顯然是想單獨跟許縉雲說說話的,學校能用的辦公室不多,辦公室還是得留給校長。

  許縉雲提議道:“遠聞叔,去我宿舍坐坐吧。”

  陳遠聞算是爺爺的半個學生,當初來爺爺家住過一段時間,說是散心的,實則是工作上遇到一些困難,和同事有很多的分歧,在爺爺家陪著爺爺下棋釣魚,看看許縉雲寫字讀書,兩人最後一次見面,是爺爺的葬禮,那個時候陳遠聞還沒有坐到主任的位置。

  “縉雲,你怎麽會在這兒啊?”

  宿舍不大,日常要用的東西都齊全,連熱水都是現成的,許縉雲給陳遠聞倒了杯水,“遠聞叔,我這兒只有白開水,您將就一下。”

  陳遠聞看著許縉雲的腿,“你的腿……”

  “出了點小意外,現在只能坐在輪椅上。”

  這不像是小意外,可許縉雲輕描淡寫的,陳遠聞也不好追問,“你到這里來當代課老師了?”

  許縉雲點了點頭。

  陳遠聞有點可惜,“當老師也沒什麽不好,只是……我還以為你會考大學的。”

  許老爺子很喜歡許縉雲,許縉雲在學校上完學,回到家都是他親自教許縉雲練字,許縉雲也聽話乖巧,學習上一點兒也不馬虎,以他的成績,考一個大學不是什麽難事。

  陳遠聞對許縉雲的身世只了解個大概,縉雲奶奶說縉雲是他們老幺的兒子,老幺和老幺媳婦又死得早,所以孩子才會留給兩位老人照顧,每每這個時候,許老爺子都會氣得摔茶杯,但也只是生氣,並沒有過多的解釋。

  在山里做貢獻是好事,只是一想到許縉雲的大伯和堂哥都在市里工作,許縉雲現在這麽不方便,都自顧不暇了,怎麽會讓他來這麽偏遠的地方?

  “當初是準備高考的,只是摔了腿,算了,不說了。”許縉雲垂下眼睛,暗自藏起了落寞,如果那會兒高考,現在自己已經在大學校園里了。

  跟陳遠聞聊起了先前在爺爺家的事情,這一聊就是一下午,連支書安排的晚飯都推了,陳遠聞還得趕回去開會。

  臨走前,陳遠聞看著許縉雲的腿,“縉雲啊,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,我還是希望你能高考,對自己對社會都是一種負責,不要因為當下的挫折,就自我放棄。”

  許縉雲也想,只是光是站立,對他而言已經很困難了。

  陳遠聞的大手重重地拍到許縉雲的肩頭,他環顧了一下四周,找到了紙幣,寫下了一串號碼,“這是我家里的電話,以後要是有什麽困難,我力所能及的,都可以幫你辦。”

  “謝謝遠聞叔。”許縉雲接過輕飄飄的紙,卻覺得莫名沈重。

  送走了陳遠聞,許縉雲的內心久久不能平覆,高考嗎……

  服裝城的客流量大,萬元輕輕松松將之前積壓的庫藏都賣了出去,月底跟岑煙容結賬,除開本錢,剩下的全都是他的,都趕上他之前一年的工錢。

  但他臉皮沒那麽厚,真要岑煙容這麽多錢,雖然衣服是他賣掉的,當初也是岑煙容答應他的,但是是岑煙容給了他這個會,岑煙容出的房租錢,他無本萬利。

  岑煙容爽快得很,“要不然這樣吧,這服裝生意你繼續做,反正房租是一年的合同,我倆以後各出一半,賺得就三七分,進貨還得你自己去廣新,以後這個店就是你做主了。”

  萬元一聽,激動得血脈僨張,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,他……他能做好嗎?他還沒跟賬本上的那些供貨商交流過,也不知道該怎麽挑選女裝,對當下流行的款式也並不敏感。

  “我……我進貨……我不懂啊……我都不知道女的喜歡啥……”

  岑煙容取笑他,“你連女人都不懂?那你以後還怎麽娶媳婦?大街上到處都是女人,多看看,多跟她們說說話,不就什麽都懂了,女人最好懂了,女人想什麽都寫在臉上。”

  岑煙容又添上一句,“萬元,我這個人有啥說啥,先說斷後不亂,如果你答應了,這個店就算是你跟我合夥開的,那個周金民別想打任何主意,我知道你這個人吧挺心軟的,尤其是對你這個弟弟,他心浮氣躁,不太踏實,怎麽樣?你現在給我個準信。”

  現在買賣好做,萬元嘗到了賣女裝的甜頭,他確實很想繼續幹下去,至於金民,自己有些日子沒有看到他了,自己肯定不會讓他惦記服裝店的事情。

  “好。”

  回到店里,萬元迫不及待想將這個消息告訴許縉雲,雖說店里有座機,但他還是習慣跟許縉雲用書信的方式交流,雖然不如電話來得快,但是等待的過程也是美好的,信寄出去的瞬間,他便開始期待了,那種充滿希望的感覺,會持續到收到許縉雲的回信,只是這一回,他有點等不及了。

  他打通了小學辦公室的座機,跟人說了找許縉雲,那人叫他等一等,過了一陣,聽筒被拿起時,發出了刺耳的聲音。

  “喂?萬元?”

  大概是因為聲音從聽筒里傳播出來,萬元覺得許縉雲的聲音有一點點的變化,還有難以抑制的激動。

  一瞬間,萬元也像是別人捏住了嗓子,有點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,直到許縉雲有些急促地又喊了他一聲,“萬元?”

  “許縉雲。”

  原本有些激動,有一堆話,有好消息想要告訴許縉雲的萬元,忽然心里異常的平靜。

  “你怎麽會想著打電話?”這是他倆頭一次打電話,許縉雲擔心萬元出了什麽事。

  寫信挺好的,只是紙短情長,車馬很慢,電話不一樣,電話是有聲的,即便看到不許縉雲的樣子,聲音也是震耳欲聾的。

  萬元有點想見許縉雲了,是特別,特別想見。

  “我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了……”

  許縉雲一怔,一股熱流從他的喉嚨湧了上來,刺激得他鼻子發酸,眼睛脹脹的,他靜靜地聽著萬元講話,萬元說服裝店的生意很好,那位容姐打算和他繼續做下去,他得去廣新進貨,可能會走大半個月。

  言語中,許縉雲能聽到萬元的興奮和激動,他替萬元高興,他知道萬元肯定會闖出屬於他自己的一片天,這一個良好的開始。

  可是他同樣也替自己感到悲哀,萬元越來越好的時候,他高興的同時也害怕,那他呢?他就一輩子坐在輪椅上,一輩子都在這大山里?

  掛斷電話後,許縉雲默默在辦公室待了一會兒,直到辦公室的電話再次響起,他收斂起情緒,接起電話。

  “您好,請問找哪位?”

  “您好,我是陳遠聞主任的秘書,我找一下許縉雲,許老師。”

  那日陳遠聞留下電話,許縉雲沒有主動聯系過,他怕拖累陳遠聞,不到萬不得已,他不會想著輕易撥打陳遠聞的電話。

  許縉雲有點意外,“我就是。”

  “小許,陳主任讓我轉告你,市醫院有位骨科專家來你們縣開座談會,剛好陳主任要來縣里開會,趁這個機會,給你看看腿。”

  縉雲啊,我還是希望你能高考。

  陳遠聞的聲音回蕩在許縉雲的耳邊,他也想高考,他確實該高考,他不能一直留在這兒,他得跟上萬元的腳步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下章就見面了


第27章

  許縉雲接受了去縣里看腿的建議,秘書照陳遠聞的叮囑,要安排人明天來接許縉雲進縣城。

  已經讓陳遠聞很費心了,許縉雲不想自己弄得太特殊,讓陳遠聞被人抓住話柄,連忙拒絕,“麻煩您轉告陳主任,我明天可以自己坐車來,不用給安排專車接送。”

  電話那邊沒什麽意見,跟許縉雲說清楚了時間地址,隨後便掛斷了電話。

  許縉雲手扶在聽筒上,心情很是澎湃,他猶豫著要不要給萬元打個電話,可他還是克制住了,他想等見了醫生再說,想聽到結果之後再聯系萬元,他想給萬元一個驚喜,但也不想兩人空歡喜一場。

  他先跟學校請了假,說清楚了緣由,校長還想著安排人送他去車站。

  “不用麻煩了,有胡嬸呢,學校事多,大家都忙,不要為了我一個人搞特殊。”

  下午一下學,胡嬸便被許縉雲告知明天要她送許縉雲去車站,這是要走啊?

  “幹……幹啥去啊?”

  許縉雲也沒跟胡嬸說實話,他知道胡嬸拿他當搖錢樹,要是聽說自己是去治腿,以後還怎麽盡心盡力幫自己呢?

  “代表學校去開會。”

  學校的事,胡嬸哪兒懂啊,她想著許縉雲能代表學校去縣里,那肯定是很受器重,等許縉雲有了錢,自己再多要點兒也好開口些。

  但她還是忍不住埋怨道:“你說你們學校也是,你都這樣了,還安排你去,就算安排你去,也不知道給你叫人送你。”

  “哪能帶頭搞特殊,只是去開會。”

  這倒也是,胡嬸連忙答應,“行,明天保準按時給你送到車站,等到了縣城里,有人接你吧?”

  “嗯。”

  第二天一早,許縉雲早早起床洗漱,外邊天剛蒙蒙亮,還能聽到蟲鳴聲,他要搭最早的那班班車,胡嬸來得很準時,臨走前還幫許縉雲檢查了一番要帶的行李。

  從院子出來,許縉雲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,這麽久以來,這是第一次嚴格意義上的離開這個院子,即便離開時間不久,短暫的自由也足以讓他向往,讓他能緩一口氣。

  班車停在了橋頭,在司機的幫助下,胡嬸把許縉雲擡上了車,輪椅放在了不會擋路的位置,許縉雲坐到了班車的最後靠近車窗的位子。

  “師傅,待會兒下車的時候,還是得麻煩您抱一下許老師。”

  司機很少見許縉雲,但是知道有這麽個人,他為人熱心,一口就答應了下來。

  這車上乘客不多,但東西不少,好多都是鄉親托司機帶到縣城去的東西,帶出去的不只是東西,也是一份寄托和想念。

  到縣城差不多三個小時,到車站後,司機幫忙把許縉雲抱下了車,又穩穩當當地放到了輪椅上。

  “有沒有來接你啊?”

  話音剛落,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走上來,“小許,我是陳主任的司機,是王秘書叫我來的。”

  見有人來接許縉雲,班車司機還幫忙將人送到一旁的車上。

  “陳主任今天要開會,就讓我先來接你,我們先去醫院,等陳主任忙完就會過來。”

  伴隨著許縉雲的一聲“多謝”,車子也慢慢起步,縣城不比市里,街道窄了許多,但是比起大山里的那個小鎮,還是“先進”得多。

  一到醫院,司機也沒閒著,幫許縉雲辦理的住院手續,還陪同許縉雲一塊兒做了檢查,檢查結果不是當天就能拿到,到了傍晚,才等來了陳遠聞。

  “遠聞叔。”

  忙了一天,陳遠聞好不容易閒下來,不想太多人跟著,單獨推著許縉雲到樓下花園逛逛。

  現在天氣越來越熱,就連太陽下山,那股子熱流還是沒法散去,陳遠聞將許縉雲推到花壇旁,自己在石凳上坐了下來。

  “怎麽樣?做檢查不會有太大的心理壓力吧?”

  殘疾這種事情,旁人這沒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的,陳遠聞有點擔心許縉雲抗拒治療,更擔心他積極治療,但得不到好的結果,那個時候,打擊的可是信心。

  許縉雲搖搖頭,不管結果好壞,他都能坦然接受,“能治好當然是好事,治不好我現在也習慣了,腿腳好壞,都不影響我高考的事情。”

  陳遠聞一聽,欣慰地拍著許縉雲的肩膀,“我就知道,你自己肯定能想通,好啊,縉雲。”

  “遠聞叔,如果可以話,盡量不要在我大伯和堂哥面前提起我的事情。”

  陳遠聞和許縉雲大伯沒什麽太大的交際,很少碰到,這次和許縉雲重逢,許縉雲有意無意想要避開大伯家的話題,加上他一個人在山里,陳遠聞多少能感覺到許縉雲和他大伯家並不是很親,既然他不願意,自己自然不會多話。

  這一晚,許縉雲睡得還算踏實。

  很快到了第二天早上,在陳遠聞的幫助下,許縉雲見到了那位骨科醫生,醫生先給許縉雲做了問診,又研究了一下檢查報告和片子。

  許縉雲腳後跟受到過劇烈壓迫,也是他當時無法站立的主要原因,後來,又因為沒有及時治療,他長期坐在輪椅上,心理壓力較大,沒有嘗試過康覆訓練。

  說嚴重也不嚴重,骨頭已經自愈得七七八八,只是沒有矯正,就算是站起來,也會有跛腳的後遺癥。

  醫生建議是讓許縉雲留在醫院做康覆訓練。

  許縉雲很是激動,手掌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扶手,聽到結果時,他仿佛能靠著手臂的力量站起來。

  可是他不能留在縣里,學校還有課要上,學校給的工資不多,但也算是自給自足,他不光要考慮治療的費用,還得準備高考,腿腳沒有完全恢覆時,他離開太久,肯定會引起父母的注意,雖然父母給不了他親情,但他很需要家里郵來的錢,他總不能一直指望陳遠聞,陳遠聞做得已經夠多了,已經仁至義盡了。

  醫生最後想了個折中的法子,許縉雲需要定時來縣里覆查,雖然麻煩了一點,但是這是許縉雲最好的選擇。

  這已經夠了。

  看過腿後,陳遠聞稍微能放心點兒,他還有事情要忙,想著叫人把許縉雲送回山里去。

  許縉雲拒絕了陳遠聞的好意,為了讓陳遠聞安心,他報出了萬元租房的地址。

  他和萬元通了那麽多封信,那個地址早就被他刻在了腦子里,他在巷口下了車,自己慢慢推動著輪椅,先是找到了那家讓他不太喜歡的發廊店,擡頭便看到對面二樓緊閉的窗戶。

  這個時間,萬元應該還沒回來,許縉雲也不著急,這種等待,已經把他胸口填得滿滿的,就等著在看到萬元的那一刻全部溢出來。

  萬元今天在店里打了小半天電話,跟供貨商聊了很久,約定好了看貨時間,算了一下今天的進賬,看著時間才不多了,才關好店門,往租房走。

  現在每天都過得忙碌又充實,批發市場那邊的盒飯又便宜又好吃,反倒晚上這頓,萬元只能隨便糊弄一下。

  走到家附近時,天暗了下來,巷口唯一的路燈也亮了,萬元活動了一下後背,遠遠看著發廊女背對著他,站在他們樓下,像是在跟誰說著什麽。

  萬元第一反應想到了金民,也不知道金民……他歪了一下腦袋,看到了輪椅的輪子,怎麽這麽眼熟,嘶……萬元猛地佇立在原地,把腦袋歪到一個奇怪的弧度。

  發廊店曖昧的光線照在許縉雲面無表情的臉上,這個女人打從注意到他開始,就忍不住上前搭話,自己自始至終沒有回應過一句。

  可女人還是喋喋不休,她身上廉價的香粉氣息有些濃郁,甚至有些刺鼻。

  “小哥,你怎麽不說話啊?”

  “你是不是來找人的?”

  “你找誰啊?我幫你唄。”

  “喲,你腿腳不好,耳朵也不好使嗎?還是連話都不會說?”

  “姐姐又不會吃了你。”

  說著,女人伸手撫摸了一下許縉雲的手背,許縉雲飛快收回手,瞳孔中閃過一絲凜冽,那鋒利的程度像是能在女人臉上劃開一道口子,女人嚇得往後退了一步。

  “這麽兇,你……”

  “縉雲?許縉雲!”男聲伴隨腳步聲,打斷了女人的話,女人回頭,見著是萬元小跑著朝這兒來。

  沒兩步路,萬元也不知道是太激動還是啥的,跑得他還有點喘氣,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離許縉雲幾步遠的時候停了下來,仔仔細細打量著許縉雲的臉,慢慢朝許縉雲走近。

  聽到萬元的聲音,許縉雲緊繃的身體瞬間放松,“萬元。”

  女人眨巴著眼睛打量輪椅上的人,仿佛剛才那種吃人的眼神,不是他流露出來的,怎麽變臉變得這麽快?

  萬元有點怕了發廊這女的,就許縉雲這麽細皮嫩肉的,還不得被這女人活吞了,一步跨到許縉雲跟前,用身體擋住了女人的視線。

  “認識啊。”女人覺得莫名其妙,又不想自討沒趣,轉身便進了一旁的發廊店。

  見著女人進去,萬元這才轉過身,習慣性蹲在許縉雲跟前,難以抑制地激動,“我這不是在做夢吧?你怎麽來了啊?你怎麽來的?”

  萬元邊說話,邊拉開許縉雲的手,左右檢查,像是怕許縉雲缺胳膊少腿似的,幸好,許縉雲好好的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求一下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28章

  雖然萬元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許縉雲,但是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,他前後看了一眼,天色已經有點晚了。

  “咱們上樓再說。”萬元站起身來,“扒手太多了,你人跟輪椅,我得一塊兒弄上樓,不然眨眼的工夫輪椅就得被人順走。”

  許縉雲一臉困惑,沒明白萬元想幹啥,萬元忽然站了起來,他腰上一緊,整個人一輕,天旋地轉間能看到的東西都調了個頭,他被萬元扛在了肩上。

  “萬元!”許縉雲驚呼一聲,差點兒被自己的唾沫嗆到。

  萬元掂了掂肩膀上的人,大手輕輕拍打著許縉雲的屁股,低聲安撫,“別亂動,我還得拿你的輪椅,安分點兒。”

  屁股被萬元一拍,許縉雲情不自禁地抖了抖,雙手緊緊攥住了手里的包袱,很快便安靜下來。

  萬元一手攬住許縉雲的大腿,一手拖著輪椅,一口氣沖上了二樓。

  一到屋子里,萬元趕緊將人放到了床上,就這麽一小截兒樓梯,他怎麽還有點喘,他打量起床上的許縉雲。

  “你是不是長胖了?我都快抱不動你了。”

  許縉雲被晃得暈乎乎的,氣血都湧上了腦袋,半晌才回過神,他沒有回答萬元的問題,對著這屋子環視了一圈。

  屋子不大,一眼能看到頭,一個床架,一把椅子,一張桌子,桌子前就是窗戶,即便是自己坐在床上,也能看到對面樓的房頂,地上是散落的物品,還有一個破破爛爛的櫃子,和萬元信里描述得一模一樣。

  萬元拖著椅子坐到許縉雲跟前,許縉雲好奇的眼神像是叢林間的小鹿,他解釋道:“我先前不是跟你說過嗎,金民啊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,現在都是我一個人住。”

  見許縉雲懷里還抱著包袱,萬元一把奪了過來,扔到了一旁,“還抱著幹啥?包里裝啥寶貝了?等多久了,吃飯沒?”

  許縉雲正想回答,肚子先叫了起來,萬元先是一楞,隨即哈哈大笑起來。

  “你看看你,來也不知道提前告訴我一聲,我也好去接你不是?你要再晚來幾天,我就不在縣里了,到時候你上哪兒找我去?”

  說到這兒,萬元笑聲立馬止住,他還真擔心許縉雲下回還貿貿然來,自己一點兒準備都沒有,沒有準備是小,萬一自己不在家,許縉雲咋辦?那不得露宿街頭?

  “聽到沒?”萬元戳了一下許縉雲的額頭,隨即起身,“我給你下碗面條吧,將就著吃。”

  除了睡覺的房間,廚房廁所都是共用的,萬元平時不怎麽在家做飯,他頂多也就會下個面條,他還找鄰居借了兩個雞蛋,很快兩碗熱騰騰的面條就端回了房間。

  萬元把人抱到輪椅上,又將輪椅推到了桌子前,從櫃子里拿出鹹菜和饅頭,陪著許縉雲一塊兒吃飯。

  “我也沒吃飯,要不是你來,我一個人就隨便吃點兒饅頭。”

  許縉雲捏住筷子,從碗底往上一拌,兩個煎蛋被萬元藏在了最下面,再看看萬元碗里,清湯寡水的,他夾起其中一個,放到了萬元碗里。

  “你吃你的。”萬元還想著夾給許縉雲的,但是許縉雲說啥都不要,他只能順著許縉雲的意思,“你還沒告訴我,你怎麽來的呢。”

  面條的香氣讓人很有食欲,許縉雲又餓了小半天,他吃得很香。

  “坐最早的那趟班車來的。”

  萬元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話,嘴里的面條還沒咬斷,掐住許縉雲的臉頰,“長本事了,沒我陪著,一個人都能坐車來縣城。”

  原本只是誇獎許縉雲的話,在許縉雲聽來卻有些害怕,他怕萬元覺得自己不需要他,那萬元就能放心大膽地離開,去更遠,更繁華的地方發展。

  “來幹啥的?”

  許縉雲擡眼看著萬元,突然之間,他有點賭氣,他不想告訴萬元,自己的腿還有得治,“學校的事。”

  學校咋想的,咋會讓許縉雲出來辦事?

  萬元只在心里埋怨了一句,轉念一想,也挺好的,至少許縉雲能出來透透氣。

  可能是餓了,又或者是見著萬元心情好,許縉雲的食欲都比平時大了不少,吃完一碗面條,還來了半個饅頭,一頓飯吃完,兩人都滿頭大汗。

  “待會兒哥帶你沖個澡,不然晚上沒法睡。”萬元指著床說道,“你就睡金民床。”

  許縉雲竟然說他不願意,萬元沒明白啥意思,“你睡我的床也不方便啊,我那是上鋪。”

  “你陪我一塊兒睡下面吧。”

  萬元“嘿”了一聲,“你小孩啊?睡個覺還要我陪著?”

  說歸說,萬元並沒有拒絕,金民床上東西早該換了,他順勢將自己的床單枕頭薄毯換到了下床來,隨後將熱水棒放進了保溫壺里。

  這個時間段,正好大家都在洗澡,萬元自己也就罷了,帶著個許縉雲,他不好跟人搶,只能等到沒人用廁所了,才抱著許縉雲進去。

  廁所地上都是水,萬元給許縉雲準備了椅子,還得靠著墻坐著才不會滑倒。

  見洗澡的東西都齊全了,許縉雲以為萬元會出去,沒想到他把廁所門一關,當著自己的面兒開始脫衣裳。

  “你……你要……跟我一起嗎?”許縉雲以為的帶他洗澡,是讓他自己在廁所洗。

  萬元把脫下來的衣服往洗衣台上一扔,“你剛還要我陪你睡覺呢?這會兒洗個澡你又知道害臊了?怕啥啊?都是男的,又不是沒見過,這地上滑,你一個人我還不放心呢。”

  萬元沒脫光,剩了條褲衩,他光著身子,就來幫許縉雲脫衣服,許縉雲畏手畏腳的,動作都特別得小。

  “你害什麽羞啊?”萬元托著許縉雲的大腿,讓他把褲子脫下來,壓低了聲音道,“我們這層有對小夫妻老一起洗澡,人家臉皮都沒你這麽薄。”

  許縉雲腦子像是停止了運作,順著萬元的話問道:“你怎麽知道?”

  “我怎麽知道?看著他倆一起進的廁所,洗完澡又一塊兒出來的唄。”

  許縉雲無辜地眨著眼睛,對上萬元的視線時,臉唰地一下紅了。

  萬元可會揭許縉雲的短,“你偷摸著看那種書的時候不知道害羞,這會兒知道了?從實招來,我走了你有沒有偷偷看?”

  許縉雲早把那茬給忘了,沒想到萬元還記著,他最近倒是不怎麽看了,只不過有更讓他難以啟齒的事情,他都想著萬元悄悄弄。

  “不說話?”萬元可太知道許縉雲的軟肋,許縉雲怕癢,他的手直戳許縉雲的痛楚,撓起了許縉雲的腰。

  許縉雲光著身子,左右躲閃,無路可逃,只能求饒,“別!別鬧了!萬元!”

  這一動彈,許縉雲臉頰紅得更加厲害,眼眶也有些濕潤,看得萬元心臟往下沈了一下,可憐巴巴的,看著都讓人想繼續欺負。

  萬元克制自己見好就收,拿過毛巾打濕,“閉眼。”

  許縉雲還微微喘著粗氣,聽了萬元的話,順從地閉上了眼睛,洗澡水從頭頂流下,順著許縉雲的額頭淌到了眼睛上,濃密纖長的睫毛顫了顫,兩腮也跟著收緊了些,嘴唇緊閉,唇峰有一點點翹起,萬元說不上來哪兒癢癢的,嗓子也有點幹澀。

  “咳。”萬元幹咳了一聲,挖了一坨洗頭膏,隨便找了個話題,“胡嬸沒欺負你吧?”

  萬元的手指揉搓著許縉雲的頭皮,這種久違的感覺讓許縉雲很貪戀,他也沒正經回答萬元的問題。

  “現在在學校上課,白天都不在家,吃飯啥的,都在學校呢。”

  也不是不受欺負,只是多數時間在學校,胡嬸想欺負也欺負不到,這話也就是沒讓胡嬸聽到,不然她都得到萬元面前喊冤,她可是白天送晚上接,又給挑水,又給劈柴的,自家的娃都沒這麽上心。

  萬元聽著不是滋味,他看著那雙無力的腿,“等我攢點兒錢了,先帶你來縣里看看腿。”

  許縉雲要不是癱了,也不至於看人臉色生活。

  頭發沖洗幹凈後,許縉雲頭上頂著一張毛巾,他低著頭,把自己藏在了毛巾下,靜靜地聽萬元說以後的事情。

  萬元的音調平鋪直敘,可許縉雲聽得耳根子發熱,脈搏劇烈跳動,他喜歡聽萬元說以後,喜歡聽萬元為他打算,他喜歡萬元,他破敗的軀殼和貧瘠的靈魂,都會因為萬元變得有生氣。

  “身上你自個兒洗吧。”萬元沒察覺到許縉雲的情緒,順手將肥皂放到了許縉雲能夠得著的地方,自己蹲到坎上洗起頭發來。

  許縉雲默默擡起頭,眼白都因為翻湧的氣血泛起血絲,萬元低著頭蹲在他面前的坎上,他的目光順著萬元的後背遊移到了褲衩。

  嘩嘩的聲音蓋過了許縉雲變得厚重的呼吸聲,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,伸手去拿台子上的肥皂,慌亂間,將肥皂弄到了地上。

  萬元隨後給他撿了起來,見他眼睛都紅了,“咋了?”

  “沒……”許縉雲接過肥皂,不動聲色地躲開了萬元的目光,別過身子,給自己抹著肥皂。

  沒等萬元洗完頭,許縉雲沖掉了身上的沫子,又換了一條幹凈的褲衩。

  “你這麽快啊?”萬元見許縉雲連褲衩都換了,以最快的速度沖了個澡,把人從廁所抱回了房間。

  萬元找出一條幹凈的毛巾,“你自己擦擦頭發,我去把衣服洗了。”

  許縉雲點了點頭,看著萬元走出房間,隨後挪開了擋在胯間的毛巾,露出被撐起來的褲衩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鴛鴛浴

  求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29章

  等萬元洗完衣服回來時,見許縉雲背對著自己躺在床上,頭發也沒擦幹,給他的毛巾就丟在了枕頭旁,像是睡著了。

  萬元擦了把手走上前去,拿過枕頭旁的毛巾,越過許縉雲的身子,能看到他垂著眼睛,眼睫毛一閃一閃的,並沒有睡著。

  “不是讓你把頭發擦幹了再睡嗎?你也太貪涼了,現在雖然天氣熱,但是頭發不擦幹就躺著,你明天肯定會頭疼的。”

  毛巾蓋住了許縉雲的腦袋,將他羞赧的臉頰遮蔽,他輕輕挪動著屁股,將自己的胯往床上壓了壓。

  萬元沒有留心到許縉雲的異樣,繼續跟他說著話,“啥時候回去啊?我過幾天才去市里,要不就等我走的前一天,這幾天你就在縣里玩玩。”

  許縉雲生怕萬元發覺,努力克制住自己說話的腔調,“我最遲……後天就得回去,學校還要上課……”

  “好了。”萬元把毛巾搭到床頭,“就明天一天啊,那你跟著我去店里。”

  說著,萬元把許縉雲往里推了推,順勢就想躺下休息,他忽然意識到,許縉雲保持這個動作好一陣,他怕許縉雲一個姿勢躺久了不舒服,想要將人扳正,手剛碰到許縉雲的腰,許縉雲一個激靈,回頭震驚地看著他。

  “你……你咋一驚一乍的……”萬元被許縉雲的表情嚇一跳,但沒有領會到他的意思,還是執意想把人掰過來。

  許縉雲哪兒是萬元的對手,他身上有點用不上力來,任他萬般反抗,還是順著萬元的平躺在了床上,褲襠就這麽大剌剌地暴露在了視線里。

  萬元盯著許縉雲的下邊,先是一楞,旋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,許縉雲臉皮薄,被他笑得無地自容,一把拽過薄毯蓋在了腿上,隨後抱著胳膊背過了身去。

  喲,這是生氣了?

  知道許縉雲好面子,萬元憋著笑意,俯身靠近許縉雲討好,“誒?不笑你了,有啥不好意思的啊?都是男的,我懂的。”

  許縉雲的背影很冷漠,不為所動,萬元撞了撞許縉雲的腰,半開玩笑道:“你是不是喜歡上哪個姑娘了?我們鎮上的誰啊?要不然我去幫你說說?”

  也不知道是哪個字觸到了許縉雲的逆鱗,他回頭瞪著萬元,萬元張著嘴巴,“怎麽啦?我好心好意幫你,你咋這表情?”

  許縉雲心里是又恨又無奈,萬元是真好心嗎?自己真要是告訴他,他還笑得出來嗎?

  “好好好,不說了。”萬元前一句話說不說了,轉頭又問,“那要不要我回避一下啊?我再出去洗個衣裳。”

  許縉雲氣得眼睛都紅了,萬元見好就收,“不說不說,那你咋辦?”

  總不能頂著睡吧?那多遭罪啊。

  許縉雲就是死鴨子嘴硬,還真就這麽躺著。

  這麽要強?萬元可不能把人給真逼急眼了,伸手關掉了墻上的燈,安安靜靜地陪許縉雲躺著。

  原本是想等著許縉雲消停一點兒,沒想到萬元瞌睡太大,迷迷糊糊便睡著了。

  黑暗中,許縉雲睜開了眼,他下邊下去了,也冷靜了不少,只是看著萬元睡得這麽踏實,莫名有點慪氣。

  但是自己又怎麽會真的跟萬元生氣呢?

  借著窗外的月光,許縉雲用手指刮了刮萬元的臉頰,自己哪兒是想什麽姑娘,傻萬元。

  第二天一早,萬元便帶著許縉雲去了批發市場,小縣城的批發市場雖比不上市里的,但也熱鬧非凡。

  服裝店的位置臨街,來來往往的客人不少,有人趁早來進貨,萬元剛把門打開來,就迎來了今天的第一單。

  客人以女性居多,萬元在這兒賣了有段時間的衣服,待人說話比一開始利索圓滑得多,就算是拿著女裝比畫,他也不覺得害臊。

  萬元很忙,這邊剛接待完客人,箱子上的電話又響了,他連忙將零錢塞進腰包里,飛快接起了電話。

  也不知道電話里說了啥,萬元拿出了賬簿,挨著挨著算了好一陣,最後蹙著眉頭將電話掛斷。

  店里可不給萬元消息的時間,很快又來了一撥人,等這波人大包小包地離開,已經到了午飯時間。

  萬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忙了一早上,總算是有時間顧及許縉雲,“幹坐著也挺沒勁的吧?”

  許縉雲搖了搖頭,對於他而言,能看著萬元,本身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,他巴不得能看一輩子。

  下午客人少了一些,用不著跟早上一樣激流勇進的,想著許縉雲坐一天也累了,萬元提前關了門,在路上買了現成的吃的,兩人慢慢悠悠地往租房走。

  “還說帶你出去轉轉的,結果在店里陪了我一整天。”米飯是自己蒸的,菜是街上買的,萬元一一盛到碗里。

  許縉雲不在意這些,“現在都會記賬了。”

  現在萬元每天關門前,都會認認真真記下進了的收入,好月底的時候跟岑煙容對賬。

  “嗐,這不給人打工嘛,錢這東西還是得算清楚一點,不然以後跟容姐做生意,她怎麽會信任我?”

  說到這兒,萬元想起早上那通電話,臉色變得有些覆雜。

  “怎麽了?”許縉雲見他一籌莫展的。

  萬元拖著椅子坐下,邊吃邊跟許縉雲發牢騷,“人廠商那邊給我打了電話,原本訂好的價格現在要漲一點兒,說是原材料漲了,先前跟容姐商量的,一人出一半,我身上的錢緊巴巴的,勉強能湊夠,現在突然漲價,肯定不夠了,已經占了容姐的便宜,總不能開口讓人家出大頭吧。”

  實在不行,還是得跟容姐再談談,大不了自己少得一點。

  許縉雲沒說話,放下碗筷,推著輪椅到了墻角的包袱前,他在包袱里翻翻找找的。

  “找啥啊?我給你拿。”萬元剛想起身,許縉雲又折回了來,到他跟前時,捏著拳頭往他懷里一塞,“啥東西?”

  逾奚佂麗.

  萬元低頭一看,是一張包好的手帕,手帕被撐得鼓鼓囊囊的,一看里頭就包了東西,他拆開來看,里頭是疊好的紙幣。

  “你哪兒來的錢啊?”萬元大驚,看著都是零錢,可加起來應該不少。

  家里給胡嬸的,被自己要來了一半,學校發的工資,許縉雲又用不到錢,全都存了下來,再加上摔腿之前,自己身上多少還有一點錢。

  “學校給的工錢。”

  學校待遇這麽好了?許縉雲能存下這麽多錢?

  不管這錢怎麽來的,萬元都不能收,許縉雲存點兒錢多不容易啊,他還得留著看腿的。

  “不行不行,我不能要。”

  許縉雲知道萬元不會收,理由他早就想好了,“拿著吧,反正我現在也用不到,就當是和你一起入夥唄,等你賺到了錢,雙倍還給我,我還等著你帶我去治腿呢。”

  這話倒也不假,萬元捏著錢,感覺肩頭的擔子又重了幾分,許縉雲這麽相信他,他得好好經營服裝店,一定不能讓許縉雲的錢打了水漂。

  “錢我收下了,給你記個數,回頭就還你。”萬元認真數起零錢來,“你還存了不少,你說你自己用了多好。”

  許縉雲看著萬元仔細的模樣心里愈發充實,“棺材本。”

  “呸!”萬元霍地擡頭,“少胡說八道,咋說些不吉利的,你年紀輕輕的想啥棺材本,老婆本還差不多。”

  許縉雲淡淡地看著萬元,將萬元的話在心里默念了幾遍,隨後附和道:“嗯,老婆本。”

  聽到許縉雲這麽說,萬元又哆嗦起來,“你也是,出來一趟嘛,幹啥把錢都帶上,還就這麽放在那包袱里,我們白天不在家,萬一遭了賊,找誰說理去?”

  “就那麽個破包袱,賊看見了也不樂意偷啊。”

  自己是來縣里看病的,即便是有遠聞叔幫襯,許縉雲還是把家當都帶來了,自己能不能用上倒是其次,能幫到萬元才是最重要的。

  吃過飯後,萬元還是帶著許縉雲沖了個澡,這些日子自己不在家,也沒人幫許縉雲揉揉腿,也沒人帶著許縉雲練練走路,難得有這個機會,哪怕是收效甚微,他也得試試。

  萬元跟往常一樣,托著許縉雲的腳踝輕輕揉捏,“有啥感覺沒?”

  又不是神仙施法,哪兒來的效果,但許縉雲還是仔細體會了一下,“有點兒熱。”

  萬元知道他是哄自己高興呢,一巴掌拍在許縉雲的大腿上,“現在這種天氣,不搓也熱。”

  邊給許縉雲揉腿,邊計劃著明天送許縉雲車站,買點奶奶喜歡吃的桃酥,買點爹沒怎麽抽過的卷煙,姐姐就不買了,讓張老師自己買。

  兩人正有說有笑的,從門外傳來響動,兩人齊齊朝門口看去,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
  “金民?”

  金民顯然沒想到屋子里會多一個許縉雲,他詫異地張著嘴,甚至忘了自己要說什麽,半晌才回過神來,“哥……”

  他咋來了?

  疑問卡在金民嗓子眼兒里沒問出來,自己走了那麽久,好像已經不是這間租房的租客,沒有質問萬元的理由。


第30章

  門外時不時有人經過,都會好奇地朝屋里張望,以為是什麽男女感情糾紛,一看屋里也是倆男的,也就收起了好奇心匆匆離開。

  金民就這麽杵在房門口,進也不是,不進也不是,萬元看他怪可憐的,也沒怪他,主動開口,“進來啊,還站哪兒幹啥?”

  “哦。”金民老老實實進屋,關上門後,又不知道該咋辦了,原本是他的床,現在被許縉雲和萬元占著,許縉雲來了,是不是沒他的地兒了?

  萬元看出他眼里的落寞,解釋道:“縉雲明天就走了,他腿腳不方便,這兩天都是睡得下床,你睡上邊吧。”

  金民看了眼上床,他的床單和被套被亂糟糟地堆放在一起,就這麽幾天的時間,許縉雲就取代了他的位置?他也不過是跟萬元慪氣出去了幾天,萬元就能把他的床鋪扔到一邊。

  他有點不服氣,橫著眼睛看向許縉雲,許縉雲靠在墻壁上,光線被床架遮擋沒照到他臉上,可金民還是隱約覺得,許縉雲的表情並不和善。

  金民楞了一下,他以為是自己眼花,回過神後,還想跟許縉雲較量一下,自己還能怕他一個病秧子不成,不就仗著有萬元護著他。

  “咋了?你自個兒把床鋪一下吧。”萬元見金民沒有動彈,以為他還在鬧脾氣,起身想要幫金民一起弄。

  見萬元回頭,許縉雲的臉色瞬間緩和了不少,迅速收斂起了充滿敵意的目光,金民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,他就知道許縉雲不是啥好人,當面一套背後一套。

  “我去洗澡。”金民從櫃子里翻出自己的衣裳,提著熱水壺便出了房門。

  也不知道許縉雲給萬元灌了什麽迷魂湯,他到底是怎麽找到這兒來的,簡直是陰魂不散,這屋子里多了個人,自己都沒法跟萬元開口。

  先前萬元來信里說過,周金民是自己走的,他嫌棄萬元膽子小,走的時候跟萬元還鬧得還有點不愉快。

  許縉雲看慣了世間亂暖,他本身就對萬元有敵意,不得不以惡意來揣測對方,周金民在這個時候回來,不一定是什麽好事,可自己該怎麽跟萬元說呢?

  “萬元,服裝店事情金民知道嗎?”

  萬元搖搖頭,那會兒金民已經負氣出走,倒是樓下的發廊女知道,也不知道有沒有告訴過金民。

  許縉雲斟酌著用詞,“那間服裝店畢竟不是你一個人的,你也得對另一個老板負責,得把店里的事情看緊一點。”

  那是當然,可許縉雲從未跟自己說過這些,萬元有些疑惑地看著他。

  許縉雲繼續道:“你先前說金民生氣走的,他說他咋又回來了?”

  萬元也正納悶呢,蹙著眉頭嘀咕了一句,“是不是這小子在外頭闖了禍了?”

  “他要闖禍了你咋辦?”

  萬元還是有點氣金民一走了之的事情,故意道:“他都是大人了,自己闖禍自己擔著,我還能咋辦?我哪兒有閒工夫管他?店里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呢。”

  或許萬元多少有點逞強,有點口是心非,但許縉雲只能提醒這麽多,萬元把服裝店的事情放在金民之前就行,說多了他怕萬元覺得自己有意挑撥。

  等金民沖完澡回來,萬元還在給許縉雲捏腿,也不知道為啥,他看到這場面覺得自己像是多余的,怎麽都融入不進去,明明先前他跟萬元才是最要好的。

  第二天一早,許縉雲得趕最早的那趟班車回去,萬元早早地就起床了,金民哪怕是瞌睡再大,也很難不被吵醒,看著萬元抱著人又是換衣服,又是洗漱。

  他倆就坐在窗前的桌邊,萬元把昨天買的水果塞到了許縉雲包袱里,又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錢,拿了一張踹到許縉雲兜里。

  “車站扒手多,錢先拿著,待會兒我去買票。”

  防著車站的扒手是不錯,但是家賊難防,許縉雲擡眼朝金民看過,金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萬元手里的錢。

  許縉雲催促了一聲,“走吧。”

  萬元揣上錢,走到床邊拍了拍上床的床板,跟金民招呼了一聲,“我們走了。”

  “啊?哦……”金民抻著脖子,眼巴巴地看著兩人離開,等房門關上時,他脖子都僵了,他順勢往枕頭上一靠,萬元咋弄那麽多錢?

  到了車站,萬元又是買票,又是買水買零食的,還把剩下的零錢全給了許縉雲。

  “東西就麻煩你帶給我奶和我爹了。”

  萬元還特意找上司機,那司機就是給萬元買書的,兩人是老相識,他托司機路上多照顧點許縉雲。

  他們來得早,班車還沒到出發的點兒,萬元又多陪了許縉雲一會兒。

  許縉雲還是擔心錢,“你什麽時候去市里?”

  “你走就去啊,明天。”

  明天,那不是給了金民機會?

  許縉雲想了想,開口道:“要不然你今天關了店就去吧?你想啊,你去市里得坐一天一夜的船,晚上走,後頭早上到剛剛好,早點把錢交了,把貨訂了,自己也安心一點兒不是?”

  這倒也是,早點兒訂貨,也不用總惦記,況且這錢放在身上多少還有點不安全,萬元下意識摸了一下褲兜,摸到鼓鼓囊囊的褲襠,他才稍微放心點。

  “行,聽你的,等今天關了門,我跟容姐說一聲,買今天晚上的船票就走。”

  再怎麽舍不得,班車到點兒還是得走,眼看著車上的乘客越來越多,萬元只能下車站到車窗下。

  “東西看好啊。”

  “要是想撒尿記得跟司機說。”

  “回去記得給我寫信。”

  萬元跟叮囑小孩一樣,許縉雲沒覺得害臊,只覺得好笑,正好旁邊的大娘說道:“這是你啥人啊?這麽大了還這麽操心?”

  許縉雲笑了笑沒有回答,萬元倒是耳尖,還跟大娘胡說八道,“我是他哥,他第一次出遠門。”

  班車啟動時是震耳欲聾的引擎聲,伴隨著滾滾尾氣,駛出了客運中心,萬元跟著班車追了兩步,等到徹底看不見了,才深吸了一口氣,心里空蕩蕩的。

  他把許縉雲的話放在了心上,加上許縉雲那點兒錢,其實自己這兒還是不夠的,還得跟岑煙容商量商量。

  岑煙容好說話,只是錢的問題,她一口便答應了,“你早說啊,這有啥不好意思的,你啥時候去進貨?”

  “縉雲叫我今天晚上就走,時間剛剛好。”萬元又接著道,“就是還沒來得及跟金民說一聲,我在想要不要回家一趟再走。”

  岑煙容有點意外,一是因為萬元口中那個精貴的弟弟來縣城了,二是周金民居然好意思回去。

  “你走了,那你弟弟咋辦?你不得陪他兩天?”

  萬元解釋,“誰?縉雲嗎?他今早就回去了?”

  自己對周金民的印象可不好,一想到萬元揣著錢跟周金民同住一個屋檐下,自己多少還有點不放心,讓萬元今天晚上就走,是最好的辦法。

  嘶……是許縉雲讓萬元今晚走的?岑煙容對萬元這個“弟弟”愈發好奇,是誤打誤撞呢,還是刻意讓萬元提前呢?

  “你弟弟說得對,你今晚就走,也別回去了,這樣我陪你去取點現金,路上費用我給你報銷,你只管去就行了。”

  周金民在租房里躺了一天,以為萬元晚上就會回來,誰知天都黑了,也不見萬元的人影,他餓得不行,實在躺不住了,只能起身洗把臉,隨後下樓去。

  對門的發廊店開著,里頭沒有客人,也不見那發廊女,金民也沒有多想,揣著口袋走了進去,那女人躺在靠墻的躺椅上。

  女人並沒有睡著,聽到聲音睜開眼睛,一見是金民,臉色瞬間垮了下來,還以為來客人呢。

  “怎麽是你啊?”

  金民好些日子沒來了,他還惦記女人,“你最近咋樣?”

  “還能咋樣?有客人餓不死。”其實女人沒把金民的許諾當過真,一是自己不信男人鬼話,二是金民也不是出人頭地的料。

  金民瞥到女人胳膊上的淤青,有些沒底氣,“你要不別幹這行了……”

  “弟弟,不幹這行我吃啥啊?你說你養我,我到現在也沒看到錢啊,還有啊,上次你擱我這兒賣的煙,差點兒給我惹一身騷,人家抽著不對勁,差點兒找我麻煩。”

  金民抿著嘴唇,耷拉著腦袋,沒有接女人的話,女人看過多少男人,像金民這樣的小年輕只是眨眨眼睛,她都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麽。

  “你知道是假貨還讓我賣?你這不故意害我嗎?”

  金民沒有反駁,岔開話題,“你吃飯了嗎?要不跟我出去吃點兒?”

  正好這時進來位客人,一個大腹便便的光頭,腋下夾著公文包,走路都是外八字。

  “有客人啊?我來的不是時候啊。”

  女人連忙把光頭攔了下來,笑臉相迎,“是時候是時候,老板里面等我,我馬上就來。”

  說著,女人沖金民使眼色,讓金民識相的趕緊走,又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雞蛋,塞到了金民手里,小聲道:“你趕緊走吧,你要沒吃飯吃這個湊合,我沒空陪你玩。”

  女人將金民推出門外,又將卷簾門拉下一半,頭也不回地鉆進了店里。

  金民嘴里一陣苦澀,手指稍稍用力,雞蛋殼被他捏得陷進了蛋白里,他不甘地想到,就是因為沒錢才看不起自己的。


第31章

  已經決定要高考,許縉雲白天給學校上課,下午放學回去,便關上房門看書,時間雖然比較緊,但是許縉雲有底子,也不算什麽難事,看到三更半夜,再扶著桌子好好練練站立。

  心情的好壞確實影響著腿腳的康覆,或許是之前自己太過消極,對自己失去了信心,對父母太過失望,忽略了自己腳上的變化。

  經過反覆練習,許縉雲是可以短時間站立的,只是挪動步子有些緩慢困難,他也不著急,也不強迫自己站太久,一切都可以慢慢來。

  最近收到萬元的來信,知道萬元去市里進貨很順利,服裝店的生意也越來越好,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,月底要和岑煙容好好對一下賬,等賺到了錢,他一定要找個時間回來看看。

  什麽都好,一片欣欣向榮之下,許縉雲還知道了一個消息,打從那天金民回去,他就再也沒離開過,這對許縉雲而言不是一個好消息,他能讓他相信的人很少,有一個算一個,但金民這人,他真的不放心。

  可惜信里一兩句也說不清,而且文字始終寡淡了一些,他怕萬元錯誤地理解了他的情緒,造成他倆之間的誤會,他只能強忍著不談金民的事情。

  原本因為金民有些焦灼的許縉雲,等來了一個契機,萬玲懷孕了。

  接到姐夫的電話時,萬元剛好在跟岑煙容算這個月的收益。

  這個月的收入可不少,除去房租水電電話費這些成本,他倆可謂是賺得盆滿缽滿。

  就算是雙倍還給許縉雲,自己都還能剩下一大筆,萬元覺得,是時候帶著許縉雲來縣里看看腿了。

  “回頭你換個房子住吧,賺了錢就得用的,對自己好點。”岑煙容知道萬元現在還跟金民住在那個破破爛爛的小租房里,勸萬元重新租房子,不光是想讓萬元換個環境,也想讓他離金民遠點。

  萬元正想說話,店里的座機響了,他示意岑煙容等一下,走到里頭去接電話。

  電話是姐夫打來的,隔著聽筒萬元都能感受到他的興奮,“咋了?這麽高興?”

  張洵也沒跟萬元繞圈子,“萬元!你姐姐懷孕了!”

  電話費貴,張洵還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自己老丈人,也就沒跟萬元多聊。

  萬元掛掉電話走出來時,臉上掛著笑容,岑煙容見狀問道:“啥好事啊?”

  “我姐姐懷孕了。”萬元搓了搓手,出來這些日子,自己硬是一次也沒回去過,也怪想家的。

  岑煙容愛玩,自己還沒有小孩,但聽到別人懷孕,還是跟著高興,“那恭喜啊。”

  “我想著得回去看看。”

  岑煙容忙道:“應該的啊,再說了,你也用不著跟我請假,店鋪又不是我一個人的。”

  “嗐,租房的事情還是算了。”萬元想起剛才岑煙容的話,“家里用錢的地方還多,我還想掙了錢,給我爹和我奶重新修個院子,還得帶縉雲去看看腿,你看現在,我馬上當舅舅了,這不得給我外甥準備點兒?”

  萬元是打算過了這個周末,就叫上金民一起回去,可惜整整一個周末,都不見金民的人影,自己也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他。

  這些日子,金民算是老實了,雖然沒有跟自己去服裝店,但是也按時回家,偶爾能看到他站在窗前走神,萬元知道,他那是在看發廊店,只是不見金民再去找發廊店那女的。

  萬元想說給金民留個字條吧,可這小子大字不認識幾個,留了也白留,只能放了點兒錢在櫃子里,只要金民回來換衣服,總能看見的。

  收拾好東西,萬元便提著行李下樓,走到樓下時,發廊店那女的看到了他,他猶豫了一下,走上前去敲了敲玻璃門。

  “喲,有事啊?”

  萬元指著煙櫃里的煙,“給我拿兩包這個。”

  女人從煙櫃里拿出煙遞給萬元,“今天怎麽肯來我這兒買煙?平時都看不上的。”

  倒也沒有看不上,一是萬元不想跟這女人扯上關系,二是他抽煙抽得比較少,這也是買來給他爹的,今天來買嘛,是想托女人一件事。

  萬元摸出錢,“麻煩你一件事,我要回趟老家,金民這兩天沒有回來,如果他回來了,你幫我給他說一聲。”

  “我說呢,原來是有事求我。”女人也不計較,收了煙錢,就當是答應了萬元的請求。

  被女人當場拆穿,萬元多少還有點不好意思,就這些日子的相處來說,除了女人的職業有點拿不上台面外,為人處世並不讓人討厭,反倒是金民莫名其妙的執著,也不怪女人,怪就怪金民自己。

  金民……

  萬元晃了晃腦袋,打算先把金民的事情放一放,闊步朝客運中心走去,他運氣好,剛買了票就發車,這趟司機跟他不是很熟,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。

  回家的這條路他也走了幾回,每每看到熟悉的景色,他的心情也會隨之放松,在縣城的日子很是忙碌,萬元連懶覺都沒睡過,這麽吵的環境,他竟然伴著班車引擎的轟鳴聲漸漸睡著,等再睜眼時,已經聽到司機在喊下車了。

  萬元瞇著看向車窗外,映入眼簾的是橋頭的梔子樹,這個季節,梔子樹已經不怎麽開花了,正是大中午,太陽頂在頭頂烤,小孩也在學校午休,他們家這片兒靜悄悄的,只能聽到聒噪的蟬鳴聲。

  絕大多數人已經在鎮上的車站下了車,這會兒只剩下萬元一個乘客,萬元回過神,提起自己的東西往外走,踩到地上時,他扇了扇面前的灰塵。

  跟過年那回比起來,還是冷清不少,萬元邊想邊朝上邊走,經過許縉雲的院子,他下意識朝門看了一眼,院門緊閉,他知道許縉雲這個點兒還在學校呢。

  自己是臨時決定回來的,事先誰也沒通知,就當是給大家一個驚喜。

  老遠就看見了自家的院子,太陽毒,院里的雞也躲到了角落,時不時發出一點叫聲。

  萬元推開院門走了進去,開門聲叫萬福安聽到了,“誰啊?”

  出來一看,居然是萬元,驚喜萬分,“你咋回來了?”

  “我咋不能回來?”萬元樂了,“我回來看看你們啊。”

  這回來一趟,又買了一堆東西,萬福安嘴上說著浪費,嘴角都快揚到天上去了。

  “你上回讓縉雲那娃帶回來的煙我都沒抽完呢,咋又買?”萬福安拆了一盒新煙,點上一支抽了一口,他吧唧著嘴,“總覺得跟上回買的味不一樣,有點兒淡……”

  “不一樣嗎?”萬元其實沒他爹懂煙。

  “一樣一樣。”萬福安馬上改口,自己兒子買的,都是好東西。

  萬元在他爹的陪同下去街上看姐姐,張洵還在上課,家里就姐姐一個人。

  萬玲驚喜壞了,“你咋回來了?”

  “你咋跟爹問一樣的話,我回來看你啊,一聽說你懷孕了,我立馬就回來了。”

  萬玲拍了萬元一巴掌,她這還早呢,用不著這麽著急。

  服裝店的事情,在電話里講不清楚,家里人只知道一些。

  萬元倒是很有自知之明,“其實就是給人打工,雖然人家容姐大方,說是跟我一人一半,但是房租啥的,都是她一個人承擔,等到房租啥的我也能出錢,那才算是一人一半呢。”

  只要萬元在外面腳踏實地,萬福安心里就高興,“你好好幹就行,別讓人家失望,怎麽沒看到金民那小子?他沒跟你一塊兒回來?”

  說起金民,萬元心情覆雜,胡亂敷衍了過去,又不動聲色岔開話題,“姐,我給我外甥買了點兒小孩穿的衣裳。”

  “還在肚子里,你著啥急啊。”萬玲打開地上的袋子一看,全是粉粉嫩嫩的一看就是女孩的衣裳,她覺得好笑,“你咋就知道是女孩啊?”

  “我就喜歡女孩,我姐夫總不會這麽沒覺悟非要男孩吧,再說了小孩小,男孩也能穿。”買的時候萬元只覺得女孩的衣服好看。

  姐姐笑了笑,“你還沒去看過縉雲吧,他這會兒在學校,要不爹你去把奶接過來,讓萬元也把縉雲接來,晚上就在我家吃飯。”

  萬元一聽,立馬替許縉雲答應了,也不等學校放學,這會兒就想去看看。

  小學離姐姐家不遠,一兩分鐘的路程,萬元沒著急進去,趴在墻頭張望了一陣。

  這會兒正是下課時間,學校統共沒幾個學生,都在操場上玩耍。

  “人呢?”萬元看了半天也沒看到許縉雲的人影,他正想跳下來進去找人,聽見有小孩喊了一聲“許老師”。

  萬元順著小孩的方向看了過去,許縉雲的輪椅先進入了他的視線,兩本課本放在了許縉雲的膝頭,他說話沒什麽情緒,“馬上上課了,都進教室吧。”

  喲,還挺有老師樣的。

  眼看著小孩爭先恐後地往教室里鉆,萬元有點忍不住了,他抿了抿嘴唇,腦抽了似的吹了個口哨。

  聽到口哨聲時許縉雲眉頭都擰緊了,能做出吹口哨這麽輕佻動作的人,不是混混就是無賴。

  許縉雲有些不耐煩地回頭,他瞳孔一亮,墻上的人有些眼熟,萬元。

  萬元笑得有些爽朗,好像自己頭一次看到許縉雲時,也沖人吹口哨來著。


第32章

  學校沒有上課鈴,都是門口的老頭定時敲鐘,他拿著鑼出來剛敲一下,見著許縉雲在教室門口遲遲不肯進去,還望著院墻的方向。

  老頭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,見著墻上趴了個人,“你幹呢萬元!”

  不管萬元來幹啥,趴在院墻上影響總是不好的,老頭想把他吆喝下去。

  萬元知道許縉雲還要上課,也很識趣,沖許縉雲擡一下下巴,示意許縉雲趕緊進去上課,便從墻上跳了下來。

  老頭見許縉雲還在原地,怕他覺得自己的工作失職,連忙解釋道:“許老師,你還得上課吧,我看著呢。”

  許縉雲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跟著飛走了,萬元咋回來了?啥時候又走?是不是看自己一眼了又得離開了?是不是等到下課他就看不到萬元的人影了?

  忽然,一道影子映在了校門口的空地上,那道影子來回晃了晃,一記嘹亮的口哨聲劃破下午的寂靜,許縉雲知道萬元沒走,他這才安下心來。

  “辛苦了。”說完,許縉雲戀戀不舍地進了教室。

  過了晌午,日頭還這麽大,萬元貼著墻壁,偷摸著往學校里頭看了一眼,剛好看到許縉雲進教室,他揣著褲兜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。

  要說等待時間是最無趣的,可萬元破天荒的能耐著性子,就是苦了他頭頂的這棵樹,樹幹上硬是被他用石頭刻了好幾個花朵的形狀。

  幸好四十來分鐘並不算長,聽到老頭在學校里頭敲鑼,終於到了放學的時間,樹也得救,萬元將手上的石頭一扔,忙不叠地跑向了學校。

  萬元比放學回家的學生還急,在學校門口路被學生擋住了去路,隔著這一小撮人,他看到了在教室門口張望的許縉雲,他撥開這些小蘿卜,直奔許縉雲跟前。

  “許老師。”萬元學著別人的樣子,頭一次這麽稱呼許縉雲,可是他的語氣和表情都略帶揶揄。

  可許縉雲哪兒會生他的氣,臉上的笑容有些害羞,“別這麽叫我,你怎麽回來了?”

  萬元在許縉雲面前蹲下,“我姐懷孕了,回來看看,要是不回來,還看不到你當老師的樣子。”

  真好,能看到萬元真好,只是萬元剛回來,自己還沒來得及高興,又開始為後面的分別而感到難過。

  “待多久?什麽時候走?”

  時間上還算自由,可做生意的哪兒有經常關門的道理,“待個兩三天吧。”

  只有兩三天,許縉雲在心里勸自己別太貪心,兩三天已經是意外之喜了,怎麽還嫌少呢。

  “學生都回家了,你呢?”萬元捏著許縉雲的大腿,想看看許縉雲有沒有好好長肉,“不是說胡嬸現在負責你上下學嗎?”

  因為許縉雲在準備考試,學校供晚飯,在學校看書也方便,應他的要求,現在胡嬸都是吃過晚飯後,才來學校接他。

  萬元不知情,以為胡嬸還是沒把許縉雲的事情放在心上,心里對胡嬸的印象又差了一分,果然還是不可靠,果然還是沒把許縉雲當回事。

  許縉雲人精似的,知道萬元誤會了也不解釋,還輕聲道:“時間還早。”

  時間還早?下學不來接,回家也趕不上吃飯,真夠可憐的。

  萬元起身走到許縉雲身後,“沒事,今天你跟著哥走,去我姐家吃飯,不用胡嬸送了,晚上我送你。”

  晚上到點兒,胡嬸按時來接人,學校哪兒還有許縉雲的人,她在宿舍和教室都找了個遍,“奇了怪了,人呢?”

  也就是老頭散完步回來撞見她,“許老師跟著萬元走啦,沒跟你說啊?”

  “誰說啊?不用接也不知道說一聲!”胡嬸一肚子氣,“萬元這小子啥時候回來的?”

  她哪兒知道此時的萬元正推著許縉雲上飯桌,準備吃晚飯呢。

  好不容易等到萬元回來,一家人難得團聚,張洵還專程去街上打了一小壺酒,除了萬玲,連奶奶都倒上了一小杯。

  酒精刺激著大腦,兩口酒下肚,席間的氣氛活躍了起來,大家都好奇萬元在縣城跟人合夥開的服裝店。

  說到金民時,萬元停頓了一下,“金民最近倒是安生了,就是不知道在幹啥,不肯老實找個地方幹活,整天遊手好閒的。”

  “金民這娃是看了花花世界,心野了,他家里的老娘妹妹都不管了?”萬福安是看著金民長大的,叮囑萬元,“你還是得看在金民娘的份上,好好敲打敲打金民。”

  一聽這話,許縉雲有些話全咽回了肚子里,畢竟萬元和金民從小一起長大,連老萬叔都掛念著金民,自己總不能讓萬元徹底擺脫金民。

  “縉雲,你高考準備得咋樣了?”張洵隨口問了一句。

  萬元咬著筷子,回頭去看有點走神的許縉雲,“高考?我咋沒聽你說過啊?”

  許縉雲要高考的事,張洵也是聽中學的領導提起的,陳遠聞的秘書還為許縉雲學籍的問題幫過忙。

  “在準備。”許縉雲回過神。

  萬元自己不是讀書的料,許縉雲能高考他高興還來不及,“高考好啊,考個大學,我店里來過一個大學生,還是個女娃,人放假從市里下來的,大學生就是不一樣。”

  非要說哪兒不一樣,萬元也說不出來,反正一聽到是大學生,自己對她便肅然起敬。

  女大學生。

  許縉雲默默聽著,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,他不怎麽喝酒,也不擅長喝酒,辛辣的味道刺激著舌尖,火辣辣的,他嗓子也幹澀得要命。

  那一小壺酒喝光,桌上的飯菜也吃得差不多了,天色也有點晚了,大家這才打道回府。

  老萬叔有點微醺,托著他的老娘,嘴里念念有詞,可憐他家小兒子在外面奔命,萬元在一旁聽了哭笑不得。

  到了自家門口,萬元看著他爹和他奶進屋,“爹你別摔著了,我送許縉雲去了啊。”

  老萬叔興致勃勃的,“去吧,好好玩。”

  “玩啥啊玩。”萬元笑了笑,推著許縉雲繼續往前走。

  太陽落山後,周遭的溫度少許下降,晚風還是帶著熱氣,風拂過肌膚,暖烘烘的,解不了暑。

  等著沒人了,萬元有些話才找著機會說,“你要高考的事情,你咋沒跟我說過啊?”

  那糧食酒後勁兒大,熱氣騰騰的感覺充斥著許縉雲的胸口,他有點悶悶不樂,沒有回答萬元的話。

  “問你話呢?”萬元輕輕推搡了一下許縉雲的肩膀。

  許縉雲其實也不太會跟萬元生氣,“想……考上了再給你說……”

  “你肯定考得上的,大學生多好啊,大學生有前途……”

  耳邊嗡嗡的,許縉雲被這酒鬧得有些心煩,他不太能聽清萬元說了,什麽大學生好,女大學生,哪個女大學生,萬元店里來了個女大學生?

  自己叭叭說了一路,許縉雲也沒怎麽搭話,眼看著到了許縉雲的院子,萬元用力將輪椅前端翹起,前輪過了門檻,輪椅橫在了門檻上。

  他提醒許縉雲,“扶好啊。”

  可許縉雲顧著生悶氣,不樂意順著萬元的意思,並沒有扶住扶手,萬元剛擡起輪椅後端,只見許縉雲整個身子往前一傾,得虧萬元手快,將人一把拉了回來。

  “讓你扶好。”萬元這才注意到許縉雲臉頰有點燙,眼神也濕漉漉的,這點兒酒就喝多了?他怕許縉雲還往地上滾,索性直接將人打了起來,拎起輪椅進了院子。

  肩膀上的人有些不安分,胡亂掙紮,進了屋子萬元將人放回了輪椅上,摸黑找到了火柴和油燈。

  屋里的東西倒是比自己走的時候要多,多了書,多了兩個板凳,墻上還多了一條線路,萬元順著走線往上看,竟然安了一盞鎢絲燈。

  “不早說。”他找到吊在床頭的開關將燈打開,又吹滅了油燈,“還算胡嬸有點人性。”

  一回頭,許縉雲在輪椅上正襟危坐,表情格外的嚴肅,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。

  萬元上前用大手蓋住許縉雲的臉,“給你擦擦睡覺了。”

  “我要洗澡。”許縉雲一本正經地說出了自己的要求,態度很堅決,還用的命令的口吻重覆,“我要洗澡!”

  萬元被他逗笑了,“洗就洗唄,你喊啥啊?喝不了就別喝了,給你倒酒的時候不知道說。”

  只有小半壺熱水,許縉雲非要洗澡,萬元只能生火給他燒水,他剛走到堆柴火的墻邊,許縉雲不知道啥時候跟了出來,冷不丁來了一句,“不準用我的柴。”

  萬元差點被他嚇跳起來,那冷冰冰的語氣讓他很恍惚,仿佛回到了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,他都快忘了,許縉雲也有態度這麽冷漠的時候。

  “你跟著出來幹啥!你給我在房間待著,不用你的柴怎麽燒火?”

  許縉雲不聽他的解釋,反正就是不準用,萬元被他弄得沒脾氣,今晚是不打算回去了。

  “你柴鍍了金啊?還不讓人用。”

  許縉雲有點答非所問,“萬元給我劈的,沒多少了。”

  萬元楞了一下,看向墻角剩余不多的木柴,又聽許縉雲說道:“你給我用完了,他還沒回來。”

  萬元心里有點不是滋味,許縉雲數著木柴盼他回來嗎?

  “那……不洗了?”萬元故意說道。

  許縉雲立馬反對,“不行,幹凈點兒萬元才會來。”

  萬元茫然地眨了眨眼睛,許縉雲為啥會這麽覺得?他有些試探性問道:“萬元說的?”

  “對!”

  自己啥時候說過這種話?

  萬元嘆了口氣,“那我咋給你燒水啊?”

  許縉雲轉向墻的另一邊,那邊堆著胡嬸拿來的柴,“用這個。”

  腦子還挺清醒的,分得清那些柴能用那些不能用,也找得到方向。

  萬元掐著許縉雲的臉頰,“你知道我是誰嗎?”


第33章

  臉頰上傳來痛感,許縉雲掙紮了一下,躲開了萬元的手,眼神有些戒備得跟萬元對視著。

  萬元走到輪椅旁蹲下,再次問道:“嗯?認出來了嗎?”

  許縉雲蹙著眉頭,似乎有點不耐煩,他眼神不悅,將萬元上下一掃,似乎還沒認出眼前的人是誰。

  “呵。”萬元覺得又好笑又心酸,“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,你還讓我給你燒洗澡水。”

  他扶著許縉雲的手往自己的臉上放,許縉雲原本是有點抗拒的,只是掌心觸及臉頰時,他還是安靜了下來,雙手不由自主地捧住了萬元的臉。

  “好好看看。”萬元叮囑道。

  許縉雲嘴唇微微翹起,瞇著眼睛,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人,兩人都喝了酒,炎炎夏日,體溫都高得不得了,萬元的臉頰硬是被許縉雲捧住一層細汗來。

  也不知道許縉雲認出來了,故意跟萬元生氣,還是沒有認出來,松開萬元後靠在輪椅里一言不發。

  萬元拿他沒轍,打算先燒熱水再說,他怕許縉雲鬧,拿了另一邊墻下的柴來生火,等他忙里忙外把洗澡水兌好,這才意識到許縉雲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。

  “睡著了?”萬元小聲嘀咕一句,一回頭,這小子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。

  嚇唬誰呢?

  萬元懶得跟一個醉鬼計較,他把人推到澡盆前,“洗吧,水都給你燒好了。”

  想著許縉雲一向臉皮薄,脫他衣裳前,萬元還特意問了一句,“你自己來,還是我幫你脫?”

  只聽到許縉雲悶聲悶氣地來了句,“我自己來。”

  果然,哪怕是喝多了,好面子這德行還是改不了的。

  “脫吧。”萬元想著,讓許縉雲自己脫,再多燒一壺水,晚點兒他也洗個澡,等他架好水壺回來,許縉雲已經把自己脫了個精光,連褲衩都不剩了。

  剛還說他臉皮薄,合著是自己誤會他了,自己幫他脫,好歹也會剩條褲衩啊。

  萬元正想將人抱進澡盆里,許縉雲忽然擡頭說道:“小解。”

  屁事還挺多,萬元只能任勞任怨,又推著許縉雲繞到床尾,把尿壺往他跟前一放,“對準了尿啊,別滋到地上。”

  淅淅瀝瀝的水聲不斷,萬元莫名覺得有點臊得慌,他站在許縉雲身後,俯視的角度能從許縉雲的頭頂看到腳上。

  許縉雲的肩背有了肌肉的輪廓,難怪他總覺得許縉雲長壯了,這脫了衣裳一看,是實打實的結實,順著胸膛往下看,許縉雲長期坐在輪椅上,腹部還一片緊實,再往下,雖說萬元早就見識過許縉雲那地方,可再見一次,他還是不得不感嘆,許縉雲也就臉長得斯文,空有一副人畜無害的長相,吃的東西都往那里長了。

  那東西就那麽扶在許縉雲手里,萬元跟鬼迷心竅了似的,硬是看著許縉雲尿完。

  許縉雲也不管自己現在多不雅觀,大剌剌地往輪椅上一靠,跟大爺似的看向萬元,用眼神示意萬元帶他去洗澡。

  萬元被他一盯,像是做賊心虛一樣,整個人像是燒了起來,他趕緊收回眼神,把人抱進了澡盆里。

  像他這種沒讀過啥書的人,早早進入到社會,跟金民有時候聊得也是些不三不四的內容,那個時候怎麽沒覺得害臊?

  多半是今晚酒喝多了,他酒量也不咋樣。

  萬元只敢蹲在許縉雲的身後,拿著毛巾賣力地給人搓背,硬是給許縉雲後背搓紅了一大片才停手。

  這許縉雲也不知道喊疼,就乖乖地坐在盆里,任憑萬元搓圓揉扁。

  萬元也覺得自己下手有點重了,推了一下許縉雲的肩膀,小聲埋怨道:“你咋不出聲啊?疼你不知道喊?”

  許縉雲被他推得身形一歪,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怨念。

  萬元余光一瞥,好巧不巧看到在水里有點擡頭的東西,他說話不經大腦,“你逗它啦?”

  知道在這大山里沒個消遣的愛好,難免會無處排解。

  “你怎麽老這動靜,也就是我,換了別的小姑娘,你這不是耍流氓嗎?”萬元有點大人逗小孩的口味,靠近許縉雲的耳邊,低聲道,“要不要我給你讓地方,等你完事兒了,我再回來。”

  濕熱的呼吸讓許縉雲起了一層雞皮疙瘩,他一把攀住萬元的胳膊,眼神濕潤地瞪著他。

  這細皮嫩肉,斯斯文文的小白臉,也就是自己沖他耍流氓的份兒,萬元不知道自己在幹啥,胳膊環住許縉雲的腰,雙手伸手水里將其握住。

  自給自足那個男的不會啊,萬元也沒給別人弄過,照著自己的習慣,給許縉雲又搓又揉的。

  頭頂的鎢絲燈被風吹得搖晃,映照在墻上的影子忽閃,許縉雲的呼吸聲短促,他緊緊捏著萬元的手腕,萬元只覺得手心一熱,心跳聲驟然停止,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。

  有一種莫名的滿足感,讓萬元想要將許縉雲抱住,他慢慢將手臂收緊,將人困在了懷里。

  一直沈默不語的許縉雲,忽然開口了,“萬元。”

  那粗糲的嗓音仿佛被什麽東西打磨過,萬元也在瞬間回了神,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掌心,他是哪根筋搭錯了嗎?怎麽會做這種事情。

  萬元低頭看向靠在他肩頭的許縉雲,慌忙放開了手,尷尬地笑道:“喲……終於認出我來了?酒醒啦?”

  可惜許縉雲沒有給他回應,只是癡癡地看著他。

  萬元被許縉雲盯得渾身不在,“看啥?洗完了……去床上待著。”

  把人抱上床後,萬元幾乎是落荒而逃,沖到院子里,四處張望,抄起水缸旁的瓢用冷水給自己沖了個澡。

  現在天氣熱,放在水缸的水都是溫熱的,萬元濕透了都沒有冷靜下來,和許縉雲接觸過的地方還在發燙。

  自己是不是瘋了?怎麽會對許縉雲做那種事?許縉雲喝多了,他腦子也不清醒?

  聽著外頭的動靜,許縉雲抿著嘴唇,表情有些受傷,他知道萬元只是一時上了頭,他還記得,剛才在吃飯時,萬元興致勃勃地講女大學生的事情。

  他知道萬元是喜歡女人的,他也沒有奢望過任何事情,可他哪兒管得住自己的心啊,萬元津津樂道的那些,他聽著都特別刺耳。

  他沒有叫停是因為人就是貪婪的,起初對萬元只是感激,後來就變成了占有欲,萬元對他好,就只能對他好,稍微分心一點到旁人身上,許縉雲便覺得好像從自己身上剜下一坨肉來。

  男人也好,女人也罷,許縉雲聽不得萬元口中還會有別人,哪怕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,他就是自私,他就是小氣,他就是齷齪,他也下流。

  他恨不得……恨不得找個沒人地方,把萬元關起來,讓萬元只對著他笑,只聽他說話,他可以什麽都不要,不去考大學,不為未來著想,只要萬元一個。

  可他同樣也懦弱,害怕他舉動會傷害到萬元,害怕會失去萬元,無論何種結果,都不是他想看到的。

  許縉雲在床上靜靜地躺著,側著臉看向窗戶的方向,直到萬元濕淋淋地回來。

  萬元隨手拿了一條幹凈的毛巾,擦幹身上的水後,他又翻出許縉雲的衣裳,他的動作明顯一頓,猶豫了一下,還是背對著許縉雲換了身衣服。

  忽然之間,他沒法像之前那樣,隨意在許縉雲這兒留宿,隨意跟許縉雲躺一張床,可惜他又不能直接走人,他怕許縉雲多想,只能硬著頭皮走到床邊。

  “還不睡?”

  問這句話的時候,萬元不敢跟許縉雲對視,伸手先關了燈,摸黑在床上躺下,他有意和許縉雲拉開了距離,不敢貼得太近。

  可即便是在這漆黑的夜里,他依舊能感受到許縉雲的目光,他真是……自己到底在幹什麽?他只希望睡一覺過後,他倆什麽都忘了,明天早上起來後,又恢覆到以前的樣子。

  自己還得帶著許縉雲去看腿的,還得看著許縉雲上大學,還得……

  萬元腦子里亂糟糟的,他想了許多關於許縉雲的事情,可惜怎麽都捋不順。

  這一夜,他倆睡得都不太好。

  第二天天不亮,外面的雞便開始叫喚,許縉雲要上課,早就習慣了早起,一睜眼,眼前是萬元的臉,他什麽都記得,他記得他昨晚喝醉的事,記得萬元幫他的事,也記得萬元回過神跑出屋子的事。

  他和萬元微妙關系,或許已經漸漸打破了,或許等到萬元意識到時,就會疏離自己。

  許縉雲舍不得起床,近乎貪婪地描繪著萬元的樣子,也就只有現在,他才能安安靜靜地看著萬元的臉。

  萬元……

  他在心里喊了一聲萬元的名字,這種無聲的呼喚,似乎被萬元聽到,下一秒,萬元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睛,和許縉雲對視著。

  昨晚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萬元的腦海,他幹咳了一聲,不動聲色地起身,“是不是該送你去學校了?趕緊起床,待會兒別遲到。”

  “萬元……”

  許縉雲剛想說話,就被萬元高聲打斷,“先換衣服,換完衣服再說。”

  萬元記得,萬元什麽都記得,許縉雲心里空蕩蕩的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難受,今天居然超過了12點


第34章

  等胡嬸照平時時間來送許縉雲上課,又給她撲了個空,她叉著腰站在院子里,這屋里哪兒還有人啊,不用她接送也不說一聲,這耍著她玩呢?

  許縉雲看不到胡嬸的怒氣,他已經被萬元送到了學校,就算是看到了,也沒有心情去管胡嬸。

  學校不管早飯的,平日里,都是胡嬸給許縉雲準備了早飯,在家里吃過了才會來學校。

  萬元心里雖亂,但還記著許縉雲餓著肚子,他猶豫了一下,看向學校門口,“你等會兒啊。”說著,他出去買了點兒饅頭。

  能做的都做完了,一旦閒下來,兩人獨處就是無盡的尷尬,萬元頭一次覺得和許縉雲待在一起這麽不自在,換了以前,他鐵定是要陪到打上課鈴為止。

  為啥以前就能舒舒服服待在一塊兒,就樂意跟許縉雲黏在一塊兒,什麽東西變了?答案呼之欲出,萬元硬生生把一些驚世駭俗的念頭強壓了下去,強迫自己不去七想八想的。

  “那我……先回去了……”

  許縉雲想把萬元留住,他剛想開口,已經有學生往這邊走了,還沖許縉雲打招呼,許縉雲只能硬著頭皮點頭。

  出了學校大門,萬元不知道去哪兒,他姐現在懷著孕,自己心事重重地找上門去,會讓姐姐跟著擔心,金民也沒跟自己一起,沒人能跟自己說句話,只能悶頭往家里走。

  萬福安坐在石磨上抽煙,見著萬元回來,忙把人叫住,“萬元,你要過兩天去縣里的話,今天咱爺倆去龐家看看。”

  萬元心里亂糟糟的,沒聽清楚他爹說了啥,嘴上糊弄著,徑直往屋里走,他什麽都不想想,只想睡個回籠覺。

  萬福安後腳也跟著進了屋,萬元二話沒說,就躺在了床上,沾枕頭只是一眨眼的工夫,呼吸就變重了。

  “這小子。”

  知道萬元在外面掙錢累得慌,萬福安也就沒有把他吵醒,萬玲的婚事解決了,現在有個好夫家,萬元的個人問題也得拿上行程。

  也不是非要先掙到了錢才能成家嘛,把婚一結,該掙錢的還是得掙錢,有個女人陪著,即便是在城里再苦再累,也有個體己的人,以後有了娃,媳婦再帶著娃回他們山里,萬元奶奶年紀大了指望不上,自己還能動彈,還能幫忙看看孩子。

  萬元哪兒知道他爹為他打算得那麽長遠,他睡覺也沒睡踏實,夢里全是許縉雲。

  夢到許縉雲一開始狼狽的模樣,生人勿近的模樣,可是畫面一轉,許縉雲坐在了澡盆里,霧蒙蒙的,萬元怎麽都看不真切,只是隱約聽到了昨晚那種隱晦又動情地呻吟。

  萬元猛地睜開眼睛,他死死地盯著房頂,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,汗水打濕了他的頭發,他漸漸放平了呼吸,靜靜地聽著窗外知了的叫聲,回過神後,看向自己隆起的褲襠。

  他得走了,他不能待在家里,他還有好多的事情要忙。

  萬元從床上一躍而起,想抓起自己帶回來的包袱就離開,萬福安聽到動靜,走了進來。

  “你幹啥?醒了就跟我去龐家看看。”

  萬元頭都沒擡,“我回縣里了,還有事呢。”

  “這麽急嗎?”這下換萬福安急了,他追在萬元的身後,“我都答應人家了,你現在走了,我怎麽跟龐家交代。”

  啥龐家?

  萬元咋聽不明白呢,“啥啊?”

  “給你說門親事啊,你不是答應了嗎?也不急在這一會兒吧,明天走不行嗎?”

  萬元有點急眼了,“我啥時候……”剛剛恍惚回家,他都忘了爹說了啥,也忘了走神之際答應了啥。

  “我不看,說啥親啊,我現在哪兒有那閒工夫,我有那時間不如多掙兩個錢。”

  錢哪兒掙得完啊?萬福安沒想到萬元會這麽抗拒,“昨天還是說回來待兩天,你咋回事啊?在許縉雲過了個夜就變臉了?”

  不提許縉雲還好,一提許縉雲,萬元哪兒哪兒都不自在。

  “要走你也明天走啊,你不給縉雲那娃打聲招呼,人家可是天天盼著你回來的。”

  萬元像是泄了氣的皮球,他就是知道許縉雲盼著他回來才不敢在家里多待,可是……就這麽一走了之,他幾乎能猜到許縉雲失落的表情。

  偏偏這回還跟之前離開不一樣,怎麽個不一樣法,只有他和許縉雲心里清楚。

  “你要不願意就算了,我去跟龐家說清楚。”也就是自己的兒子,萬福安得給他收拾攤子。

  萬元呆呆地坐回到床上,一直坐到太陽打斜照進了他的窗戶,刺眼的光芒透過玻璃窗,照得整個地面都金晃晃的。

  他猛地回過神,朝著街上一路狂奔,跑到學校門口,早過了放學時間,哪兒還有學生。

  萬元跑得胸口疼,幹咳了一聲,深吸一口氣,慢慢朝校門里走,跟許縉雲和胡嬸打了個照面。

  許縉雲瞳孔一跳,他等了好半天,都不見萬元的人影,他以為萬元不會來了。

  因為萬元的緣故,胡嬸白跑了好幾趟,無形中跟萬元杠上,總算贏了這一回,她嘴可不閒著。

  “萬元,你倆也是,不要我接也不提前說一下,我這麽大歲數來回跑著好玩。”沒人接胡嬸的話,她還能接著說,“我看你爹給你去龐家說親,我還以為要跟著去,今天不會來呢。”

  萬元心頭一震,霍地看向許縉雲,他沒有,反駁的話到了嘴邊,他……沒必要向許縉雲解釋那麽多,就算是誤會了,那也正好。

  說親。

  許縉雲淡然地眨了眨眼睛,將他心里澎湃掩飾得很好,這是遲早的事情,只是他沒想過會來得這麽早。

  為了搶在萬元前頭,胡嬸可是連飯都沒來得及吃,總算是給自己爭了一口氣,既然萬元來了,她把許縉雲這個拖累直接交到了萬元手里。

  “你送他回去吧,我家里還有一堆事情等著我呢。”

  一向話多的萬元,這一路上都沒開口說話,把許縉雲推進院子後,他坐立不安,他要走,他還是想要走。

  “我……今天就走了……”

  許縉雲楞了一下,萬元明明說過,會在家多待幾天的。

  見許縉雲不說話,萬元又畫蛇添足地解釋,“就店里……突然有點事,得早點回去……”

  他很矛盾,他怕許縉雲多想,可是一旦解釋太多,他自己又徘徊不定。

  許縉雲捏著扶手,有些事情已經不受自己的控制,他不想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,“萬元,是因為昨晚的事嗎?”

  許縉雲的直白讓萬元措手不及,他磕磕巴巴的,不知道該怎麽回答,無論回答是與不是,他倆之間那麽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都會被捅破。

  萬元不敢回答,不敢跟許縉雲對視,他慌不擇路,選擇了逃跑,“你上……一天課了,好好休息吧……”

  說完,萬元便轉身離開,可他聽到了輪椅的聲音,他走得很快,只要他再快一點兒,許縉雲就追不上他,跨出那個門檻,許縉雲想追都追不了。

  “萬元!”

  “萬元你別走!”

  “萬元……”

  許縉雲的呼喊聲生生遏制住了萬元的腳步,萬元回頭一看,許縉雲跟到了院子里,人也從輪椅上摔了下來,有些狼狽地跌坐在了地上。

  萬元強迫自己轉過頭,不再去看許縉雲,他心里有個聲音一直在催促他,往外走,再走一步,跨過那道門檻,不管許縉雲說了啥都當沒聽見,許縉雲現在已經不需要自己了,他能自力更生,他有學校的工作,他將來還要考大學,自己大可以不回頭。

  可許縉雲受傷的表情在萬元腦子里揮之不去,萬元一咬牙,回頭走到許縉雲身邊,一把把人抱了起來,放回到輪椅上,像是之前一樣,蹲在許縉雲跟前跟他說話。

  “縉雲,你安心準備高考吧,考上大學,離開這里,見更多的人,大學里都是跟你一樣有學問的人,你們有共同話題,能聊得來,你見的人越多,越會覺得現在一切都不值一提的,你以後的路還長著呢,你別怕,你讀大學的錢,我都可以幫你出,就當是謝謝你之前借錢給我。”

  許縉雲咬著牙,可惜沒忍住眼眶一熱,萬元還是要走,他後悔了,他可以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,他不會做任何事,他只要萬元跟他像以前一樣夠了。

  許縉雲眼眶里的水霧看得萬元心頭一震,他別過臉,拍了拍許縉雲的肩膀,“我先回去了,明天早上就讓胡嬸送你,我還得回縣里去。”

  第二天早上走的時候,萬元看到了在院門口等著的許縉雲,他就是想躲著許縉雲,才特意趕第一趟早班車,沒想到許縉雲能這麽早等他。

  許縉雲應該是一夜沒睡,眼下一片烏青,眼神也不如之前那麽明亮。

  經過許縉雲門前,萬元沒有上前,甚至沒有多停留,只是輕聲說了句“回去吧”,便頭也不回地往下走。

  班車像以往一樣轟隆隆地開走,只是這一次,帶走了許縉雲所有的念想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許縉雲:TAT老婆不要我了


第35章

  回到縣里後,萬元強迫自己什麽都不去想,他連租房都沒有回,直奔服裝店,他迫切地想要給自己找些事來做。

  也不知道是賊老天故意跟他唱反調,還是因為是工作日的緣故,今天的客人格外的少,好不容易盼來一兩個路人,她們也只是在店門口張望一眼,隨後便轉身離開。

  萬元哪兒受得了這等清閒,他把店里做了一通掃除,重新清點了一下存貨,核對了幾次賬目,這翻騰的心依舊不能平覆下來,眼看著店里的庫存賣得差不多,他想著趁早去市里一趟,把該補的貨都補上。

  他是一刻也不想停留,說幹就幹,他給市里的供應商打了電話,天不遂人願,人家叫他晚兩天上去,正好等他們廠的新款。

  今天沒啥生意,萬元關門也比平時關得早,他習慣性去燈飾店一趟,岑煙容見到他頗為意外。

  “你咋這麽快就回來了?我還以為你要多玩兩天。”

  萬元不知道咋解釋,只能岔開話題,把手頭的賬本遞給了岑煙容,“說是有新款,讓我過兩天去看看。”

  岑煙容象征性地翻了翻賬本,讓她更加意外的是萬元連這個月的賬都做完了,她隨口問道:“你啥時候回來的啊?”

  “今早。”

  “今早?”岑煙容擡頭看向萬元,這才注意到萬元有些異常,“咋了?出啥事了?”

  萬元沈默不做回答,岑煙容不解,“跟家里人吵架了?還是你那個弟弟啊?”

  在提到“許縉雲”的時候,萬元的眼神有些閃躲,見人家不願意說,岑煙容也沒追問,她合上賬本,將其交到萬元手上。

  “過兩天,我老公回來了,過兩天我怕你聯系不到我,這樣吧,我把錢先取了給你,啥時候去市里你決定就行。”

  這一路上,萬元出奇的沈默,以前說到他那個“弟弟”總是滔滔不絕的,今天不讓別人提,他自己也不肯說。

  雖然萬元有點魂不守舍的,但是取了錢還是認真清點了一遍,揣進了貼身的褲兜里,岑煙容也就沒有說太多,兩人從銀行分別後,便各自回了家。

  萬元全憑習慣走了一路,走到租房的那條巷子,他余光一瞥,瞥到了他們房間的燈是亮著的,他趕緊加快了腳步。

  走到樓下時,發廊女看見了萬元,“金民回來了。”

  萬元點了點頭,沒心思說謝謝,直接鉆進了樓道里,他飛快上樓,一把推開房門,金民赤身躺在床上睡覺,聽到動靜才猛地睜開眼睛。

  “哥……”

  萬元心亂得很,看到金民的瞬間,一股無名之火陡然升起,“你跑哪兒去了!”

  前些日子,金民跟著吳張陳倒騰了一段時間的假煙和光碟,但最近風聲緊,他跟吳張陳只能休息幾天,等他回來的時候,樓下的女人告訴他,萬元回老家去了。

  因為查得嚴,金民口袋里沒啥錢,幸好萬元給他留了生活費,不然這幾天他只能喝西北風。

  “你要不想幹了就給我滾回去,來縣里混日子,你看看你現在有沒有一點兒人形?”

  不過是給岑煙容打工,萬元真把他自己當成了老板,那個破服裝店自己還不稀罕,原本對萬元的感激也因為這幾句話消耗殆盡,金民垮著一張臉,“你啥管我啊?你真當你是我哥了?”

  萬元瞪大了眼睛,因為自己聽錯了,他從未跟金民說過重話,今天是頭一次,原來在金民心中是這樣想的,他嫌自己妨礙他了?從鬧著要單幹的時候,就想徹底和自己斷絕聯系吧!

  金民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,可是說出去的話是潑出去的水,他哪兒還有臉待在這兒,撐著一張面子,拿上自己的衣服,撞開萬元,氣沖沖地出了門。

  房門“砰”的一聲被關上,萬元一拳打在了床架上,不怎麽牢固的床架發出吱呀的聲響,一個個的,都不讓人省心。

  萬元身心俱疲,他什麽都不想管了,脫了衣褲扔到桌子上,也懶得洗漱,撲到床上打算睡個昏天黑地。

  金民從租房出走後,沒走兩步便冷靜了下來,他口袋空空,沒有去處,他看了眼發廊,沒錢他沒有臉出現在女人的面前,思來想去,他只能去吳張陳的住處。

  “我不是跟你說最近這些日子別來了嗎?”吳張陳頭發亂糟糟的,趿拉著一雙拖鞋,剛才應該是在睡覺。

  金民厚著臉皮進門,“跟萬元吵架了。”

  “呵。”吳張陳冷嗤一聲,跟萬元吵架了,就往自己這兒跑,他可不是萬元,沒閒錢養著這飯桶,但他又不能跟金民鬧掰,畢竟還需要這樣一個跑腿的小弟,“我現在啥情況你也知道,東西不出掉,哪兒來的錢啊,萬元拿你當親弟弟,說兩句氣話而已,還能真跟你生氣。”

  是這個道理,只是金民還是不服,在吳張陳面前逞英雄,“不就是給人看服裝店,他還覺得高我一等了,非要在我面前拿腔拿調的。”

  吳張陳聽金民提過幾次服裝店的事情,他先前也沒當回事,這會兒手頭緊,歪門邪道的東西就往腦子里蹦,他故作親昵攔住金民的肩膀,“那他掙了不少吧?”

  雖說金民不屑在岑煙容手下做事,但岑煙容很大方,肯定不會虧待萬元的。

  “應該是吧。”

  吳張陳睨了一眼金民,“誒,我有個朋友,手頭有批高檔貨,可惜我沒本錢,不然弄過來,肯定賣個好價錢,要不你找萬元要點?”

  “我怎麽要啊?他管他要,他肯定問我幹啥用,他本來就看不起我,要是知道會給我錢?”

  吳張陳垂下眼睛,循循善誘,“他要不借,你就偷偷拿點兒唄,回頭掙了錢再還他。”

  金民張著嘴地看著吳張陳,讓他偷萬元的錢,他先前想都沒想過。

  “你讓我偷他的錢?”

  “嘖,別說偷那麽難聽,借,又不是不還,你不是說他看不起你嗎?咱們這回掙了大錢,你好好讓他看看。”

  吳張陳對金民的事情多少有點了解,金民是個沒啥心眼兒的,連跟那個發廊女的事情,都跟自己講過,“還有,你不是想跟那女人結婚嗎?就你現在這樣,結婚是白日做夢,早點兒掙了錢,早點帶著她走唄。”

  每一句話都說到了金民的心坎兒上,吳張陳見他沒有反駁,那就是在搖擺不定,改用激將法,“你還說萬元孬種,你不也磨磨唧唧的,這麽點兒事,還考慮這麽半天?”

  自己畢竟和萬元一起長大,想過騙外人,從沒想過要偷萬元的,當初萬元的錢擺在櫃子里,他都沒有伸過手去拿。

  “他又不會防著你,你拿過來用用,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,偷哪兒有那麽容易啊,借。”

  見金民還是舉棋不定,吳張陳下了一劑猛藥,“你要不想就算了,也不勉強,我讓我朋友把那批貨拿過別人做,反正錢不是我們掙,就是別人掙。”

  “等一下……別讓給別人……”

  金民的手搭在了吳張陳的手腕上,吳張陳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容,“這就對了嘛,我又不會騙你,哪回賺了錢我沒有分你啊。”

  當天晚上,金民又回了租房,萬元是被開門聲給吵醒的,朦朧間,他擡頭看一眼門口,看到金民時,他楞了一下,慢慢回過神。

  睡這一覺,他腦子清醒了不少,知道金民說的是氣話,他也不想繼續跟金民較勁,連兩人之前的爭吵提都沒提,硬生生地翻了篇。

  金民沒想到剛進家門,萬元就醒了,他做賊心虛,有點不敢往里走,還是人萬元主動開口說話的。

  “明天早上我要市里進貨。”

  “啊?”金民心里七上八下的,這才反應過來萬元是在跟他說話,進貨?“啥時候走啊?”

  兩人能心平氣和地說話,總算是有點以前的樣子。

  “明天早上最早的船。”

  最早的船,那個時候銀行都沒有開門,錢肯定都在萬元身上,因為是去進貨,身上的現金一定比平時更多,這確實是自己的好機會。

  萬元抹了把臉,這一覺睡得夠飽的,他有點想撒尿了,起身便往屋外走。

  看著萬元離開,金民等了一會兒,又將門打開,確定萬元是進了走廊盡頭的廁所,才回到房間開始翻找。

  櫃子里沒有多余錢,金民將目光投向了萬元扔在桌子上的衣褲,他一抹褲子口袋,里面厚厚的一沓錢,嚇得他腦子里一片空白。

  短暫的停頓後,金民拿著錢就想跑,可是還沒打開門,他又折了回來,現在跑,萬元很快就會發現錢不見的,怕不是自己還沒走多遠,他就追了下來。

  果然,沒等金民糾結明白,已經聽到從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,他趕緊將錢塞回原位,裝作啥都不知道的樣子,打開窗戶,像往常一樣看著樓下的發廊店,發廊女正好出來送客,和他對視一眼,他心虛得不行,有點想往回縮。

  這時,萬元已經撒完尿回來了,見他又往下看,知道他心里還想著那女的。

  “明天我送你去碼頭吧。”

  萬元一楞,算了還是不說他了,“嗯。”

  作者有話說:

  今天沒有許縉雲orz


第36章

  因為明天一早就得早,萬元怕自己丟三落四的,都是提前收拾好東西,他從櫃子地下翻出之前用的一個蛇皮袋,又從換下來的褲子里摸出現金,把現金塞到換洗的衣服口袋里,隨後將衣服揉做一團放到了蛇皮袋底部。

  這樣一個破爛的口袋往地上一扔,扒手壓根兒看不上,不屑於偷,出門在外,這是藏錢的最好辦法。

  收拾好東西,萬元又怕有什麽落下的,習慣性拉開了抽屜,這一打開,里頭全是許縉雲給他的來信,每一封的內容萬元都爛熟於心,他不敢再多想,手一推將抽屜關上。

  “你吃晚飯沒?下樓去吃個飯?”萬元一回頭,見金民盯著他在走神,“金民?”

  金民猛地回過神,“啊?”他的視線在蛇皮口袋和萬元之間來回掃,像是被嚇到了一般。

  “下樓去吃飯。”

  “哦!哦……”

  蛇皮袋就被萬元那麽丟在墻角,出門前金民還多看了一眼,直到門完全關上。

  吃過飯回到租房,萬元還是很警惕的,檢查了一下錢還在,還是將蛇皮袋丟在了床頭,他心情覆雜,下午又睡了那麽久,晚上怎麽都有點睡不著。

  萬元側躺在床上,盯著前方的墻壁發呆,許縉雲在做什麽?自己就這麽一走了之,他肯定會傷心,但是不用那麽決絕的辦法,他又該怎麽面對許縉雲?

  從前他哪兒想過這些,他以為他和許縉雲,就跟跟金民似的,許縉雲或許比金民更特別一點,那也是因為他比金民更需要自己的照顧,自己也會對他更牽掛一點。

  他在想,就是因為過分地照顧和牽掛,才會讓許縉雲生出其他的心思,他也可能不是喜歡自己,只是因為兩人太近太親。

  如果是這樣的,自己也不應該跟縉雲說那些話,弄得好像自己要跟他決裂一般,等這趟回來,他一定跟縉雲好好談談,縉雲該治腿的治腿,該高考的高考,他倆還是跟從前一樣就行。

  金民同樣睡不著,他幾次想要趁著晚上拿了錢偷跑,可是床下的萬元似乎一直沒有睡著,他是做賊心虛,有一點風吹草動,有一點異常,他都怕是萬元看出了端倪,晚上偷跑的計劃只能作罷,後半夜實在太困直接睡了過去。

  再睜眼時,天已經蒙蒙亮,兩人簡單洗漱了一下,便朝著碼頭走去。

  清晨的碼頭全是討生活的人,穿過烏泱泱的人群,躉船連接著船與岸。

  船來沒到,金民瞥了一眼萬元手里的袋子,想了想開口道:“哥,你去上廁所唄,待會兒上了船,提著東西又不方便。”

  “行。”萬元也沒有多想,順手將手里的袋子遞給金民。

  金民盯著萬元走向躉船尾,直到萬元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里,他趕忙退到人群後,從衣服里掏出錢來塞進自己的兜里,又怕重量不夠,還放了兩包煙進,最後才手忙腳亂地將里頭的衣服揉好。

  連老天爺都在幫他,萬元一從廁所出來,輪船的汽笛聲嗚嗚作響,眼看著就要靠岸,等船的人都躍躍欲試,像是怕上不了船一樣。

  金民把蛇皮袋往萬元懷里一塞,“哥!船來了!”

  萬元隱約覺得金民聲音有點抖,只是人群將他往前面推了一段,他本能地將蛇皮袋抱緊,回頭看了金民一眼。

  “你回去吧。”

  甲板上的人讓大家不要推搡,他的告誡收效甚微,船剛靠岸,大家爭先恐後地往上跳,金民屏住呼吸,看著萬元被人群推進了船艙,他轉身跑得飛快。

  到了房間,萬元才稍微松口氣,他出於習慣,想看看口袋里的錢,只是有人比他先到,財不外露,他隨手將口袋放到了床下。

  同房間的人簡單問候了兩句,船還沒開,查票的先來了,查完票後,同房間的男人跑出去上廁所,萬元這才從床下拿出蛇皮袋。

  剛剛人那麽多,出門在外,還是小心為上。

  萬元撥開最上頭的衣服,兩盒煙靜靜地躺在里頭,他心口一沈,忙把衣服都倒了出來,在兜里翻了個遍,空蕩蕩的,哪兒還有錢?

  錢呢?扒手?還是金民?

  金民這個名字讓萬元呼吸一滯,會是金民嗎?

  就在萬元楞神之際,汽笛聲震耳欲聾,他忙抄起地上的東西塞進袋子里,朝著甲板的方向一路狂奔。

  “誒!船開了!你幹啥!”

  錨已經收起,客船漸漸駛離躉船,萬元不顧那人的阻攔,縱身一躍,跳回了躉船上。

  背後是那人罵罵咧咧的聲音,“你瘋啦!”

 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,萬元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,他腦子嗡嗡作響,細細回想上床之前每一個細節,他實在想不到還能有別人,金民……

  租房門一推開,里頭空蕩蕩的,沒有人回來過的痕跡,萬元幹咳了兩聲,順手將蛇皮袋丟在了地上,他怕他記錯了,又在家里翻箱倒櫃,確定沒有錢後,才坐回到了床上。

 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,又著急忙慌地跑下了樓,發廊店開著,店里沒有客人,女人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挫指甲。

  “金民呢?周金民呢!”

  女人被萬元嚇一跳,“我哪兒知道啊……你不要每次都管我要人,我跟他又沒啥關系。”

  萬元抹了把臉,來回走了兩步,“他沒回來過?”

  “他回沒回來又不用給我報備。”女人見萬元臉色難看,癟了癟嘴,“反正我開門到現在,沒見他回來。”

  萬元像是被人打了一棍,頭痛欲裂,他該怎麽跟岑煙容交代?

  報警!對!報警!

  從派出所出來,人安排了兩個公安跟萬元回租房收集證據,東西都還沒來得及收拾,放得到處都是。

  萬元杵在一旁魂不守舍的,不管錢能不能追回來,都得給岑煙容打個電話。

  “這東西都是你的?”公安指著地上的包袱。

  萬元垂著眼睛,“嗯,錢本來也是放在這里的,我上船之後就沒了。”

  最近剛好在查這個煙,兩個公安對視一眼,“這煙呢?也是你的?”

  “啊?我錢沒了里面多了兩包煙。”

  “剛剛你怎麽不說?”

  萬元啞口無言,他哪兒注意到這麽多,他只知道他錢丟了,錢才是他的頭等大事。

  “你怕是要跟我們再回去一趟,好好說說你跟你朋友的事。”

  “你說這萬元也是,好不容易回來一趟,咋走得那麽急。”胡嬸沒想到一天的工夫,人家萬元又回縣里去了。

  瞧瞧許縉雲這張臉臭的,這要是個姑娘家,那多半是看上萬元了,可許縉雲是個男娃,也不知道他一個男娃幹啥對萬元這麽牽腸掛肚的。

  許縉雲心里不痛快,也懶得維持之前的和氣,“你要沒事就走吧。”

  喲,這還攆人啊?要不是看在幾個錢的份兒上,自己才不受許縉雲的氣,胡嬸也不跟許縉雲撕破臉皮,心里罵了兩句,面上還賠笑兩聲才離開。

  屋子里是清靜了,許縉雲打開燈,坐到書桌前,這兩天,他幾次想要給萬元打電話,最後等生生克制住了,他知道,他現在把萬元逼得太緊,只會讓萬元更反感。

  可是讓他什麽都不做,讓他坐以待斃,他又做不到,他分不清“被萬元反感”和“被萬元遺忘”那個一會讓他更心痛。

  他不會就這麽放萬元走的,他原本一無所有,是萬元寄予了他求之不得的東西,他只有萬元,他怎麽可能輕言放棄。

  許縉雲看向逐漸昏暗的天空,他拿出一張信紙,像是以往一樣,給萬元寫了一封信,萬元不是那麽狠心的人,只要萬元回他,那就代表萬元對他還是心軟的。

  可是信寄出去好幾天,都不見萬元的回信,門衛大爺見了許縉雲,主動說道:“許老師,今天也沒有您的信。”

  許縉雲失落地點點頭,萬元你真的這麽狠心嗎?

  他還是不死心,安慰自己萬元肯定是還在市里沒有去,晚上回去,他又給萬元寫了信,寫完覺得不對,將紙揉成一團重新,來來回回好幾次,始終不能讓他滿意,地上的紙團倒是堆成了小山。

  他真的太想萬元了,怎麽寫都表達不出他對萬元的想念。

  許縉雲收起紙筆,想到院子里透透氣,漆黑的天空布滿了星星,他很想知道,此時此刻,萬元正在做什麽?

  要是自己能走出這道門檻就好了,許縉雲這樣想著,不由自主地將輪椅推到了院門口,打開院門,貪婪地呼吸著外頭的空氣。

  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傳來,夜色中,一個身影行色匆匆,那人低著腦袋,越走越近,許縉雲隱約覺得有點眼熟。

  金民?他怎麽大半夜回來了?那萬元呢?

  “你一個人嗎?”許縉雲清冷的聲音劃破寧靜的夜晚,金民嚇得瞪大了眼睛,整個人僵在了原地。

  許縉雲沒想到他能嚇成這樣,小心打量了一下,“萬元呢?”

  聽到萬元的名字,周金民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,不等許縉雲再問別的,落荒而逃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沒有破鏡重圓,下章許縉雲就要去縣里撈老婆了


第37章

  許縉雲扶著門口,上半身越出門框,眉頭緊蹙,看著周金民張皇的背影,他跑什麽?

  從周金民的方向傳來了幾聲狗叫聲,片刻過後,周遭才會恢覆往日的平靜,許縉雲心頭的疑惑愈發強烈。

  第二天上課,許縉雲依舊沒有收到萬元的回信,等到下午下學胡嬸來接他時,他猶豫了一下,隨後故作隨意問了一句。

  “金民回來了?”

  鎮上的事情,胡嬸應該比自己知道得多,誰家小輩出去打工,誰家發了財,誰家媳婦偷了人,誰家男人在外面亂搞,她知道得門門清。

  顯然胡嬸是不知道周金民回來的消息,還順著許縉雲的話接道:“金民?跟萬元一塊兒嗎?啥時候的事?說起金民,晌午的時候,我還見金民娘坐在院子里念叨,還埋怨金民上回不跟萬元一塊兒回來。”

  連胡嬸都不知道,整整一天了,如果周金民回來,怎麽可能一點兒消息都沒有。

  昨晚自己的的確確是看到了周金民的,他好像很害怕,他在怕什麽?他既然回來了,為什麽不回家?他又在躲誰?

  一想到昨晚周金民聽到萬元名字的反應,許縉雲隱約覺得心慌,擡頭間,自己已經被胡嬸推到了小店來了。

  胡嬸賠笑解釋,“給我家老幺買點東西。”

  鎮上的人都互相認識,店老板對許縉雲也印象深刻,一個癱子,後來又在小學教書,跟萬元走得很近,萬玲結婚的時候還一起吃過席呢。

  “萬元是不是又回來了?”店老板將雞蛋糕裝好遞給胡嬸。

  店老板只是閒聊,可許縉雲霍地擡起頭,胡嬸也納悶呢,咋今天都這麽問?

  見胡嬸一臉迷茫,店老板“嗐”了一聲,“這不是今早金民來我這兒打電話嘛,大熱天兒的,還裹著腦袋,我差點兒沒認出來,叫他他還裝作不認識,都沒搭理我。”

  許縉雲忙湊上前,“金民跟誰打電話?”

  “跟誰?”店老板沒想到許縉雲這麽好奇,“那會兒店里也沒人,我撒個尿出就聽他說啥現在他該咋辦?我看他慌慌張張的,還說到萬元來著,他問萬元咋辦,也不知道電話里說了啥,反正沒兩句他就不說話,把電話掛了,給了錢我都沒來得及給他找零,他人就跑沒影兒了,你說這小子,啥時候回來的啊?”

  胡嬸也是個好事的,想象力強,沒看到的東西,也能添油加醋地說一堆,“誰知道呢?誒,你說金民那小子是不是在外頭幹了啥壞事啊?上回也沒跟萬元一起回來。”

  “誰知道呢。”店老板和胡嬸相視一笑。

  許縉雲垂下眼睛,沒有接話。

  這些事,大家都當是茶余飯後的談資,大家說說閒話也就過了,胡嬸買好了東西,正想推著許縉雲離開,許縉雲霍地開口。

  “胡嬸,我想起學校里面還有點事,你送我回辦公室。”

  許縉雲叫胡嬸在辦公室外面等著,他自己進去打電話,服裝店的電話是通的,只是沒有人接。

  萬元早該從市里回來了,這個點兒也沒到服裝店關門的時間,萬元為啥不接電話?是猜到是自己不想接,還是人不在,他要不在店里,還能去哪兒?

  可惜自己不知道岑煙容的電話,不然……

  對萬元的近況無從知曉,一種可怖的恐懼感襲來,他也怕金民在外面做了什麽壞事會連累萬元,自己不能坐以待斃,自己得知道萬元人在哪兒?

  許縉雲扶住聽筒,思索片刻,撥通了陳遠聞的電話。

  電話接通後,是陳遠聞親自接聽的,許縉雲匯報了一下最近的學習情況,陳遠聞很欣慰,又關心了他腿的恢覆情況。

  “腿怎麽樣了?自己能不能走?去縣里覆查了嗎?”

  許縉雲老實回答,“扶著東西能走幾步,走不了太遠,前段時間學校上課忙,最近才閒下來。”

  一聽有氣色,陳遠聞忙道:“既然有時間,就去縣里覆查一下,病拖不得,早點治好,能跑能跳的,不耽誤你高考。”

  “嗯,明天吧。”

  “正好,明天到你們隔壁縣視察,我讓秘書去找你,如果我有空,也順道去看看你。”

  “謝謝遠聞叔。”

  胡嬸在外頭等得有些不耐煩了,做做樣子敲了門,不等許縉雲說進,直接闖了進來,見著許縉雲坐在電話旁,以為許縉雲也是愛貪小便宜的人。

  “打電話咋不在店里打?還非得回學校來。”

  許縉雲心里有些煩悶,但還是耐著性子敷衍胡嬸,“學校的事,明天我得去趟縣里。”

  這一晚,許縉雲睡得並不安穩,他中途起身過兩次,想到院門口看看,能不能再碰到金民,可都無功而返。

  或許金民藏了起來,又或者偷偷跑到了其他地方,他到底幹什麽了?

  第二天一早,許縉雲跟學校請了假,獨自踏上了去縣城的道路,到了車站後,許縉雲見到了王秘書。

  “陳主任已經在縣里了,還在開會,就派我來陪同你去醫院。”王秘書見許縉雲精神不錯,“陳主任知道你恢覆得不錯很高興。”

  比起自己的腿,許縉雲現在更想知道萬元的消息,“勞煩遠聞叔掛念,王叔叔,我們能先不去醫院嗎?我想去找一個人。”

  王秘書推了一下眼鏡腿,現在時間還早,在不耽誤許縉雲和陳遠聞見面的前提下,幫許縉雲一個小忙不是什麽問題。

  許縉雲報出的地址有點耳熟,等到了路口,王秘書記性不錯,想起這是許縉雲上回來縣城看腿後,不讓他們送他去車站,而是來這里找了一個朋友,想必這次也應該是找同一個人。

  在王秘書的陪同下,許縉雲來了租房樓下,看著陰暗的樓道,許縉雲開口道:“王叔叔,麻煩您幫我上樓去敲敲門,二樓,右邊第一間屋子,問問有沒有一個叫萬元的人在。”

  許縉雲在樓下等著王秘書下來,正巧從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女人聲。

  “喲,小弟弟,又是你啊?”

  是發廊那女的,許縉雲回頭看了她一眼,看著許縉雲的眼睛,女人像是想起上回的遭遇,收起熱情,沒有上前。

  許縉雲猜想萬元在租房的可能性不大,自己還得問問女人知道點兒啥,收斂起了情緒,“萬元,你最近見過他嗎?”

  女人一楞,隨即掛上笑容,“你們一個個的可真奇怪,都找我來要人,我是什麽人啊,能這麽神通廣大。”

  從樓道里傳來了腳步聲,王秘書在過道的信箱前停留了一下,跟二樓的那個信箱塞了好幾封信,他拿出來一看,全是許縉雲寫的,他將信拿了出來,見許縉雲正在跟發廊門口的女人說話。

  “小許,樓上沒人,估計好些天都沒人回來過,你寫的信全在信箱里。”

  許縉雲接過信,再次看向女人,女人被他殷切的眼神盯得渾身不在,“反正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有兩個公安把萬元帶走了,他就再也沒回來過。”

  “什麽!”許縉雲想要去抓女人的胳膊,差點從輪椅上撲了下來,幸好王秘書手快將人扶住。

  女人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麽大,“我都說了我不知道,後來還有公安來查假煙,弄得我最近都沒啥生意。”

  假煙的事情許縉雲有所耳聞,但是當初在信里,萬元分明說過,他一聽是這種生意,就帶著金民離開了,怎麽還會跟假煙扯上關系呢?

  “你還知道什麽?”

  女人像是極不願意跟這事情扯上關系,“我能知道什麽啊?我跟他倆又不熟,人家公安問我什麽我回答什麽。”

  說完,女人便轉身鉆進了店里,許縉雲急得想要起身,被王秘書硬生生地按了回去。

  “縉雲,先去醫院覆查吧。”

  “可是我朋友……”

  王秘書表情嚴肅打量著許縉雲,他甚至有點開始懷疑,許縉雲打電話給陳遠聞的目的,不是為了覆查,就是為了來縣里找人。

  “縉雲,你這位朋友,如果潔身自好,肯定不會扯上關系,也不會有任何的危險,你這次來縣城的目的是覆查,你別忘了,陳主任還要去看你,陳主任很忙的,能抽出時間已經不容易了。”

  許縉雲頓時泄了氣,王秘書的話是在提醒他,見了陳遠聞,也不能讓陳遠聞幫忙打聽萬元的事。

  “我知道了,王叔叔,抱歉……”

  王秘書沒說別的,“先陪你去醫院吧,陳主任很擔心你的腿,你也好讓他放心。”

  覆查倒是順利,今晚在醫院休息一晚,明天才能看到覆查的結果,但是陳遠聞太忙沒空來,王秘書也沒陪許縉雲太久,忙自己的事去了。

  許縉雲的輪椅換成了拐,行動比先前稍微方便一點,只是他出不了醫院大門,想回去找那女人也沒辦法,正當他焦頭爛額的時候,想起岑煙容。

  自己雖然沒有岑煙容的電話,但是他還記得岑煙容燈具店的地址,萬元的信里提過,那個批發市場自己也去,燈具店,應該不難找。


第38章

  因為丟的不只是自己的錢,萬元才毅然決然地選擇報案,只是讓他沒想的時候,他因為包里的那兩包假煙走不了了。

  “這個叫阿詹的你認識嗎?”

  萬元搖搖頭,公安看了他一眼,“可是人家認識你,你跟周金民一起從他哪兒拿的貨,你跟周金民是什麽關系?”

  萬元傻了眼了,他根本就不認識什麽叫阿詹的,他說了很多遍,他跟周金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,那個假煙的事情他知道一點,可是當初知道是假煙就沒答應做,哪來的什麽阿詹?

  “我們去你們租房打聽過,你跟周金民是同鄉,關系很好,就算是鬧了矛盾,兩個人還是住在一起,照你的意思是,住在一起這麽長時間,你都不知道他幹了什麽,你也沒有參與。”

  萬元為自己辯解,“我……沒有參與,我一直在做其他工作,給人看服裝店,你們要是不信,可以去找服裝店老板問問。”

  “就算你在服裝店工作,也不代表你不能跟周金民有其他的非法勾當,現在有人認定是你跟周金民合夥販賣假煙,周金民現在人在哪兒?”

  “我怎麽知道?我要是知道我找他要錢去了。”

  萬元急了,他明明是受害者,怎麽會突然冒出個阿詹呢?到底是什麽人冤枉他?為什麽要冤枉他?是金民嗎?

  一想到這種可能,他簡直怒不可遏,他沒想到學壞能這麽容易,更沒想到金民能做到這麽可惡的地步。

  第二天一早,醫生看過了許縉雲的覆查報告,他腳跟的恢覆得很好,已經能靠著支撐走路,醫生建議他住院再觀察幾天,這回許縉雲沒有拒絕。

  輪椅出不了醫院,許縉雲現在有了雙拐行動要自如得多,等過了查房時間,他便找了個機會出了醫院大門,找了個摩托,在司機師傅的幫助下,直奔批發市場。

  岑煙容的燈具店並不難找,這偌大的批發市場,做燈具生意的屈指可數,岑煙容的大名也有不少人知道。

  當許縉雲杵著拐出現在岑煙容的門前時,岑煙容先是一楞,目光在許縉雲身上上下一打量,她一眼便看出對方不是來買東西的。

  “您好。”許縉雲沒有進去,直截了當地詢問萬元的去向,“您知道現在人在哪兒嗎?”

  許縉雲的名字當即跳入了岑煙容的腦子里,即便是兩人沒見過面,她也能肯定,眼前的年輕人就是許縉雲。

  見許縉雲行動不是很方便,岑煙容立即起身,把人迎了進來,“坐吧,許縉雲?”

  許縉雲點了點頭,“岑老板。”

  “你從萬元老家來的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岑煙容有點意外,一直以來,她都是從萬元口中了解這個叫“許縉雲”的年輕人,她一直以為,許縉雲還坐在輪椅上,現下看來,許縉雲的情況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。

  更讓她意外的是,許縉雲能拄著拐從那麽遠的地方,找到縣城來,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工夫,才找到自己這兒來的。

  岑煙容看向許縉雲的眼神又敬佩,難怪萬元總把這個弟弟掛在嘴邊。

  “怎麽找到我這兒來的?”

  許縉雲實話實說,這個時候,他很需要岑煙容的幫助,“萬元給我寫過信,我都記得,岑老板,你知道萬元去哪了嗎?”

  “我以為他早去市里進貨了,誰知道他市里沒去成,人也不見了,前幾天還有公安來問話,我這才知道萬元被扣下了,說他和周金民涉嫌販賣假煙。”

  為什麽會有萬元?許縉雲大驚。

  別說是許縉雲,連岑煙容也覺得奇怪,“周金民做違法亂紀的事我倒不意外,我是沒想會……”

  “萬元不會做這種事情。”許縉雲厲聲打斷了岑煙容的話。

  岑煙容一挑眉毛,其實自己也不信,萬元的為人她還是信得過,如果說萬元是那種為了快錢鋌而走險的人,哪兒能沈得下心思來幫自己打理服裝店。

  “你了解他的為人,但人家公安得講證據,人家不光在他包里搜到物證,現在還抓了個同夥,也算是人證,我讓我老公打聽過,現在抓到了一個叫阿詹的人,一口咬定是周金民和萬元一起跟他拿的貨,周金民現在下落不明,肯定不會放了有嫌疑的萬元的。”

  難怪周金民大半夜地跑回了老家,難怪聽到萬元的名字他會那麽慌亂。

  “我知道周金民在哪兒。”許縉雲捏緊了拳頭,想起小店老板的話,周金民跟人通過電話,還擔心萬元的情況,他肯定是知道萬元被抓的事情,也不知道跟他打電話的人是誰,他會不會跑呢?“前些天,我在萬元老家見過他,就是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跑。”

  如果周金民聽到任何風聲,又或者被人慫恿跑路,那萬元就算是有嘴也說不清,就得萬元替他頂罪。

  周金民跑回老家,岑煙容一點兒也不意外,只是明顯是有人叫他跑,他被許縉雲看到,肯定會換地方,只要是有心想躲,天大地大的,想找一個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
  “我也想找他,他好像把我跟萬元進貨的錢拿了,錢倒是小事,只是我咽不下這口氣。”岑煙容補充了一句,“他如果要跑,肯定還是會來縣城的,也不知道他身上還有多少錢,縣城里還有沒有他會聯系的人。”

  許縉雲再次想到了發廊里那個女人,可是今天沒法再去見發廊女,他出來有段時間,醫生護士發現倒是其次,他怕陳遠聞來了找不到他的人,只能先跟岑煙容道別。

  “岑老板,我得走了,給我留一個你的電話吧,我最近這幾天在縣醫院住院,有什麽情況,我會聯系你的。”

  縣醫院?

  岑煙容在心里嘆了口氣,許縉雲自顧不暇,難得他還能對萬元的事情這麽上心。

  “對了,還有件事。”留下聯系方式後,岑煙容又道,“萬元上次老家回來,我就覺得他有點古怪,那個時候是不是就出事了?他有跟你提過嗎?”

  許縉雲瞳孔收縮了一下,很快恢覆了鎮定,他搖了搖頭,他在想,那個的萬元,還在因為自己的事情煩惱吧,如果不是因為他讓萬元分心了,萬元可能不會那麽著急來縣里,也不會遇上周金民的事情。

  從批發市場回來,許縉雲運氣好,沒有碰上陳遠聞,只是被護士說了幾句,陳遠聞是晚上才來。

  看到許縉雲積極配合治療,還有了顯著的效果,陳遠聞很欣慰,又跟許縉雲聊了聊志願的事情,在專業和學校的選擇上,他給了不少的建議。

  這一聊時間也晚了,陳遠聞笑了笑,“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。”

  許縉雲連忙道:“遠聞叔您工作繁忙,還為了我特意來一趟,怎麽會打擾,反倒是我,耽誤您的時間。”

  陳遠聞怕許縉雲會心急,指著旁邊的拐,“雖說現在能自己走動,但是別太著急,心急吃不了熱豆腐,那我先走了,有別的事我們再電話聯系。”

  許縉雲還想要起身送送陳遠聞的,被陳遠聞攔了下來,他眼睜睜地看著陳遠聞走出病房,有點氣惱,又有點茫然。

  白天王秘書的話,確實讓他清醒了不少,萬元的事情對他而言是十萬火急,但是他不能總麻煩陳遠聞。

  萬元能幫他,他也能幫萬元,求人不如求己。

  被鎮上好幾個人認出來後,金民便換到了另一個稍遠的鎮子,這個鎮上都是生面孔,沒人認識他,他找了個有座機的小店,又給吳張陳打了電話。

  “我現在怎麽辦啊?我又不敢回家,又不知道能去哪兒……”

  吳張陳已經有點不耐煩了,他知道周金民是個孬種,膽子小,沒想到他能沒主見到這個份兒上。

  這段日子查假煙查得特別緊,眼看著快查到自己頭上,吳張陳這才找了個信得過的人頂罪,他給了阿詹一點好處,讓阿詹替他在里面待一段日子。

  但是周金民是個孬貨,他要是進去了,說不定幾句話就把自己給抖了出來,所以拿到錢後,他讓周金民趕緊跑路,跑到外省去最好,周金民膽子是紙糊的,嚇得屁滾尿流,就算是對污蔑萬元的事情有愧,他也不敢站出來多說什麽。

  “我都讓你去外省了,你還留在這兒幹啥?你真怕公安找不到你?”

  “你不是說有個大買賣嗎?怎麽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……我以後怎麽跟萬元交代?”他只是想拿萬元的錢,沒想到會污蔑萬元賣假煙。

  現在知道怕了,偷錢的時候膽子不是挺大的。

  吳張陳想把他哄遠一點,耐著性子,“買賣都有風險,現在盯得那麽緊,就是做不了啊,你趕緊走,走得越遠越好,你就別擔心萬元了,現在已經抓了兩個人,沒有別的證據,抓不到我們頭上,他也頂多在里面待一段時間,又不會把他怎麽樣,難道你想拿你自己去換他?”

  一聽到這話,周金民老實了,人都是自私的,就算他對不起萬元,等風頭過了,他一定回來好好跟萬元道歉。


第39章

  許縉雲打算再去找找那發廊女,從醫院偷溜出來的時候,正好碰上了岑煙容。

  “岑老板?”

  “你去哪兒啊?”

  許縉雲答道:“想再去萬元他們租房附近看看,找人問問情況。”

  岑煙容忽然明白萬元為啥能這麽心疼這個“弟弟”,許縉雲能拄著拐為萬元的事情奔波,也是真心換真心了。

  “你來找我的?”許縉雲想著岑煙容會不會有別的消息。

  岑煙容給許縉雲讓出一條路,“邊走邊說吧。”她叫來了一輛車,兩人齊齊坐進了車里。

  這兩天,岑煙容也讓她老公幫人查過,給周金民提供假煙的,是另一個叫吳張陳的男人,好像還跟萬元他們是同鄉,只是現在找不到吳張陳的人,因為阿詹什麽都認了,暫時沒有別的證據,只有找到周金民,看能不能有其他的進展。

  許縉雲聽罷便說道:“今天要去找的人,或許能聯系周金民,至少周金民會聯系她。”

  車子到了巷子里口就進不去了,許縉雲連下車都不怎麽利索,還得岑煙容搭把手,他才能扶著拐站穩。

  順著巷口往里走,路漸漸寬敞起來,兩邊也逐漸有了商鋪,那家發廊店今天好像是沒有營業,卷簾門拉了一半,里頭的燈光順著卷簾門下邊的空隙照了出來。

  雖然沒有營業,但是里頭是有人的。

  見許縉雲是沖著這家店來的,岑煙容攔在許縉雲前頭,“我去敲門吧。”

  卷簾門動靜很大,岑煙容沒使多大力,那動靜還是震耳欲聾,還夾雜著女人的聲音。

  “誰啊?今天不做生意。”

  岑煙容跟許縉雲對視了一眼,兩人都挺有默契的,這個門肯定是只能強進了,岑煙容蜷起手指,又輕輕敲打在卷簾門上,聲音極其慵懶,“聊聊唄,妹妹。”

  里頭安靜了片刻,就在他倆以為對方會繼續裝死的時候,卷簾門從里面被拉起來一點兒,女人彎著腰朝外面張望,岑煙容她沒見過,但是許縉雲算是老熟人了。

  果然是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,女人沒有辦法,把兩人招呼進來,又將卷簾門徹底關上。

  “又有什麽事啊?”女人沖著許縉雲道,“我不是說了嘛,我跟那個周金民不熟,我跟公安說的,也只是我看到的,別的事情,我幫不上忙的。”

  許縉雲也沒有跟女人繞彎子,“最近周金民有聯系你嗎?”

  女人沒料到許縉雲能問得這麽直白,臉色一頓,想糊弄過去的時候,已經有點來不及了,只能沈默。

  “他聯系過你。”許縉雲的語氣非常肯定。

  女人和周金民的事情,許縉雲也是從萬元的來信中得知的,知道周金民特別喜歡特別維護這個女人,還總想著跟著女人有什麽以後。

  “你知道周金民他賣假煙,也知道萬元幫他頂罪的事情。”

  女人臉色愈發難看,隨後癟了癟嘴,“我知道什麽啊,我只是個女人,一個女人背井離鄉的,想要在外面立足是很難的,我只想安生點做我的生意,我跟周金民真的不熟,是他一廂情願,為了他這點兒事,已經很影響我的生意了,我還要吃飯呢,幹嘛跟我過不去呢?”

  女人不想惹上麻煩,畢竟給周金民提供貨物的吳張陳,吳張陳背後還有其他人,她怕她說太多,有人會找她的麻煩,她誰也不想幫,誰也幫不了,最多幫幫自己。

  早知道周金民的破事那麽多,她才不會招惹這個窮酸小子。

  岑煙容在這個時候開口,“周金民那小子偷了我的錢,你怕別人找你麻煩,就不怕我找你麻煩嗎?”

  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岑煙容,岑煙容衣著光鮮,妝容精致,連身上的脂粉味兒都顯得很淡雅,就算是沒勢,也是有點錢的,跟自己這種做皮肉生意的是兩碼事。

  女人確實在縣里沒什麽人能依靠,被岑煙容一嚇唬,沒有再說話,岑煙容見狀,態度柔和了不少。

  “你也知道,沒啥背景的人出來找事做不容易,萬元幫我打理服裝店,早出晚歸的,也辛苦得很,你說老老實實生活的人,要替周金民那種違法犯罪的人背鍋,是不是太沒有天理了?”

  果然如此,這女人是那服裝店的老板,現在能開店的人,多少是有點關系,有點家底的。

  岑煙容又道:“你這也不是什麽正經生意,幹啥不好呢?非得要男人來糟踐你。”

  大抵是岑煙容的話觸及到了女人的痛楚,她垂下眼皮,重重呼出一口氣。

  “周金民是給我打過電話,前幾天的事情,他說他回老家了,那會公安找上門來,人家問啥,我就答啥,問萬元跟周金民關系咋樣,他倆吵完架還能住在一起,關系肯定不一般,那個假煙,因為周金民讓我賣了幾包,後來被人發現了,就沒賣了,我怕查到我店里,我不想惹事,才沒有為萬元說話,再說了,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跟周金民一起幹賣假煙的事情。”

  既然安生不了,女人已經不想在這兒繼續做下去了,“周金民幾次說要我跟他走,別幹這一行了,他又沒什麽錢,我就當笑話聽了。”

  煙櫃上座機在這個時候響起,店里兩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女人,女人也莫名緊張起來,她的直覺告訴她,這通電話應該是金民打來的。

  許縉雲先一步按住了聽筒,“如果是周金民,麻煩你問問他現在在哪兒,就當是幫幫我。”

  女人也就跟許縉雲見過幾次面,可這幾次面,許縉雲給她留下的印象很深刻,許縉雲看旁人的眼神有些清高,甚至有些傲慢,頭一次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央求之色。

  女人沒有說話,清了清嗓子,接起電話,那邊的聲音很耳熟,果然是周金民。

  “我要去G省,你跟我一起吧。”

  其實,女人對周金民是有私心的,周金民確實幼稚,但是又是這些年,自己見過最執著的男人,他可能是真心的,但是……自己早就過了靠著真心就能哄騙的年紀。

  店里靜得嚇人,聽筒里的聲音大家聽得一清二楚,許縉雲和岑煙容都死死地盯著女人,女人咽了咽唾沫,她算不上什麽好人,但也沒做過啥壞事,幫了萬元,也是幫了周金民。

  “你人都跑不見了,我怎麽跟你一起?”

  許縉雲和岑煙容都松了口氣,知道女人應該是願意幫忙的。

  電話那頭的周金民連忙道:“我今晚回縣里,吳哥給了安排了船,我們坐船走。”

  “你有錢嗎?”

  周金民知道女人嫌他沒錢,這回他總算是硬氣了,從萬元拿偷的有一半兒都在他身上,“有,你跟我走就行了,我們倆換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生活。”

  女人擡眼看著許縉雲和岑煙容一眼,故作輕松,“行。”

  周金民高興壞了,“那你收拾東西,今天晚上九點,我們碼頭見!”

  掛了電話,女人在岑煙容的陪同下,再去了一趟派出所,把她知道的都說了,根據她提供的消息,晚上九點便在碼頭將周金民抓到了,順藤摸瓜,又抓到了準備去外省的吳張陳。

  案件具體的進展無從知曉,萬元還要被進行進一步問話,許縉雲想見見他都不行,最快也要明天上午。

  許縉雲出來一整天,再不回醫院,他怕明天就出不來了,進一病房,被值班護士逮了個正著。

  “你怎麽到處亂跑啊!你再這樣,我們可是要通知王秘書的。”畢竟是特別關照的病人,人家護士也怕擔責任。

  許縉雲自知理虧沒有反駁,他明天還想出去,他還得去接萬元,他必須親眼看到萬元完完整整的出來才會放心。

  周金民的供詞證明了萬元是無辜的,萬元被放出來的時候,兩人打了個照面,他撲上去打了周金民一拳,很快被人拉開。

  “哥……”周金民嘴角滲著血,沒有臉面再面對萬元,“我對不起你……我錯了……”

  萬元惡狠狠的目光算是回應了周金民,他倆的兄弟情分算是到頭了,輕飄飄的一句對不起,已經換不回自己原諒。

  淩晨,萬元一個人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,呼吸著久違的新鮮空氣,在里頭沒有受過什麽虐待,但內心很煎熬。

  他也很怕,很怕找不到周金民,他會莫名其妙坐一段時間的牢,他很想他爹,想他奶奶,想他姐姐,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跟家里人交代,怕大家會擔心。

  他也很想許縉雲,他要供許縉雲上大學的,他要是出不去,許縉雲怎麽去大學,就算去了大學,是不是還會被人欺負?

  還有岑煙容,他不想讓岑煙容覺得,是自己拿了她的錢跑路了。

  好不容易從里頭出來,只是時間這麽不湊巧,身上又沒什麽錢,只能硬著頭皮往租房的方向走。

  快走到租房樓下,萬元瞧著發廊店的燈還亮著,他記得公安跟他說過,這個發廊女又來提供了一遍證詞,還是她幫忙把周金民找出來的。

  萬元想到這兒,加快了腳步走上前去,發廊店門大開著,女人托著腮坐在店里,見到萬元的時候一點兒也不意外,似乎就是在等他。

  “回來啦?”

  萬元調整了一下呼吸,收起他之前對女人的偏見,想要跟對方道謝,“謝謝你啊。”

  女人聳聳肩,“你謝我幹啥,要不是你弟弟纏著我,我才不想蹚這趟渾水。”

  這生意確實不能幹了,女人決定收拾收拾,去S省找個工廠打工。

  “我弟弟?”萬元楞了一下。

  “是啊,上回那個坐輪椅的,他也不嫌折騰。”女人回憶了一下,喃喃道,“說起來,這回他好像是拄著拐來的。”

  許縉雲!

  萬元耳邊嗡嗡作響,完全聽不到女人說了啥。

  許縉雲怎麽來的?他咋知道的?他現在在哪兒呢?


第40章

  “他……他人呢!”

  萬元一激動,一把拉住了女人的手腕,力道之大,疼得女人直叫喚。

  “哎呀!你輕點兒。”女人費力地掰開萬元的手,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,“我也不是很清楚,跟一個姓岑的女人一起來的,聽他倆說話,你那個弟弟好像還在住院。”

  姓岑的女人,萬元隨即反應過來,許縉雲應該是去找過岑煙容,他有太多的問題想問許縉雲,有太多的話想跟許縉雲說,他看向煙櫃上的座機。

  “我能打個電話嗎?”

  女人揉著手腕,嘆了口氣,“你自便。”

  電話接通的那刻,萬元想起了被偷的錢,錢交到他手上,他就得負責,他覺得很對不住岑煙容。

  “容姐,我是萬元。”

  岑煙容一聽到萬元的聲音,瞌睡都醒了大半,“他們把你放了?”

  “嗯,實在不好意思,是我沒把貨款看好,公安說不知道貨款能追回來多少,差的錢我會……”

  話沒說完,便被岑煙容打斷了,“錢的事情你先別操心了,人沒事就行,這麽晚了,你現在在哪兒啊?身上有錢嗎?我讓我老公來接你吧。”

  這麽晚了,萬元更擔心許縉雲的安全。

  “容姐,我弟弟是不是來找過你,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?”

  哪個醫院,哪個科室,哪個床位,岑煙容都說得清清楚楚,只是現在太晚了,人家醫院也過了探病的時間。

  “要不你還是來我這兒吧,明天一早,我送你去醫院。”

  萬元拒絕了,已經夠麻煩岑煙容的,既然已經出來了,別的事情,自己還能應付。

  “我發覺你跟你那個弟弟一樣倔。”岑煙容笑了笑,感嘆道,“他可是為了你的事情,操了不少心,拄著拐東奔西走的,你見到他得好好謝謝人家。”

  掛了電話,萬元又跟女人道了別,拖著疲憊的身子往樓上走,租房門一打開,里頭還是老樣子,只是他離開有些日子,家里的窗戶又沒關,桌上起了一層細細的灰塵,東西也被翻得有些淩亂。

  萬元簡單收拾了一下,又燒了壺熱水,拿上幹凈的衣裳,進到廁所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。

  他知道現在時間不早了,只是他在家里待不住,他想見見許縉雲,哪怕今天晚上見不了,他也想明天一早能見上。

  從樓上下來,發廊店的門還沒關,萬元摸了一把腦袋,他頭發長長了不少,他不想邋里邋遢地去見許縉雲,再次推門走了進去。

  “你要關門了嗎?不關的話,我想剪個頭發。”

  女人看著折返回來的萬元,清清爽爽的,已經換了身衣服,正經來自己這里理發的男人,萬元還是頭一個。

  “坐吧。”

  女人動作很利索,理頭發的手藝也很好,原本有些頹唐的人,一下子幹凈爽朗了不少。

  萬元付了錢,摸了一把腦袋,出門前對女人說道:“正經理頭發也挺好的。”

  女人頓了一下,正想說話,萬元已經走遠了。

  晚上不大好坐車,萬元身上也沒多少錢,幸好租房到醫院也不是特別遠,走過去就四十來分鐘。

  到了醫院大樓前,萬元擡頭往上看了一眼,亮著燈的窗戶沒剩幾個,他沒打算上樓,只是久久地站在樓下看著樓上的窗戶。

  許縉雲哪兒睡得著啊,他滿腦子都是萬元,說是最遲明天就能出來,可他還是擔心在里面受了欺負,擔心萬元冷著熱著,擔心萬元餓了吃不上飯,他還怕萬元還是不想見他,還是躲著他。

  為了方便陳遠聞來看自己,這間病房只住了許縉雲。

  此時此刻,病房的燈沒開,許縉雲別過頭,看向窗戶,路燈的燈光微微發黃,有那黃光照著,外邊的夜空也不至於太黑。

  許縉雲翻來覆去都無法入睡,他想要起身走走,扶著床,拿過拐,他慢慢在病房里走動,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窗邊。

  太晚了,路上看不到行人,街對面的小飯館關了門,遠處的樓房也只有一兩戶家里是亮著燈的。

  他們這小縣城不大,站在高處能一眼望到頭,明明不大的地方,他想見見萬元卻那麽的不容易。

  長時間一個姿勢站立,許縉雲的手腳都不太舒服,他正想換個姿勢,余光瞥到醫院大樓前的空地上,站著個黑漆漆的人影。

  昏黃的路燈照著那人身上,許縉雲愈發覺得眼熟,他仔細辨認,那張朝思暮想的臉逐漸在他眼前清晰,他想叫那人的名字,嗓子又像是被人一把捏住,怎麽都發不出聲。

  萬元!

  許縉雲在無聲地吶喊。

  萬元並沒有聽到,轉了一下身,在空地前環視了一圈。

  許縉雲怕他就這麽走了,趕緊走到門口去開燈,他慌慌張張的,手上的拐都不聽使喚。

  二樓窗戶里亮了起來,萬元下意識看向了光源的方向,窗前的人臉上露出似驚似喜的表情,可惜他背著光站著,看不清他瞳孔的顫動。

  “縉雲!”萬元一時間忘了這里是醫院,動情地大喊,還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兩步。

  你怎麽在這兒,你怎麽來的,你怎麽樣了。

  所有的問題,在兩人見面的一瞬間,都有了答案。

  “誒!幹啥呢?”傳達室的老頭聽到動靜,很煞風景地出來攆人。

  萬元只能邊賠不是,邊作勢往外走,他回頭看了一眼二樓的許縉雲,許縉雲還眼巴巴地杵在窗前,看著怪讓人心疼的。

  眼看著萬元消失在了街角,老頭才回傳達室睡覺,但是許縉雲不死心,還看著萬元離開的方向,他恨不得插上翅膀,立馬飛到萬元身邊。

  樓前的路燈滅了一盞,許縉雲站了一會兒,還是不見萬元的身影,就在他以為萬元走了的時候,那巷子里黑影一晃,萬元再次出現在他的視線里,還沖他招了招手。

  萬元哪兒敢走,他就知道,許縉雲不看到他是不會乖乖上床睡覺的。

  這回萬元沒有說話,走到樓前空地,朝許縉雲招了招手,示意許縉雲進去睡覺,又指了指角落的長椅,他就在這兒陪著許縉雲。

  許縉雲鼻子一酸,嗓子里又幹又澀,他拼命咽著唾沫,看著萬元走到長椅旁坐下,他才關了燈,回到病床上躺下。

  萬元以為,他最想許縉雲的時候,是被關在里頭的日子,現在明明見到了,反倒讓他更加掛念了。

  人都是貪心的,見不到的時候,想著能見一面就好了,真要見到了,又想著能說上話,要一直見,要天天見,要無時無刻不待在一起。

  幸虧現在天氣熱,在外面睡一晚上也不至於著涼,也就是蚊子多,但是許縉雲就在樓上,這種期待也足夠讓人熬到明早。

  許縉雲輾轉反側,難以入眠,他幾次偷偷起身,站到窗前張望,得看到長椅的影子才能安心,直到後半夜,他徹底折騰累了,終於能安生地躺在床上。

  再醒來的時候,天已經蒙蒙亮了,許縉雲趕忙起身,清晨的空氣帶著濕氣,車輛在路上穿行,早餐攤已經支在了路邊,來醫院探病的人也手里提著保溫杯,行色匆匆。

  他往角落的長椅一看,哪兒還有萬元的人影,他滿腔的期待,忽然像是被人薅了空,空落落的感覺,弄得他呼吸不暢。

  他很恍惚,他害怕昨晚的萬元是他的一場夢。

  “你可別又想著跑啊,今天我們盯著你。”來查房的護士跟看犯人似的,把許縉雲當成了頭號要犯,“杵著拐到處跑,你知不知道護士的工作也是很忙的,你盡給我們找事做,你再這樣……”

  許縉雲知道小護士要說啥,他再這樣,就得告訴王秘書,可他現在哪兒還有心思擔心別的,他想出去找找萬元。

  人小護士看他失魂落魄的,又有點於心不忍,“等待會兒我們不忙了,我叫人幫你早飯吧。”

  就在這時,病房門被敲響,許縉雲猛地轉頭,從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。

  “麻煩問一下,許縉雲是不是在這兒?”

  許縉雲連拐都沒拿,光著腳就想往床下跑,他腳上沒啥力,要不人小護士眼疾手快,他差點兒摔地上。

  “你幹啥啊!”

  萬元聽到動靜,推門而入,護士那小身板,哪兒架得住許縉雲,他上前一把將人抱了起來。

  “萬元!”許縉雲聲音有些顫抖,拽著萬元衣服的手怎麽都不肯松開。

  萬元也沒著急起身,他躬著身子,跟人護士道謝,又再三保證他看著許縉雲,不會讓許縉雲亂跑,人家這才放心離開。

  “好了。”萬元輕輕拍了拍許縉雲的手背,許縉雲還是不肯放,只能由著他。

  許縉雲紅著眼眶,“我以為你走了……”

  “我去哪兒啊?”萬元從兜里掏出兩個熱騰騰的包子,“我看人家來醫院看病人,都是帶著飯盒的,我空著手來,想著你肯定沒吃早飯,就買了兩個包子。”

  兩人依舊動作別扭地僵持著,萬元拿包子去碰了碰許縉雲的臉頰,包子的溫度,讓許縉雲漸漸回神,漸漸確認眼前這個萬元就是真實存在的,這才將人松開。


第41章

  許縉雲的目光近乎貪婪地遊移在萬元的身上,他已經將萬元的模樣牢牢刻在了心中,“你有沒有受欺負?有沒有……”

  萬元一把按住許縉雲的手,原地轉了一圈,讓許縉雲好好看看,“我受什麽欺負啊,我現在不是好好的,能跑能跳。”

  他有點慶幸,慶幸自己換了身衣服,剪了個頭發才來見許縉雲,才能讓許縉雲稍微安心點。

  “倒是你。”萬元的視線從許縉雲身上轉移到了一旁的拐上,“你怎麽找來的啊?怎麽找到容姐的?學校上課咋辦?你腿咋樣了?”

  許縉雲眨了眨眼睛,眼睫毛被眼角的濕潤凝了一片,萬元走得那麽急,那麽決絕,頭也不回的,自己除了出來找他,還能有什麽辦法?他哪兒冒險啊,他哪兒敢賭讓萬元自己回心轉意?

  “我給你寫了很多信,你不回,打了很多電話,也不接,我很擔心你。”

  熱切的眼神讓萬元有些招架不住,也逐漸記起自己疏離許縉雲的原因,許縉雲的眼神濕漉漉的,有些委屈,有些難受,萬元心軟了,一想到許縉雲千里迢迢地來找他,他就心軟了,那些克制和不應該,都被他拋在了腦後。

  “我看到周金民大半夜的回來,我怕你出了什麽事。”只要是關於萬元的,許縉雲都格外敏感。

  光說了自己,萬元也想聽聽許縉雲的事情,“腿呢?”聽說能走了,都是聽別人說,他還沒親眼看看。

  “覆查結果還行,能拄著拐走幾步。”

  萬元把許縉雲額前的頭發往後摸了一把,露出光潔的額頭,“我去給你打盆水,你洗漱一下,吃了包子,走兩步給我看看。”

  萬元剛起身,那纖細的手指又攥住了自己的衣角,他只能耐心安慰,“我不走,你這樣我只能把你別褲腰帶上了。”

  就算是放開了萬元,許縉雲也從床頭爬到了床尾,目光灼灼地看著萬元在病房進出,也就是水房離這間病房近,萬元一來一回花不了多少時間,只是每次進來,許縉雲都對著門口望眼欲穿。

  他實在沒法了,找了輪椅,把人抱了上去,帶著人到水房去洗漱,刷完牙洗完臉,又帶著人回到了病房。

  櫃子里有現成了豆奶粉,也不知道是誰送的,萬元拿了一包,用開水沖開,讓許縉雲就著豆奶吃包子。

  “你吃了嗎?”許縉雲咬了一口包子,想把剩下的分給萬元。

  “我吃了,我在人包子攤上吃的,你吃你的。”萬元捏著許縉雲的腿反覆檢查,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,總覺得許縉雲的雙腿有了些肌肉,他的大手順著膝蓋揉捏,用的力道剛剛好,“能治就好,早知道能治,早點來醫院看看了。”

  許縉雲吃包子的動作停了下來,悶聲悶氣道:“我要是好了,能走了,你就不管了是嗎?”

  自己要是什麽事都能自力更生,萬元肯定走得更放心,更瀟灑,許縉雲知道自己挺卑鄙的,仗著萬元的同情心,用自己這具破敗的身子,硬生生地將萬元留住。

  萬元知道,自己上次不辭而別,給許縉雲心里留下了陰影,他做不到狠心拋下許縉雲,也沒法向許縉雲許下承諾。

  “我哪兒不管?我不是還得供你上大學嗎?”

  許縉雲不依不饒,“那我要上了大學,你是不是就不管了?”

  萬元的大手覆蓋到許縉雲的眼睛上,修長的睫毛眨巴了兩下,掃得萬元掌心癢颼颼的,等了幾秒,等到許縉雲安靜下來,他才將人松開。

  “走兩步讓我看看。”

  許縉雲接過萬元手里的拐架在腋下,在病房里來回走了兩遍,雖說算不上行動自如,但也比輪椅好上百倍,靠著拐支撐能站立在地上,門檻已經阻攔不了許縉雲前行。

  因為萬元的事情,許縉雲特意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,學校的課程耽誤了許久,他得收拾收拾回去了。

  辦了出院手續,王秘書原本是要叫人來送許縉雲的,被許縉雲拒絕了,他想跟萬元回家再住一晚,明天一早就回去。

  家里有些亂,萬元給許縉雲騰出一塊兒幹凈的地方坐下,“坐會兒,我收拾一下,不然晚上沒地方睡。”

  萬元把租房好好打掃了一通,重新鋪上了新床單,燒了熱水,拿著換下來的臟床單臟衣服到廁所去清洗,留許縉雲一個人在屋里。

  許縉雲等了一陣,聽到廁所的水聲還很大,無所事事,把自己的包袱放到了桌上,閒得無聊,拉開了桌前的抽屜,里頭滿滿當當的,全是他給萬元的回信。

  從有些信紙折痕的程度來看,是被反覆折疊了很多次的,萬元肯定看了很多遍,讀了很多遍。

  許縉雲心口一熱,他知道他強人所難,但是一想到萬元也會像自己想他一樣想自己,他就沒辦法什麽都不做,沒辦法裝作什麽都不知道。

  許縉雲想起包里那幾封萬元還沒看到的信,他將信放到抽屜里,跟那些拆封的放到一起。

  等萬元把床單衣服洗完,都快傍晚了,現在的許縉雲比以前利索,把他帶到廁所,兌好洗澡水,他自己洗澡完全沒有問題。

  萬元等他洗澡的功夫,又下了買了點兒吃的,等他洗完,自己才去廁所洗澡,洗完澡,兩人一塊兒吃了晚飯。

  屋子里只有一盞破破爛爛的小電扇在搖頭,黃色的塑料外殼上沾滿了油漬,看著臟兮兮的,微弱的風壓根兒吹不散屋子里的熱氣。

  許縉雲折騰一天也挺累的,萬元讓他坐到床上去,貼著墻靠著,腰也會舒服點。

  一動彈就有點出汗,萬元想打盆水擦擦的,許縉雲現在一驚一乍的,像是驚弓之鳥,生怕自己會走,萬元只好哪兒都不去,陪著在許縉雲身邊。

  “明天我就回去了,你呢?”

  上床擋住了大半的光,兩人被掩在一片陰影之下,這租房過分冷清,只有許縉雲的體溫,讓萬元感受到了一點兒生的氣息。

  “我還得賣衣服啊,給容姐添這麽大的麻煩,貨款少了一些,關店這些日子又少掙了那麽多,我不得加班加點地掙回來。”萬元一拍許縉雲的大腿,“對了,這回這件事,別跟我爹他們說,我怕他們擔心。”

  這些就算萬元不說,許縉雲也知道輕重,萬元就沒有別的想對他說了嗎?

  “早點睡,明天我送你。”

  等了半天,只能等到這麽一句話,許縉雲跟賭氣似的背對著萬元躺下,萬元看著他後背,有點無奈,起身關了燈,回到床邊,也背對著許縉雲躺下。

  他知道許縉雲在等什麽,他能說啥,給許縉雲答覆嗎?

  許縉雲瘸著跑來找自己,還為了自己事情奔波,就這份情意,要說他一點兒沒有動容,那是不可能的。

  許縉雲在他心目中就是特別的,他不能完完全全把許縉雲當成好兄弟,但許縉雲又是個實打實的男人,自己也不能把他當女人看待。

  可萬元總覺得兩男的好上不是啥靠譜的事情,再說了,許縉雲就要去念大學了,大學多好啊,見了世面,開拓了眼界,他這樣的,許縉雲說不定就看不上了,他倆現在不把話說得太直白,以後要是許縉雲後悔了,還有後退的余地。

  萬元抱著胳膊,盯著窗外走神,莫名有些妄自菲薄起來,身後窸窸窣窣的翻身聲他都沒有察覺,只是後背一熱,被許縉雲抱住才回過神。

  “萬元……”許縉雲死死地靠著萬元的後背,嘴唇從後頸一點一點輕吻到了耳垂。

  濕熱的呼吸和癢颼颼的觸感讓萬元有些顫栗,他按住腰上的手臂,沒有將人掙開。

  許縉雲的嘴唇萬元的脖頸和臉頰蹭了許久,身子也漸漸架到了萬元的身上,萬元看他辛苦,翻了個身,胳膊一攬,將人摟進了懷里,許縉雲趴在他的胸口,順勢抱住了他的脖子。

  因為萬元默許,讓許縉雲更加大膽了些,原本輕柔的吻變得肆無忌憚起來,舌尖蠻橫地撬開萬元的唇瓣,萬元明顯僵硬了一下,舌尖抵著舌尖時,他沒有掙紮,許縉雲得寸進尺,輕而易舉地占據了萬元的口腔。

  萬元一開始很被動,直到舌尖被許縉雲吮吸得發麻,他的雙手才不由自主地撫摸在許縉雲的後背上,他一個翻身把人壓在身下,加深了這個吻,兩人密不可分地糾纏在了一起。

  許縉雲的雙手失去了控制,順著萬元的衣擺就想往里摸。

  萬元只覺得大腿上硌得慌,回過神來,一個激靈,總算是恢覆了一點兒清醒,他氣喘籲籲地按住許縉雲。

  “好了。”沙啞的音調把萬元自己都嚇一跳。

  許縉雲意亂情迷的看著他,瞳孔被月光鍍上一層水汽,萬元看得心肝兒都顫了顫,輕聲嘆了口氣,大手輕拍在許縉雲的後背,耐心安慰著。

  許縉雲抖得厲害,最後把臉埋在萬元的胸口,良久才冷靜下來。

  萬元用手指掻了掻許縉雲的臉頰,心里軟得不行,沈著嗓子喊了一聲許縉雲,“縉雲,睡吧。”

  作者有話說:

  不會被鎖吧


第42章

  窗外的天空灰藍,現在天亮得早,樓下的路燈都還沒熄滅,屋里那盞破敗的電扇還在吱呀吱呀地轉著腦袋。

  叫醒許縉雲的,是他的生物鐘,和萬元的體溫,他枕著萬元的胳膊,被萬元半摟在懷里,兩人就這麽抱了一晚上,胸口的布料都有些濡濕。

  這些日子的經歷,就好像是一場夢,連近在咫尺的萬元都顯得不那麽真實,不敢相信萬元是真的,不敢相信萬元就躺在自己身邊,不敢相信萬元默許了自己所作所為。

  許縉雲像是求證一般,用手指順著萬元的臉頰勾勒,摸到有棱角的下巴,他忍不住湊上前去,手指碾壓在萬元的嘴唇上,萬元的嘴唇微微張開,露出那一丁點兒的嫣紅,許縉雲沒有征求萬元的同意,俯身親了上去。

  舌尖又麻又脹,萬元覺得有什麽東西壓著他,體溫還高得不行,他跟鬼壓床似的,怎麽都睜不開眼睛,只能癡癡地張著嘴,任由身上的人作弄。

  睡得渾渾噩噩的萬元不會用鼻子呼吸,嘴唇被堵得嚴嚴實實的,很快便感覺到了窒息,他緩緩睜開眼睛,眼前一片模糊,半晌才將視線聚焦,看清楚是許縉雲後,昨夜的記憶跟跑馬燈似的在腦子里播放。

  他明明什麽都沒說,但是他倆又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,仿佛他已經給了許縉雲回答。

  萬元有一點後悔,後悔自己太草率,後悔自己腦子不清醒,抗拒說不上,更多是無奈。

  他輕輕推開許縉雲的肩膀,用手背蹭了蹭嘴唇,“睡覺都不消停。”

  還親上癮了。

  萬元沒有提起昨晚的事,也沒有對今早這個吻提出任何異議,他裝作什麽都沒發生,下床找了身幹凈的衣服。

  “我怕你暈車,待會兒少吃點兒。”萬元幫許縉雲將包袱收拾好,這又是輪椅,又是拐杖的,他開始操心許縉雲怎麽弄得回去。

  許縉雲像是看出他在想什麽一樣,“拐我就不帶回去了。”

  “為啥啊?”拐怎麽都比輪椅方便一點,許縉雲自己上下學都不是問題的。

  許縉雲擡著眼皮瞥了萬元一眼,眼里的謹小慎微恰到好處,讓萬元看得真真的,隨後才垂下眼睛。

  “胡嬸還不知道我來縣城是為了治病,她要是知道了,我伯父伯母就得知道,萬一他們不想我治好呢?不再支付生活費,我以後怎麽辦?”許縉雲聲音有些顫抖,“我知道我這樣做很掉價,這些心眼子也讓人厭惡,但是我沒辦法,等我考上大學,有能力自己賺錢的時候,就不會再依靠他們了。”

 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,萬元心里別提多不是滋味了,忙安慰道:“誰厭惡啊?這不是沒辦法嗎?再說了,哪兒掉價了?他們給你錢也是應該的,他們要真不給,不是還有我嗎?你就別操心錢的事,好好看書,好好休息,治療和高考咱們都不耽誤。”

  一個癱了那麽久的人,能有多少心眼子,就算是有,坐在輪椅上也能算計人了嗎?不過是為自己打算一些罷了,萬元心疼都來不及,哪兒來的厭惡。

  見許縉雲幾次來縣城,自己都不知情,萬元又叮囑道:“以後來覆查記得提前告訴我一聲,我好去車站接你。”

  “你會回來看我嗎?多久回來一次?”

  這還沒走呢,已經惦記著讓自己回去的事情了,這哪兒說得準啊,趁著還有半年時間,萬元還想多掙點錢,補上這回的漏洞。

  “一個月肯定回去一次,回不去也給你打電話,不行咱不是還寫信嗎?”

  許縉雲唇峰翹起,有點賭氣,“可是我的電話你也沒接,信也沒回。”

  那不是特殊情況嗎?萬元承認,就算沒有那一遭,收到許縉雲的電話和來信,他也可能會裝傻充楞,故意不回,都是許縉雲的緣故,那會兒他心里亂得很。

  “你給我寫信了?還在樓下信箱里?”萬元說著就想去找。

  許縉雲余光掃到了抽屜,但是他不肯說,“扔了,反正你也不想看,也不想回。”

  “哎呀。”萬元哀嚎一聲,許縉雲這副小心眼兒的樣,自己真是拿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。

  從租房問了一路,問到上了班車,許縉雲還是不肯說把信扔哪兒來。

  眼看著班車要發車了,萬元眼巴巴地站在車窗下,那信自己不找回來,以後許縉雲肯定會翻舊賬的。

  “告訴我唄,扔哪兒了,我去撿回來,我看了肯定回你,給你寫個八百字觀後感。”

  班車一啟動,整個車身都在顫動,發動機的聲音震耳欲聾,萬元只看到了許縉雲張了張嘴,沒聽清他說了啥。

  “哪兒啊?”

  許縉雲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,“你自己找吧。”

  “嘶!”班車不給萬元機會,屁股上冒著烏泱泱的黑氣,很快開出了車站。

  萬元聞著刺鼻的尾氣,這不是故意吊他胃口嗎?人走了還讓他不消停。

  送了許縉雲,萬元得去見見岑煙容,他運氣好,岑煙容不計較之前的損失,在公安的幫助下,還追回了不少的貨款。

  先前原本就打算去市里進貨,這一耽擱,原先的供貨方人員發生了變化,連經營模式也有了改變,電話里一句話是拿不了貨的。

  岑煙容聽罷,“反正是要去市里的,你好好跟人談談,看看他們現在是個經營模式。”

  去了市里才知道,現在服裝生意好做了,人家市里的貨都供不應求,縣里那些個小額訂單的生意他們自然看不上,現在一個縣他們只供一家的貨,所以必須在縣里做大做強。

  這唯一的貨源人家也不是隨隨便便給你的,縣里有那麽多做服裝生意的,總得拿出點成績,人家才會選擇你。

  萬元一下子忙活起來,一個多月的時間,硬是用銷量爭取到穩定的貨源。

  當下最時興的款式,縣里只有萬元一家賣,店里生意紅火得讓人羨慕,實在是忙不過來了,萬元和岑煙容合計又招了店員。

  新來的店員是個從鄉下來的小姑娘,雖然讀書不多,但是嘴挺甜的,一口一個姐的,把來店里買東西客人哄得眉開眼笑。

  萬元跟她忙活了一個上午,總算是到了午飯時間,萬元指著門口的盒飯攤子,“你去買兩盒盒飯吧。”

  這個點兒了,盒飯攤子前還是堆滿了人,萬元估摸著時間,給學校辦公室打了電話。

  一說是早許縉雲,人立馬去給他喊,一陣嘈雜的聲響過後,聽筒被接起,從電話那頭傳來了許縉雲有點急促的聲音。

  “喂?”

  萬元知道,許縉雲來得肯定很匆忙,“吃飯了嗎?”

  “嗯。”

  之前答應過許縉雲,一個月肯定回去一次,只是現在太忙,哪兒有工夫,萬元只能一味地推遲,電話倒是沒落下,隔兩天就打一次,他也給許縉雲寫信,只是許縉雲不肯回,作為他還沒找之前那些信的懲罰。

  “縉雲,你到底把信塞到哪兒了?”

  那個小破租房就巴掌大,能藏地方的東西,他都翻了個遍,啥信都沒有,他甚至有點懷疑,許縉雲是不是真把信給扔了,故意讓他在家里好找。

  許縉雲有點想笑,剛想說話,聽到電話里有一個女聲響起。

  “元哥,你的飯。”

  萬元還蹲在墻角等著許縉雲的回答,隨口回道:“你放那兒吧,我等會兒來吃。”

  等萬元回過神時,電話里可安靜了,“喂?斷線了?”

  電話里的雜音很是明顯,通話還在繼續,萬元又纏著許縉雲道:“說說唄。”

  誰知等來許縉雲酸溜溜的一句話,“你也沒心思找。”說完,便撂了電話。

  忙音聽得萬元一楞,怎麽還有點火藥味兒,忽然生啥氣啊,不說就不說,他自己找就是了。

  萬元剛把聽筒放下,電話響了起來,他隨即接起,電話里沒人說話,他試探性問道:“縉雲?”

  許縉雲掛了電話,又埋怨自己太沖動,他哪兒舍得掛萬元電話的,就是……就是聽到有旁人在萬元身邊,他心里就不舒坦。

  “你有想過我嗎?”許縉雲問得直白。

  旁邊有人,又是青天白日的,萬元臉皮再厚,也說不出口,他幹笑一聲,“怎麽問起這話來了?”

  “你沒想過。”想過怎麽會不看以前的信。

  萬元快被這幾句話給酸死了,正想為自己辯解,有客人進來了店里。

  一個嬌滴滴的女人客套著,一開口就知道是萬元這兒的常客,“萬老板,耽誤你吃飯。”

  “沒有沒有,隨便看看。”萬元連忙起身,捂著聽筒對許縉雲說道,“店里來客人了……”

  女人,又是女人,萬元做著女裝生意,幾乎在女人堆里打滾。

  許縉雲手里的聽筒差點被他捏碎,憤憤打斷道:“就算想過也沒以前想。”

  話一說完,又掛了萬元的電話。

  萬元看著聽筒上的小孔,硬是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得罪了許縉雲,他喃喃道:“這脾氣越來越大了,電話說掛就掛。”


第43章

  傍晚六點,批發市場的門店陸陸續續打烊,萬元和店員捋清今天的賬目,點清店里的庫存,也得下班了。

  鎖上店門,街邊的路燈已經亮起,現在天氣轉涼,一到夜里,風還有大,萬元攏緊外套,低頭朝著租房的方向走去。

  和萬元擦身而過的,也是些下班急著回家吃飯的路人,可惜萬元家里,沒人等著他回家。

  他中途幾次想給許縉雲再回個電話的,只是店里太忙了,他實在抽不出來時間,等到他稍微閒下來,早就過了許縉雲下學的時間。

  最近掃黃掃得比較兇,租房附近的發廊按摩店都關門了,租房對面的發廊女也去了其他地方打工,蕭條得厲害,周遭認識的人不多,加上離批發市場有點遠,萬元早就有了搬家的打算。

  到家萬元先洗了個澡,晚飯是剛在回家路上隨便買的一點吃的,這租房里啥都沒有,幸虧萬元最近比較累,洗完澡吃完飯,看看許縉雲的信後,倒頭就睡,不需要其他打發時間的娛樂項目。

  今晚他也跟平時一樣,一邊吃飯,一邊把抽屜里的信拿出來看看。

  看得多了,自然每封信的內容他都知道,不敢說能一字不差地覆述,記個百分之九十是沒問題的。

  最上面這幾封是萬元經常看到,不是他不愛看下面的,是看著看著,瞌睡上來了,根本就沒機會往下看完。

  萬元盯著抽屜里的信許久,又對著屋子環視了一圈,他哪兒都找了,反倒是這個抽屜沒怎麽仔細翻過……

  萬元像是想到了什麽,將所有信都拿了出來,最下頭幾封全是沒有拆開的。

  果然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,許縉雲啊許縉雲,真是讓自己好找。

  萬元又好氣又好笑,難怪許縉雲今天能振振有詞地說自己沒有以前想,這小子。

  這幾封信的內容都差不多,字里行間都透露出許縉雲的求和和退步,害怕自己不再理他,害怕兩人以後不會再見面。

  可憐的時候是真可憐。

  要不回去看看吧,自己確實有一段時間沒有回去了,就許縉雲的性子,電話里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,搞個突然襲擊,肯定給許縉雲嚇一跳。

  第二天一早,萬元揣上許縉雲寫給他的那幾封信,收拾好自己的行李,店里忙活了一天,跟岑煙容請了假,又跟店員交代了後面幾天的事情,買了些東西,搭上最後一趟班車回老家。

  班車在山路上搖搖晃晃,末班車的緣故,司機也不是很積極,開得很是緩慢,萬元看著窗外熟悉的風景,有些愜意地瞇著眼睛。

  等再醒來時,車子已經停在了鎮上的車站,萬元抹了把臉,稍微清醒了一點,看向窗外灰撲撲的天空,到家的感覺並不是很真實。

  幾次回家,萬元變得收斂沈穩了許多,想起先前那種風光張揚的模樣,他都覺得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。

  萬元提著東西進了院子,屋里的燈火透過窗戶,一個人影剛好印在了窗戶紙上,萬元趕緊加快了腳步,推開家門。

  “爹!”

  萬福安正坐在凳子上抽煙,煙鍋巴被他扣在桌沿上,擡頭一看,門口堵了個高大的身影,奶奶比萬福安先反應過來。

  “我的萬元回來了。”

  “你咋這個時候回來?”萬福安披著外套,連煙都不抽,笑著把萬元接了進來。

  萬元回回回來都是大包小包的,“這不店里忙嘛,好不容易抽點時間回來看看。”

  先前怎麽說還會給姐夫打一通電話,偶爾寫一封信,那事一折騰,好些日子沒有聯系過家里。

  “忙就好好忙,別惦記家里,家里有你爹呢。”萬福安嘴上這麽說,還是因為萬元能回家而高興,“再說過年也沒幾個月,那個時候再回來也不遲嘛,耽不耽誤你啊?”

  “耽誤啥啊。”萬元把買回來的東西一一拿出來,買啥奶奶都喜歡,“這是衣服,這件給我姐的,這件給我奶的,這個點心可緊俏了,要不是離店不遠,我都不一定能買到。”

  “又買這麽多,錢省著點兒用。”

  萬元沒說話,只是看了一圈破破爛爛的家,先前家里窮,爹一個人種地,供家里四張嘴吃飯,能有一片瓦遮雨就不錯了,哪兒想過其他的,可現在不一樣了,兜里多少有一點,就想著能把家里的日子過好起來。

  周金民出事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,可惜大家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,萬元也將故事簡化,把自己被周金民連累的部分全部忽略,只是跟爹說他是因為賣假煙和盜版光碟進去的。

  他不是為周金民說話,只是給周金民的老娘和弟妹留了體面,一家子孤兒寡母的,因為兒子的名聲太差,在他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,恐怕不好做人。

  萬福安是看著周金民長大的,萬元打小就跟他要好,聽到這樣的消息,怎麽能不唏噓。

  “去了城里,好東西見多了,心里怎麽會平衡,自然想來快錢,只有旁門左道的法子才來錢快,你可不能學他啊萬元。”

  萬元輕聲應下,“我知道。”

  家里老人習慣了早睡早起,等萬元洗完澡出來,奶奶和爹都各自睡下了,萬元瞧了一眼院子寂靜一片,他翻出包里的拿幾封信,趁著夜色,往許縉雲的院子走去。

  前後院子的燈都沒有開,只有許縉雲的屋子里還亮著燈,翻書時會發出颯颯的聲音,考試的資料他已經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了,高考他並不是很擔心。

  鞏固完今天的內容,許縉雲合上書本,閉上酸澀的眼睛,捏了捏自己的鼻梁,下一秒,他拉開抽屜,萬元給他的每一封信,他都有回,只是沒有寄出去而已。

  一想到,從昨天中午到現在,萬元連個電話都沒有,他更是賭氣,萬元一封都別想收到。

  纖細的手指揉搓著信紙的邊緣,將尖角處揉得卷起了邊,許縉雲很快被沒了底氣,萬元說不定正瀟灑呢。

  可能他從頭到尾都不懂自己在心里在想什麽,說不定自己不理他,他還順著坡就下了,轉頭把自己忘了,還找個女人打得火熱。

  許縉雲捏了捏自己不爭氣的雙腿,一切是在朝好的方向發展,可是他著急啊,要是再快一點兒就好了,他的心早就飛到了萬元身邊,恨不得寸步不離。

  許縉雲關上抽屜,撐著桌子,起身慢慢往床邊走動,幾步路的距離,即便是沒有支撐點,他也能靠著自己的力量走過去。

  躺下沒多久,從外面傳來一陣響動,許縉雲剛有點睡意,渾渾噩噩之間他翻了個身,並沒有太放在心上。

  他還在因為萬元的事情耿耿於懷,氣萬元的不懂風情,氣萬元的不作為,氣萬元對他好,又氣萬元離他那麽遠。

  他是想萬元,嫉妒的不是那些女人,又或者說,他嫉妒的不僅僅是那些女人,就算是男人,就算是一只貓一條狗,是自己寄出去的信,只要在萬元身邊的不是他許縉雲,他都會嫉妒。

  他想萬元想得發瘋,萬元哪兒會知道,連他高考,也都有萬元的緣故,他怕萬元走得太遠,他只有成為一個完整的人,才能陪在萬元的身邊,他不能低迷喪失生活的希望,他得積極向上地活著。

  輕緩的腳步聲在黑暗中被放大了許多,許縉雲遊離的思緒逐漸歸位,迎面而來的壓力讓他猛地睜開眼睛,架在他頭頂的黑影,頓時叫他汗毛豎立,當即想找個趁手的家夥防身。

  只是肩頭一重,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了他一聲,“縉雲。”

  許縉雲繃緊的神經漸漸平覆下來,他盯著黑暗中那雙錚亮的眼睛,有些難以置信地回應道:“萬元?”

  萬元還想去摸床頭的開關,燈沒打開,他脖子上一緊,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上了床,緊接著,被許縉雲死死壓在了身下。

  毫無章法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,萬元幾次想要開口說話,都被許縉雲堵了回去,等到許縉雲自己吻累了,才漸漸停下來。

  “你什麽時候回來的?為什麽不提前說一聲?”

  昨天在電話里火氣還那麽大,一見面就成了委屈巴巴的小貓了,萬元被許縉雲壓得喘不上來氣,把人抱了旁邊。

  “今天搭最後一趟班車回來的,你掛我電話我咋提前跟你說?”

  為啥掛他電話,難道萬元自己不清楚嗎?所以,萬元回來,是特意來跟自己解釋的?

  許縉雲心里好受了一點兒,只是他還是酸,還是嫉妒,“怕妨礙你做生意,那麽多女人,你要慢慢應付嘛。”

  “也是。”萬元哪能沒聽出許縉雲話里的陰陽怪氣,故意接著他的話說道,“你可不知道,城里的女人個個都時髦,膚白貌美,細皮嫩肉的,聲音也好聽,一句話能拐三個彎兒。”

  許縉雲抿著嘴唇,冷冷道:“你很喜歡嘛。”

  “喜歡啊,誰不喜歡女人啊?女人多好,又香又軟的。”

  許縉雲在萬元懷里轉了個身,抱著胳膊,默不作聲。

  喲,這回真生氣了,萬元趕緊把人轉了回來,忍住笑意,“你怎麽這麽小家子氣啊?又不給我回信,又掛我電話,順著你的意思也不行,我奶都沒你難伺候。”

  “我知道你喜歡女人。”許縉雲聲音悶悶的,一副委曲求全的口吻,“我只是想我想你的時候,你偶爾也能想想我。”

  真委屈了,聽得萬元心都顫了顫,他也不逗許縉雲,捧住許縉雲的臉頰,“逗你玩呢,信我可是找到了,藏得還挺隱秘。”

  萬元費勁巴拉地打開了燈,一眼便看到了許縉雲耷拉著嘴角,他用手指揩掉了許縉雲嘴唇上的口水,從兜里掏出被壓得皺皺巴巴的信。

  “我還都看了,看了好幾遍,都記下了,要不我給你背背。”

  許縉雲奪下那些信,“那你背吧。”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求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44章

  萬元楞了一下,沒想到許縉雲能這麽較真,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嗎?他朝著許縉雲嘿嘿一笑,想要打哈哈過去,可惜許縉雲挎著臉明顯是有心為難他。

  “這不剛找到嗎?”萬元將信捋平展,“我真要有這本事,能這麽快背下來,你別去高考了,換我去算了。”

  天地良心,他是真看了好幾遍,也就是看了許縉雲的信,他才腦袋一熱,想要回來看看的。

  萬元攬著許縉雲的肩膀,“背我是不行了,我給你念。”

  說著,他從信封里將信紙拿了出來,他是隨便選的一封,只是看開頭,他便想起了里頭的內容,大概是自己太久沒有回覆許縉雲的信,許縉雲有些心急了。

  “萬元,距上次給你寫信有一周有余,依舊沒有收到你的回信,給你打過電話,無人接聽,我很擔心你……”

  萬元的聲音越來越小,念到一半,他捏著信紙的手垂了下來,原本有點吊兒郎當的他,怎麽都念不下去了。

  一切都那麽巧,剛好他想和許縉雲拉開一點距離,剛好碰上了周金民的事,那個時候的許縉雲,大概和自己一樣無助。

  許縉雲想見他,就是想方設法地來見他,他幾乎不敢想象,一個靠著輪椅出行的人,能從大山里輾轉去到縣城,在縣城又去了那麽多地方,見了那麽多人,當萬元在醫院見到許縉雲時,只覺得無比震撼。

  萬元將信紙小心疊好,又塞進信封里放到了枕頭旁,一轉頭,見許縉雲還看著他。

  “怎麽不讀了?”

  萬元忍不住用手背去蹭了蹭許縉雲的臉頰,一想到當時許縉雲的心酸,便有些懊悔自己那會兒太過狠心,“人不在跟前的時候才寫信,你人現在在我跟前,我肯定看你啊。”

  昏黃的燈光照灑在許縉雲透亮的眸子里,波光粼粼的,萬元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,莫名覺得很心動。

  蕍樨.

  自己沒啥文化,實在說不出來他和許縉雲算個啥關系,但是他清楚一件事,他對許縉雲沒法做到鐵石心腸,許縉雲一靠近他,他都能感覺到來著許縉雲內心深處的熱切,他甚至能恬不知恥地說一句,他也一樣。

  萬元拉過被子蓋到兩人身上,情不自禁地朝許縉雲靠攏了些,“睡吧。”

  頭頂的燈熄滅了,昏黃的光源慢慢消失,適應了黑暗後,許縉雲能看到萬元的輪廓,他本來有很多問題想問萬元的,聽到萬元淺淺的呼吸聲,便覺得安心,什麽都不想問了。

  第二天天還沒亮,懷里的人一動,萬元也跟著醒了,瞇著眼睛摸到許縉雲的胳膊,隨機反應過來,自己回老家了。

  他幫許縉雲穿好衣服,又給人倒好水洗漱,帶上今天要用的課本,準備好了一切,才推著許縉雲出門。

  看著許縉雲進了校門,萬元在路邊吃了早飯,回家拿了東西,又去看他姐。

  萬玲肚子大了許多,行動也不咋自如,家里的家務都落到了張洵,張洵父母原本是想把萬玲接回城里的,可人小夫妻哪兒舍得分開。

  看著弟弟帶回來的時髦衣服,萬玲哭喪著臉,“我現在哪兒穿得下啊,別糟蹋衣裳了。”

  “現在穿不下,等生完孩子再穿嘛,衣裳這東西也沒保質期。”

  姐弟倆拉了會兒家常,見姐姐這般不方便,萬元說啥也不留在姐姐吃飯。

  難得回來一次,萬元特意去他娘墳前燒了紙,在家能幫爹幹點活就盡量幹,田里收拾得差不多,萬元正跟他爹坐在一旁休息,看到一個小巧的身影趴在大樹後朝他們這兒張望。

  “過來。”萬元朝那小身影招了招手,是金民的妹妹。

  小姑娘不如之前那般熱情,看著萬元的眼神有些生怯怯的,“萬元哥……”

  “你咋沒去上課啊?”

  “我照顧我娘呢。”小姑娘搖搖頭,又像是想起什麽,小心翼翼地看向萬元,“萬元哥,我哥呢?”

  不管對金民有多麽的失望,萬元還是想在弟妹面前,維護一下金民的形象,不為金民自己,為的是小娃的感受。

  “你哥……在外頭掙錢呢。”

  金民也是作孽,要不是他自己整出那麽多事來,小妹妹這個時候也該在學校上課,而不是在家照顧媽媽。

  萬元想著,先前金民的錢跟他放在一起,一直沒有機會寄回來,他掏出錢遞給小姑娘,“你哥讓我帶回來的,你拿回去給你娘,等你娘好點兒了,你也該回學校上課。”

  小姑娘聽了不少關於他哥的閒話,她不太懂,只覺得她哥做了不好的事,讓她家都擡不起頭來。

  手里的紙幣沈甸甸的,小姑娘小聲說了句“謝謝”,才三步一回頭地跑回了家。

  “以後等金民出來了,你準備咋辦啊?”萬福安知道萬元心里也不好受,畢竟是一起長大的情分。

  萬元回過神,深吸了一口氣,山里地方的空氣,就是比縣城清新不少,“我打算啊,把你和我奶都接到城里去。”

  “我可不去,城里有啥好?”

  萬元一聽,那可得跟他爹好好說道說道城里的好處,老萬叔在這大山里一輩子,這片土地生他養他,他習慣了這里的生活,萬元知道勸不動,揮著手里的鋤頭,“不願去城里也行,那等我掙了錢,明年給你和我奶蓋個新房子。”

  遠處的公路上,幾個娃子在奔跑著,萬元楞了一怔,猛地想起到了許縉雲下學的時間。

  見萬元撂下鋤頭就跑,萬福安在身後大喊,“你去哪兒啊?”

  “接許縉雲!”

  想著萬元昨晚就沒在家睡,估摸著又該是去了許縉雲家,萬福安心說這也太黏糊了,回家一趟,跟許縉雲黏在一起的時間比在家都長,當初跟金民都沒這麽好過。

  許縉雲沒等到萬元,等來了胡嬸,胡嬸有了上一回經驗,再一打聽,萬元回來了,不用腦子想都知道是萬元搶了她的活,上回她就來氣,這回她肯定得搶在萬元前頭一回,這不總算是贏了萬元一次。

  “萬元呢?”

  胡嬸見許縉雲還不肯走,胡謅道:“興許回縣城了吧。”

  許縉雲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來,隨後便沒再說其他的。

  把許縉雲送回院子,胡嬸得意地拍拍屁股走人,跟她鬥?

  許縉雲枯坐在屋里,又走了,昨晚也沒說啥時候走,也沒答應說今天接自己下學,知道服裝店,知道萬元還得顧家里,可許縉雲幫萬元找了一通理由,這心里還是不舒坦,說來就來,說走就走!

  坐了一陣後,許縉雲努力克制住翻湧的情緒,像平時一樣,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里生火,等爐子燃起來,他又提著爐子進屋,把從學校食堂打回來的飯菜熱一下,剛把飯盒放到火鉗上,院門“哐當”一聲,萬元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。

  萬元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,進到屋子來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,一大盅水下肚,他才緩過勁兒來。

  “胡嬸……動作……咋這麽快?我去……的路上……都沒看到你們……”

  許縉雲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人,這到底是走還是沒走啊?

  萬元察覺到許縉雲癡癡的眼神,戳了一下許縉雲的臉頰,“看傻了?你咋隨便跟人走啊?沒瞧見我人,你也走。”

  “我還以為……你又走了……”

  “我沒跟你說啊,我待三天再走,人在家你不好好珍惜,回頭我走了,你可別偷偷哭。”萬元上下打量了一下許縉雲,眉頭緊蹙,“你能站這麽久啊?”

  打從自己進門到現在,許縉雲可是一直站著的,挺拔的個子,自己還是擡著下巴跟他說話。

  也不知道萬元哪個字觸動到了許縉雲身上奇怪的開關,他膝蓋一軟,往後退了兩步,扶著輪椅顫顫巍巍坐下。

  “膝蓋有點疼。”

  萬元見許縉雲表情凝重,估計是真疼,他也沒計較。

  他倆將飯盒里的飯菜分食了,萬元又陪著許縉雲看書。

  大摞大摞的學習資料,光是看著都覺得壓力大,萬元看不懂里頭寫了啥,實在覺得無聊,又不想打擾到許縉雲,只能自己翻翻其他的書。

  翻了一本後,有一本沒有封面的小說略顯眼神。

  嘶……這不是那本少兒不宜的小說嗎?先前自己看不懂內容,查了字典也讀不明白,後來只能還給許縉雲,沒想到許縉雲還留著的。

  萬元隨手翻開了一頁,標題他還是看得明白的,這是故事的開頭,磕磕絆絆地看了大半頁,都不是啥生僻字,就是讀著有點費勁。

  “看什麽呢?”許縉雲早就注意到萬元的異常,起初還在自己身邊哈欠連天的,好長一段時間沒了動靜,轉頭一看,萬元正聚精會神地在看書,那書這麽看怎麽眼熟,他直接奪了過來。

  萬元眼珠子都快掉在上面了,伸手想去搶,“誒!別拿走啊。”

  “你看得懂嗎?”

  “你管我看不看得懂。”

  這書里的內容兩人都心照不宣,萬元氣不過許縉雲欺負他沒文化,自己偷著看不讓他看,“你說你高考呢,背地里還看這種書,你高考考這里面的東西?”

  許縉雲好長一段時間沒看到這本書了,哪有萬元說得那麽荒淫無度。

  “你憑啥不讓我看啊?”萬惡的好奇心,許縉雲也是不讓看,萬元越是想看。

  許縉雲側目,“你想看?”


第45章

  萬元總覺得許縉雲的表情意味深長,看得他心里莫名打鼓,可是好像說不想看,又顯得他慫了,他有什麽好慫的,許縉雲能看,他有什麽不能看的。

  “是啊。”

  沒想到許縉雲忽然變得好說話起來,把小說放到桌上,還用眼神示意萬元接著看。

  越是這樣,萬元越是有些束手束腳的,他遲疑了一下,為了不讓許縉雲看出他的心虛,還是隨手翻開了一頁。

  真要萬元看,他又看不進去,畢竟許縉雲拖著腮幫子,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,哪有許縉雲這樣的。

  “你幹啥?”

  許縉雲無辜地眨了眨眼睛,還明知故問,“你看你的唄,你不是想看嗎?”

  “你一直盯著我,我還咋看?”

  這種東西吧,有幾個男的不看,有幾個男人待在一起不討論女人,當初跟金民還在放映廳看過更露骨更刺激的電影。

  只是對象換成了許縉雲,萬元便覺得渾身不在,他和許縉雲的關系特殊,當著許縉雲的面看,氣氛相當的古怪,尷尬中又有一絲絲曖昧。

  “你看不懂嗎?”許縉雲問道。

  萬元死要面子,逞強幹笑了一聲,“我看得懂。”

  別的也就算了,看這種不三不四的東西,還被許縉雲壓一頭,總覺得擡不起頭來。

  “是嗎?”許縉雲俯身靠近了一些,隨手指著其中一段話問道,“這什麽意思?”

  文言文多半都文縐縐的,萬元搔了搔鼻尖,他確實不太懂什麽意思,打腫臉充胖子,還裝作認真閱讀,支支吾吾半天沒有一句完整的話。

  這個時候的許縉雲一點兒面子都不給萬元留,直接拆穿,“你不是說看得懂嗎?”

  萬元有點不耐煩了,氣急敗壞,“你考我呢?這個又不用考試,你要是懂的話,你說說是啥意思。”

  秉著“傳道授業解惑”的原則,許縉雲逐字逐句地給萬元翻譯,萬元一開始還能繃著臉聽,後來越聽越臊得慌。

  再看看人家許縉雲,居然面不改色,頗有一副老師的模樣,萬元覺得自己還是小瞧了他。

  自己當初也只是背著人看,許縉雲倒好,他敢厚著臉皮給自己解答,要不是自己知道這是什麽書,肯定會被他這副假正經的模樣給欺騙的。

  “聽明白了嗎?”許縉雲仿佛像是在上課,就像當初教萬元認字一樣,“那你覆述一遍。”

  “啊!”萬元左耳朵進,右耳朵出,就看著許縉雲的嘴唇一張一合的,烏七八糟的東西他在腦子里過了一遍,畫面感倒是有了,要他重覆一遍,他可張不開口。

  見萬元咬著牙,腮幫子都繃緊了,許縉雲還不見好就收,湊到萬元耳邊,低聲繪聲繪色地解釋了一遍。

  濕熱的呼吸掃過萬元的耳朵,耳垂上的汗毛豎立,一陣酥麻感從他耳根子延伸到了脖子,癢颼颼的。

  他哪兒在許縉雲面前吃過這種癟,那不得給許縉雲講一個更厲害的還回去,許縉雲聽得一楞,瞳孔里多了一絲茫然。

  還以為許縉雲多得意呢,還是太嫩了一點兒,這就嚇唬住了?

  正當萬元得意洋洋時,許縉雲突然開口,“都是你去縣城看的?”

  萬元還沒品出來許縉雲啥意思,他只管承認,這個時候總不能認輸,“那是當然,縣城里啥沒有?”

  許縉雲上下打量了一下萬元,隨即拿過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看了起來,不再說話。

  “誒?”萬元有些納悶,怎麽說得好好的,忽然不說了?他伸長了脖子去看許縉雲的表情,許縉雲臉色淡淡的,嘴唇緊閉,不像是在看書,像是在生氣,這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?

  這生啥氣啊?不是許縉雲自己起的頭嗎?剛剛還咄咄逼人的。

  萬元戳了戳許縉雲的腰,歪著腦袋,“生氣啦?你氣啥啊?”

  “說是忙著看店,其實你在縣城里忙著看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。”

  萬元詫異地張著嘴,他就是說著樂的,許縉雲還當真了,他“噗嗤”一聲笑了出來,“我逗你的,我是真忙,哪兒有時間幹別的啊,那都是以前看的。”

  許縉雲不說話,萬元胳膊一伸攬住人家的肩膀,半強迫地將人轉了過來,“再說了,你都能看,我為啥不能看啊,那句話怎麽說來著,只準州官放火,不準百姓點燈。”

  “書是你買給我看的。”

  怎麽說都是許縉雲有理,自己先前怎麽沒發覺呢,許縉雲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爐火純青。

  簡直是秀才遇上兵,萬元結巴上了,“我……我買給你……買給你看的,那你也看了啊……”

  “我倆看得不一樣。”

  多新鮮啊,這有啥不一樣的,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東西,萬元覺得好笑,“啥不一樣?”

  “你看的都是女人。”

  萬元正想說不看女人還能看男人嗎?剛好對上許縉雲的視線,許縉雲那副委曲求全的模樣。

  “我知道你喜歡女人,要是在縣城遇上好的,你打算怎麽辦?”

  這事原本說不上誰占上風,只是經許縉雲說一通,好像是他受了委屈。

  “你見我喜歡過哪個女人啊?”萬元也不知道咋講,他確實喜歡女人,倒也沒正經喜歡過哪個女的,倒是許縉雲,弄得他牽腸掛肚的。

  萬元摟住許縉雲的腰,兩人順勢貼到了一起,鼻尖抵著鼻尖,呼吸纏著呼吸,“你呀,你就是故意的。”

  萬元也不傻,連許縉雲的畫外音都聽不出來的話,也不用到縣里做生意了,許縉雲要他哄著嘛,他願意哄。

  即便是被拆穿,許縉雲也絲毫不會難堪,雙手攀上萬元的臉,手指勾著萬元的臉頰。

  許縉雲沒幹過啥粗活,只拿過筆桿子,雙手細膩得不行,被他撫摸過的地方,都在隱隱發燙。

  萬元嗅到許縉雲身上肥皂的氣息,淡淡的,就是灼得他嗓子幹澀,他朝小說努了努嘴,“跟里頭學習經驗呢?你讀書比我強,看一遍就懂了吧?”

  說話間,萬元的嘴唇有意無意地朝許縉雲靠近,嘴唇時不時會蹭在一起,許縉雲只是張了張嘴,還沒來得及說話,兩人便吻在一起。

  許縉雲坐在輪椅上多上有點被動,萬元稍微用點力,輪椅會往後退,他只能緊緊抓住萬元的胳膊。

  “問你話呢,問你學得怎麽樣?”萬元松開許縉雲的時候喘得有點厲害。

  許縉雲軟著脊梁靠在輪椅里,想要坐直了身體跟萬元說話,手撐到扶手上,輪椅順勢後滑,萬元一把拉住他褲腿,又給拽了回來,大手自然地覆蓋到了許縉雲的膝蓋上,余光瞥到了許縉雲的襠部。

  “許縉雲。”萬元好久不連名帶姓地喊許縉雲了,聽著竟然比平時還要親昵幾分,聲音也有點啞,“你還讀書人呢。”

  一想到斯斯文文的讀書人還有七情六欲,好像這樣的許縉雲更真實一些,想到兩人在租房的那個夜晚,許縉雲蜷縮在自己懷里顫抖,萬元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許縉雲的褲腰,輕而易舉地解開了褲腰的紐扣。

  風吹進窗戶,吹得鎢絲燈搖晃,印在墻上的影子也跟著搖曳著,低沈的呼吸聲回蕩在整個屋子。

  許縉雲的呻吟和平時不太一樣,隱忍克制中帶著點兒只有萬元才知道的放縱。

  萬元很喜歡聽他哼哼,聽得心尖兒那塊兒肉都癢癢,聽得他鼻腔濕熱,血脈僨張,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,他總覺得許縉雲比之前時間更長了。

  就在萬元手腕泛酸,許縉雲捏著他胳膊的手逐漸收緊,這才弄了出來,他靜靜地聽著許縉雲粗重的呼吸聲,良久才平覆下來。

  黏稠的氣氛少許有些尷尬起來,萬元沒說話,想打水洗個手,剛起身被許縉雲拉了一把,他腳跟踢到輪椅,一個趔趄,身形一歪,跌到了許縉雲身上。

  “別走。”許縉雲摟著萬元的腰,臉頰輕蹭著萬元的後背。

  略帶央求的語氣,讓萬元無法拒絕,他一手扣住許縉雲的手背,舉著另一只弄臟的手,任由許縉雲在他身上廝磨,等了一陣,他以為許縉雲冷靜下來,輕輕拍了拍許縉雲的手背。

  “松開吧。”萬元也挺費勁的,他不敢將全身的重量都交到許縉雲的腿上,只坐一點兒,靠在自己踩在地上才勉強支撐住。

  許縉雲倒好,絲毫不顧及他的腿,摟住萬元往後挪了一截兒,硬邦邦地杵在了萬元的後腰上。

  “你精力這麽旺盛?”萬元嚇一跳,只讀書是挺憋得慌的。

  許縉雲將臉埋在萬元的背上,壓著嗓子說道:“你不是要看我學得怎麽樣嗎?”

  “啊?”萬元揣著明白裝糊塗。

  許縉雲卻捏了他一把,他疼得“嘶”了一聲,回頭看向許縉雲,自己心疼他,他倒好,沒輕沒重的。

  要不說第一印象很重要呢,就算是知道許縉雲現在結實了不少,萬元下意識還是覺得許縉雲跟剛來那會兒一樣瘦弱。

  他搓了搓許縉雲的耳垂,“我怕你這小身板經不起折騰。”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明天肯定不遲到


第46章

  許縉雲最是了解萬元的,跟萬元鬧是沒用的,得跟萬元“哭”,萬元心軟,吃軟不吃硬。

  所以他沒有反駁,反倒看向萬元的眼神更加濕潤了些,示弱道:“那你心疼心疼我。”

  許縉雲的雙手從萬元的衣擺探了進去,順著結實的腹部撫摸著。

  原先多半都是自己安撫許縉雲,被許縉雲抱著還是頭一遭,萬元多少有點不適應,小腹因為緊張而收得很緊。

  細膩的手指在萬元腹部打著旋,緊接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,許縉雲解開萬元褲子上紐扣,大順順著褲腰摸了進去。

  被內褲纏繞著的性器早就勃起,許縉雲冰冷的手掌一碰,萬元顫了顫手,本能地伸出手按住許縉雲的手腕,試圖掙紮。

  “萬元。”許縉雲清冷的聲音被鍍上了一層水汽,沒等他多說什麽,萬元又漸漸放松下來。

  接下來動作萬元很熟悉,許縉雲像自己安撫他一樣,在安撫著自己,指尖在馬眼上打著旋兒,掌心抵著馬眼揉搓,手掌將整個陰莖包裹,隨即上下擼動。

  精液一點點溢出馬眼,順著許縉雲的指縫下流,在擼動的過程中,塗滿了整根陰莖,手掌握拳輕輕撞擊到囊袋時,發出了粘膩的水聲。

  “那書上寫的,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樣的……”許縉雲居然在這個時候跟萬元聊起小說上內容。

  此時的萬元坐在許縉雲的大腿上,許縉雲不動聲色地分開雙腿,萬元的雙腿也自然而然張開,勃起的陰莖全部暴露了出來。

  “知道怎麽個不一樣法嗎?”許縉雲輕聲低喃。

  命根子在別人手里,萬元的注意力全都在胯下這二兩肉上,他哪兒還能分神聽許縉雲說了啥,“少……廢話……”

  許縉雲輕笑了一聲,萬元的褲子不知何時被他退到了膝蓋處,他的陰莖嵌在萬元的股溝里摩擦,龜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撞在會陰處。

  股溝被摩擦得滾燙,萬元能清晰地感知到許縉雲陰莖上的紋路,這種姿勢很別扭,可許縉雲擼得他很舒服,腰都軟了,也就是隨著許縉雲性子去了。

  隨著許縉雲手上動作越來越快,萬元腹部也抽搐得厲害,馬眼翕張,又酸又漲,他張著嘴拼命呼吸,就快……

  握著陰莖的手一松,滅頂的快感驟然跌落谷底,萬元渾身像是螞蟻在爬一樣難受,他回頭看著許縉雲,怎麽不弄了?

  許縉雲沈聲道:“你不想知道嗎?怎麽個不一樣法。”

  萬元嗓子里像是被塞進了東西,無聲地張了張嘴。

  “你想知道。”許縉雲幫他回答。

  他想知道個屁!萬元不知道許縉雲搞什麽鬼。

  “你想的。”許縉雲攤開手讓萬元看看他掌心粘膩的液體。

  那些東西多半是屬於自己的,萬元難為情地別過頭,忽然,屁股上被摸了一把,許縉雲將他往上掂了掂,他門戶大開。

  “你……”萬元話沒說出口,後穴被按住,隨後用揉撚的方式一點點往里壓,他驚呼一聲,“許縉雲!”

  許縉雲箍住萬元的腰,他低沈的嗓音像是有魔力,能讓躁動的萬元安分下來。

  “哥,萬元哥。”許縉雲第一次這麽稱呼萬元,像是在撒嬌一般,“你心疼心疼我。”

  萬元暈頭轉向的,原來是這麽個心疼法。

  不給萬元思考的時間,許縉雲兩指並攏往後穴深處開拓,模擬著陰莖進出的動作,中指抵到柔軟的內壁又輕輕輾轉,萬元繃著神經,也漸漸放松了下來。

  見萬元適應得差不多後,許縉雲抽出手指,大力分開萬元的屁股,頂著胯,充血的龜頭直直抵著洞口。

  手指哪兒能跟壯碩的陰莖比擬,龜頭插進後穴的瞬間,萬元睜大了眼睛,整個人像是一張拉開的弓,繃得死死的。

  許縉雲被萬元夾得沒法往里進,悶哼了一聲,大手繞到胯間,安撫著萬元,“哥,放松。”

  不上不下的位置,他倆誰都不好受,萬元已經在心里罵娘了,可被許縉雲一摸,又不爭氣地硬了起來,身體也遵循許縉雲的指令放松。

  陰莖進得很慢,萬元憋著一口,險些厥過去,屁股里那玩意兒好像還沒有到底,但是後穴被撐開的程度像是到了極限,整個人漲得難受。與木木戲逋全。

  許縉雲一直抱著萬元,腳上有點使不上力來,他深吸了一口氣,“哥,我腳踩不住了,你動動。”

  萬元木訥回頭,像是沒明白許縉雲的意思,直到看到許縉雲因為受力過重而顫抖的雙腿,他才扶著桌子自己站好,在許縉雲的幫助下,端著屁股一點點往下坐。

  萬元主動接納,陰莖插入得很順利,他像是一只被撐開的氣球,只是含著許縉雲,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才好。

  許縉雲拍了拍他的屁股,他也憋得難受,聲音都啞了,“哥,動動。”

  在許縉雲的引到下,萬元自己扶著桌子起身又坐下,他腿腳發軟,又怕壓著許縉雲的雙腿,所以動作很慢。

  許縉雲拖著萬元的腰,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萬元的屁股,他看著他的陰莖一點點沒入萬元的後穴,萬元纏繞住得不止是他的肉體,還有他的靈魂。

  萬元,都是萬元,是萬元先靠近他的,是萬元招惹他,萬元對他好,萬元的遷就,萬元讓他肆無忌憚。

  許縉雲掐著萬元腰的手收緊,胯下也隨著萬元的動作用力,他這輩子什麽都不要,只要萬元一個,誰都不能把萬元從他身邊奪走。

  肚子里被攪得天翻地覆,萬元雙腿打顫,機械地重覆著蹲起的動作,酸脹的感覺並不算美好,可習慣了被許縉雲占據,當陰莖滑出時,他還會下意識收緊屁股去挽留。

  “哥,疼不疼?”

  這個時候還道貌岸然地問自己疼不疼,萬元真想罵人,可回頭看見許縉雲關切的神情,他知道許縉雲是真的擔心。

  萬元搖搖頭,轉身跨坐到許縉雲的腰上,輪椅隨著力道往後滑,最後撞到了墻上,萬元面對面將人抱住,再次上下動了起來。

  糾纏到忘情處,萬元還是坐到了許縉雲腿上,許縉雲拖著他,陰莖插得更深了些。

  肉體的撞擊聲響徹屋子,許縉雲大口大口地換氣,胳膊死死摟住萬元,秉著呼吸,猛地往里一頂,抵著最柔軟地地方射了出來。

  淡淡腥膻味夾雜著沈重的呼吸,兩人摟在一起溫存了許久,許縉雲先回過神,長籲一口氣,大手撫摸著萬元後背。

  萬元意識回籠,掙紮從許縉雲身上起身,他自己手腳酸軟,還操心把許縉雲給坐壞了,腳剛沾地,膝蓋一軟,差點跪了下去。

  “慢點。”許縉雲扶著萬元的胳膊輕聲提醒。

  萬元低頭看向許縉雲的胸口,濡濕一片,是被自己給弄臟的,他幹咳一聲,還是先想到了許縉雲。

  “我去打水。”萬元顧不得自己的狼狽,慌忙提上褲子,強忍著難受去院子里打水。

  許縉雲身上一片泥濘,只是擦擦肯定不行的,萬元給人兌好了洗澡水,扶著許縉雲進澡盆里洗澡。

  簡單搓洗了一番,許縉雲擦幹凈上了床,萬元另外燒了一壺熱水,又將地上的狼藉收拾幹凈。

  萬元耷拉著腦袋在屋子里進進出出,他知道許縉雲在看他,他沒法厚著臉皮跟許縉雲對視,里頭東西已經滑了出來,褲襠都打濕了大半。

  “萬元……”

  許縉雲想幫萬元,還沒下床,就被萬元制止了。

  “你別亂動。”

  許縉雲舍不得萬元一個人忙活,“我幫你。”

  萬元腦子嗡的一下,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,忙拒絕,“我不要你幫。”

  被許縉雲跟看賊似的看著,萬元沒法在他眼皮子底下洗澡,只能拖著澡盆繞到了床鋪里邊。

  直接洗澡也不行,萬元背對著許縉雲坐到痰盂上,先將里頭的東西摳了出來,隨後才坐到澡盆里。

  床里頭現在有箱子擋著,許縉雲坐在床上是看不完全的,但只聽聲音,他也知道萬元在里頭幹什麽。

  窸窸窣窣的響動讓他心猿意馬,他想抱著萬元,就像剛剛那樣抱著,想萬元靠著他,像一個完全健全的人一樣,讓萬元能依靠他。

  洗完澡一出來,萬元撞上沒有老實睡覺的許縉雲,許縉雲眼巴巴地看著他,明顯是在等他。

  萬元倒了水,手腳不太利索地爬上了床,許縉雲跟狗皮膏藥似的黏了上來,這股黏糊勁兒,萬元現在有點怕了,故作兇相。

  “還來!”

  許縉雲抱著萬元蹭了蹭,沒有越界的動作,“萬元。”

  他珍惜萬元,就連喚萬元的名字都小心翼翼,無比虔誠。

  萬元聽得動容,潑天的滿足蓋過了羞恥心,確實荒唐,可是和許縉雲相擁在一起,讓他覺得萬分的踏實和安心。

  這一覺,兩人都睡得很沈,再醒來時,天已經蒙蒙亮。

  萬元比許縉雲先醒,他的意識和軀體是分開的,盯著窗外走了一會兒神,才逐漸清醒過來,低頭看向腰間的胳膊,許縉雲把他抱得很緊。

  昨晚的事情像是放電影一般,在他腦子里一幀幀閃過,他伸手撩開許縉雲額前的頭發,看著這張漂亮的臉蛋,自己就是被許縉雲這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給騙了。

  萬元的目光停留在了許縉雲的嘴唇上,許縉雲的嘴角被咬破了皮,血漬幹後留下了一點點的印子。

  活該。

  萬元在心里罵了一句,手指還是盡可能輕柔地碰了碰許縉雲的傷口,許縉雲摟著他的胳膊收得跟緊了些,那架勢,恨不得把自己腰給勒斷。

  “醒了就起來,別賴著了。”

  萬元推了許縉雲一把,剛想起身,從屁股上傳來一陣難以言喻的感覺,他倒吸一口涼氣,扶著腰保持不動。

  沒聽到萬元的聲音,許縉雲瞇著眼睛偷看,“萬元?沒事吧?”

  萬元拂開許縉雲的手,緩緩起身,許縉雲有臉問,他都沒臉答,怎麽樣才算有事啊?屁股開了花算不算有事?

  都是男人,萬元肯定面子上過不去,許縉雲倒也學得乖,讓萬元難堪的事情他閉口不提,還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。

  洗漱過後,萬元看了眼許縉雲的腿,昨晚見許縉雲抖得厲害,是不是自己給他坐壞了。

  “你腿沒事吧?”

  許縉雲受寵若驚,這樣的萬元,叫他怎麽能不心動呢?他順著台階就下了,“膝蓋有點酸。”

  “你就折騰我吧。”萬元嘴上埋怨,還是給許縉雲揉了會兒腿,才送人去學校。

  等把許縉雲送到了學校,萬元又不緊不慢地回家,進了院子,正好碰上他爹。

  昨天下午說是去接許縉雲,去了之後就不見了人,萬福安知道許縉雲行動不方便,萬元心善,他也不是攔著萬元不讓他交朋友,只是萬元好不容易回來一趟,晚上都見不到他的人,他好幾個晚上都在許縉雲家里過得夜。

  “給小許送學校去了?”

  萬元點了點頭,他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不對勁,想著睡個回籠覺去。

  “你要不把小許接城里去得了,兩口子都沒你倆這麽黏糊。”萬福安忍不住取笑。

  萬元楞了一下,摸著鼻子,心虛沒有接他爹的話,可不就是兩口子嗎?

  有個問題是他一直忽略的,他和許縉雲已經越界,想要回頭事件難事,那他怎麽跟家里交代,怎麽跟他爹說,說他跟許縉雲好上了?

  “你這兒……”萬福安瞧見萬元脖子上的紅痕,剛想仔細看看怎麽弄的,萬元反應迅速,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,“誒?你躲啥啊?”

  萬元捂著脖子,連他爹的眼睛都不敢看,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,“我沒睡醒,我再睡會兒。”

  說完,萬元便躲進了屋里,再躺到床上時,他有點睡不著了,是啊,和許縉雲以後該咋辦?他倆能這樣一輩子嗎?

  周末,好不容易等到許縉雲的休息,但又是服裝店正忙的時候,萬元又得趕回縣城去。

  許縉雲說什麽都要送萬元上車,萬元拗不過他,只能由他去。

  班車還沒發動,萬元坐在靠窗的位置,他爹和許縉雲剛好在車窗下,又有外人,又是當著爹的面,兩人沒法說點膩歪話。

  “按時吃飯,別一忙起來就不吃飯,身體是自己的,錢沒掙到,先把身體給累垮了。”

  萬元一邊聽著他的嘮叨,一邊暗地朝許縉雲挑眉傳情,許縉雲有點怏怏不樂的,見萬元在哄他高興,還是沒忍住笑了笑。

  “對了,先前給你介紹的那家姑娘你不是不喜歡嘛,這又有人介紹了一家。”

  萬元“啊”了一聲,余光掃了一眼許縉雲的表情,連忙拒絕,“怎麽又來了,我上回不就拒絕了嗎?”

  “你那會兒說是忙著賣衣服嘛,現在服裝店的生意都穩定下來了,你總得要考慮的,總不能耽誤你個人問題吧。”在萬福安眼里,萬元只是忙一陣,又不是忙一輩子,就算是忙一輩子,也不能永遠不考慮結婚的事情。

  “人家聽說你在縣城做買賣……”

  許縉雲神色如常,應該是沒有生氣,但萬元不能讓他爹再繼續說下去了,“哪兒忙完啊?我回去還得搬家,走這幾天,店里一堆事等著我的。”

  連天都是在幫萬元,班車到了發車的時間,他忙敷衍他爹,“行了,我得走了,爹,你把縉雲送回家去。”

  班車轟隆轟隆地走遠了,萬福安才推著許縉雲回去,他說不動萬元,還說不動許縉雲了?許縉雲跟萬元那麽好,總能幫自己說說他。

  “小許啊,你得替老萬叔催催萬元,他年紀可不小了,跟他一般大的,孩子都能跑了,錢是得掙,個人問題也不能耽誤。”

  許縉雲默默聽著,還輕聲回應了一聲,“嗯。”

  萬元也沒說瞎話,回到縣城,他趁著年前時間,換了個住處,把發廊對面的租房給退了,搬到了批發市場。

  新租的房子有正經的臥室,有獨立的廁所和廚房,用不著再跟其他人搶著用,樓下就是服裝店,現在開店也方便,從家里出來幾分鐘的時間就到了店里。

  日子過得很忙碌,也很充實,萬元的生活幾乎都是圍著服裝店打轉,也就每天中午那點時間是他最清閒的,能跟許縉雲通個電話。

  問問許縉雲書看得怎麽樣,今天又吃了啥,跟許縉雲說說店里的趣事,萬元最關心的,還是許縉雲的腿。

  最近老下雨,萬元擔心許縉雲會關節疼,那天中午出去買飯,對面街圍了好大一群人,萬元也是好奇心太重,閒的,上前去湊了湊熱鬧。

  走進了才發現,看熱鬧的是一群老頭老太太,人群中央有個男人正眉飛色舞地講解他的產品,是一款足浴盆。

  幹銷售的口才都好,萬元自己也是幹這一行的,明知道里頭的水分很大,但是一聽到什麽按摩穴位,對關節有好處,又治關節炎,又治頸椎病,男人泡了壯陽,女人泡了滋陰,他像是被下了將頭一樣,走不動路了,最後還生怕買不到一樣,第一個掏錢買了一個。

  等回到店里,那小姑娘傻眼了,萬元不是去買飯了嗎?飯沒買到,弄回來個足浴盆。

  就那賣足浴盆的,在對面一早上了,也就騙騙老頭老太太,小姑娘沒想到萬元居然能著了道。

  “老板,這你都信啊?”

  萬元付了錢便覺得不對勁了,可他硬是把足浴盆抱回了店里,試試唄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求一下海星玉佩和收藏


第47章

  足浴盆買來就沒打算拿回老家,畢竟是個大物件,自己托人拿回去,又怕弄壞了,再說了,鄉下地方用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方便。

  萬元跟許縉雲打電話的時候,還神神秘秘,“給你買了個好東西,回頭等你來縣里覆查就能看到了,年前還來縣里嗎?”

  “是什麽東西?”

  萬元嘿嘿一笑,“來了不就知道了,你來縣里的時候提前告訴我,別沒回人到了縣里我才知道。”

  沒想到許縉雲也來了句,“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說。”

  “啊?啥事?”

  許縉雲笑了笑,用手掌揉了揉膝蓋,“等我去縣城找你的時候,你就知道了。”

  “嘿!”萬元樂了,許縉雲這小子,真是一點兒便宜都占不到他的,他在這兒等著自己呢。

  掛了電話,許縉雲推著輪椅往外走,他沒跟萬元說,自己現在不用拐,像個正常人走路沒問題,可能是他走得比較慢,走得也不遠,沒有出現醫生說的後遺癥,沒有跛腳的情況。

  縣城他是一定要去,覆查是其次,他想見萬元了,學校馬上放寒假,他沒法像現在這樣,隔三差五的能聽到萬元的聲音,他和萬元的書信往來沒有斷過,只是他還是貪心,還是不只滿足於紙筆下的思念,他知道萬元忙,既然萬元回不來,他可以去找萬元。

  沒等來許縉雲,萬元先等來了他爹和他姐,他們鎮上的醫療設備有限,他姐肚子越來越大,想來城里做做產檢好安心。

  原本是張洵陪著來,只是學校臨近期末事情很多,萬玲知道她爹也想見見萬元,所以才叫上她爹一塊兒去縣城。

  萬元老早就客運中心等著,他爹和他姐搭得最早一趟班車,等車上人都下完了,才看到一個身體硬朗的老頭扶著個大肚子的孕婦慢吞吞地下車。

  “爹!姐!”

  一見到萬元,萬福安忙道:“不是讓你別來接嘛,你忙你的,我陪你姐去醫院就行。”

  “那怎麽行啊,我還怕你照顧不好我姐。”萬元打趣道。

  行李不多,只有兩個包袱,萬元主動拿起包袱,又叫了輛三輪直奔批發市場。

  三輪車有些顛簸,幸好街道夠平整,除了噪音大了點兒,抖得不算厲害。

  “今天咱們休息,明天再去醫院。”姐姐懷著孕,萬元和他爹都是大男人,他也怕他自己照顧不好,所以還叫上了岑煙容幫忙,“我叫了容姐陪我姐一起去,女人嘛,方便一點兒。”

  萬玲現在母性泛濫,看著萬元黝黑的臉龐,忍不住用手輕輕拍了拍,“我們萬元有模有樣的,越來越會照顧人了。”

  萬福安總會找準機會敲打萬元,接過萬玲的話,“回頭找個媳婦,也能這樣照顧人家才行。”

  萬元裝作沒聽到,幾句話一打岔,又說到了其他話題上了。

  批發市場人多,光是行人已經將路堵得水泄不通,三輪車進不去,萬元他們在路邊下了車。

  一路上,他給他爹和他姐介紹市場里的布局,“等我姐做完產檢,正好買點年貨回去,這里頭啥都有,到時候慢慢逛。”

  萬元還帶著他們去服裝店看了一眼,現在正是人多的時候,只剩店里另外一個小姑娘在招呼客人。

  看完服裝店,萬元在樓下叫了幾個小菜上樓,隨後又領著他們回家。

  “在家隨便吃點就行,幹啥叫飯館里的。”萬福安還是心疼錢,一想到萬元這麽辛苦,他就舍不得花冤枉錢。

  萬元摸出鑰匙開門,“就是隨便吃點啊,等我姐做完產檢,咱們再出去吃飯,難得來一回縣城,還能把我給吃垮了啊。”

  進了家門,萬元有點慶幸自己換了租房,不然就以前那個屋子,他都不知道咋住人,現在屋子雖然算不上豪華,但是他平時都在收拾,臥室讓他姐住,他跟他爹在客廳打地鋪是沒問題的。

  客廳的里電視著實吸引人眼球,他們家里只有一台黑白電視,調來調去也就那麽幾個台,沒啥可看的。

  “這是前段時間跟人買的二手電視,哪有時間看啊,回家光睡覺來著。”萬元打開電視,隨便翻了個地方台,又領著他姐進了房間,“姐,這幾天你就睡我這屋,我跟爹在外面擠擠。”

  房間還挺整潔的,知道萬玲要來,萬元昨晚就換好了幹凈的床單被套,連換下的衣服襪子都洗了。

  萬玲在屋子里轉了一圈,她弟弟比她想象中有出息,收拾得有條不紊的,墻角的紙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。

  “這是啥啊?”

  看紙箱子上印著圖案,上邊還寫著足浴盆的字樣。

  “足浴盆?”萬玲上下打量了一下萬元,“還挺會享受。”

  “買給縉雲的,我自己哪兒會用這種東西。”

  只是隨口的一句話,萬玲說不上了哪兒來不對勁,萬元為人大方,回家那次不是大包小包的,以前也照顧金民,但是她沒想到萬元會給許縉雲準備這種東西。

  “想啥呢?”萬元見萬玲走神,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。

  萬玲回過神,“還買了啥好東西啊,給我看看。”

  萬元失笑,又領著他姐去了廁所,給他姐展示了一下廁所的花灑,城里也就是一個方便,廁所幹幹凈凈,連洗個澡都比鄉下容易。

  吃過飯後,萬元還是得下樓看看,忙到下午關店,他還是給許縉雲打了個電話,可惜學校放學早,許縉雲早就回家了,沒有接到。

  縣城雖說比鄉下地方繁華,但終究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,新鮮勁兒過了後,沒有個可以閒逛的去處,也就是靠著家里的電視打發時間,等萬元回來。

  晚飯時間,萬元還跟他爹喝了一杯,萬福安稍微喝一點兒,便感慨許多,拉著萬元說了好一陣話。

  “你爹我啊,別的不擔心,就擔心你還沒有成家。”說到動情處,老萬頭還抹把臉。

  萬元和他姐對視了一眼,實在有些好笑,最後還是萬元連哄帶騙的,把他爹弄到沙發上睡下了。

  “爹真是,咋成天操心這些。”

  萬玲幫忙收拾起桌上的碗筷,“你也別嫌爹說得多,你一般大的,除了金民,沒結婚的就只有你了,爹當然著急,你可不知道,他可是幫你物色了好幾個閨女,就等著你過年回去相親。”

  回去相親?自己敢嗎?

  萬元連忙道:“姐,這事你可得幫我啊,幫我好好勸勸爹。”

  “我咋勸啊?相親看看嘛,萬一有合適的呢?”

  萬元大驚,“那可不行。”

  “咋了?你有喜歡的姑娘了?”

  現在可不流行包辦婚姻,如果萬元有喜歡的,那她這個姐姐肯定支持。

  這問題把萬元問得啞口無言,他要說沒有,那就沒有了不相親的理由,他要說有,他姐肯定打破砂鍋問到底,要說是許縉雲,家里能接受的了嗎?

  見萬元反應有些古怪,萬玲驚喜道:“真有啊?說說啊,是誰,我認識嗎?”

  萬元忙躲開他姐的目光,“有啥啊,這麽晚了,你也該休息了,懷著孕呢,就別熬夜。”

  怕萬玲繼續追問,萬元趕緊進了拿了椅子進了廁所,又叮囑幾遍花灑的用法,把他姐送進了廁所洗澡,這才安生下來。

  萬元酒量不咋好,沒喝多少,現在已經覺得有點上臉了,整張臉都燒了起來,他長嘆一口氣,在他爹腳邊坐下。

  咋辦啊,他和許縉雲的事。

  想著想著,萬元蜷縮到了沙發上,往被子里一擠直接睡了過去。

  等萬玲洗完澡出來,便看到萬元擠在她爹腳邊睡著,她上前將被子撚好,看著萬元的睡相失笑,“還說有事叫你,我人沒出來,你就已經睡了。”

  回到房間,萬玲還有點睡不著,白天睡太多了,到了晚上反倒還挺精神。

  她沒有開大燈,只開了桌上的那盞台燈,台燈旁是筆筒,里頭隔著鋼筆,挨著筆筒的地方還有一瓶墨水,墨水瓶下壓著一本字帖。

  沒想到萬元還保持著練字的習慣,當初還是許縉雲教萬元認字的。

  許縉雲……

  萬玲隨手翻開字帖,紙張嘩嘩往下翻動,萬元的字倒是越寫越好了,一本翻完,在最後一頁,滑出幾張單獨的紙片。

  最上頭的那張很規整地攤在桌上,萬玲一眼便瞧見了第一排的稱呼,“親愛的萬元”。

  這是一封信,先不看內容,這封信字跡雋秀,一看就是讀過書的人寫的,萬玲的視線下意識落到了落款處,“想你的許縉雲”。

  那種難以言狀的感覺又襲上心頭,萬玲從頭開始讀信,這封信情真意切,字里行間都透露著想念,當初張洵也給她寫過這樣的信。

  這是一封情書。

  萬玲眉頭緊蹙地拿起另一封,這是萬元的回信,可能回覆的不是自己剛才看的那一封,但也看得出萬元的回覆很直白。

  她的弟弟,和另外一個男孩的情書。

  萬玲再次看向墻角,那足浴盆實在紮眼,什麽時候的事?這難道就是萬元死活不肯相親的原因嗎?


第48章

  父子倆太久沒擠在一張床,不對,一張沙發上睡覺了,萬元好幾次差點被擠到地上,最後硬是抱著他爹的腿,才勉強睡安生下來。

  可萬元覺得他沒睡多久,懷里有東西在動,他下意識抱得更緊,夢里想了許久,他以為是許縉雲呢,嘴里還念念有詞,“縉雲……幾點了……”

  “啥縉雲啊?”

  萬元只覺得這聲音粗糲得不行,根本不像是許縉雲,他臉上還挨了兩巴掌,頂著輕微的痛感,他瞇著眼睛,眼前是他爹放大的老臉。

  “抱著你爹喊小許呢?我看你是睡覺睡糊塗了。”萬福安踹了踹萬元的胸口,示意他放開自己。

  萬元慌忙跳下沙發,退後幾步,直勾勾地看著他爹,他心臟撲通撲通直跳,他真怕他睡著了說了些不能說的夢話,他真以為是許縉雲。

  萬福安掀開被子,也跟著起床,見萬元倉皇未定的模樣,“你呀,我說啥來著,都叫你趕緊找個媳婦,也有個給你暖被窩的人,省得你做夢都只會叫男人的名字。”

  萬元驚魂未定,眨巴著眼睛,小心打量著爹的表情,他爹神色如常,大概自己也沒說別的夢話,他這才稍微放心點兒。

  幸好……

  萬元長籲一口氣,叉著腰原地了轉了一圈,平靜下來後,才想著要進廁所去洗漱,只是一擡頭,又看到了坐在一旁,一直盯著他的姐姐。

  “姐?”萬元瞧著他姐臉色不大對,眼下的烏青有點明顯,“咋了?沒睡好啊?”

  萬玲垂下眼睛,沒去看萬元的眼睛,淡淡道:“有點認床。”

  “認床?”萬元擔心他姐休息不好,“那不要明天再去醫院?是不是昨天太累了?”

  萬玲搖搖頭,“你不是叫了那個岑老板嗎?別讓人家等著,再說了,我這也不影響產檢。”

  萬元覺得他姐怪怪的,又說不上來哪兒怪,最後在他姐的催促下,他才將信將疑地進了廁所。

  看著萬元的身影,萬玲心情很覆雜,自己哪兒是認床,她幾乎是一夜沒睡,她怎麽都想不通,她的弟弟怎麽會喜歡男人。

  想了一夜,萬玲又安慰自己,或許是自己猜錯了,不過是兩個人關系要好,不過是幾封信,不能說明什麽的。

  可萬元剛才無意識的反應,又徹底擊碎了萬玲的希望,萬元和許縉雲到底到哪個份兒上了,睡過一張床,還是有更親密的接觸?

  岑煙容是開著車來的,醫院掛號也有認識的人,用不著東奔西跑的,產檢進行得很順利。

  等拿到結果後,也到了午飯時間,岑煙容想著萬玲為了產檢連飯都沒吃,提議道:“咱們先去吃個飯,醫院外邊的飯館還不錯,吃完飯,再出去逛逛,難得來一次縣城,買點年貨回去好過年。”

  萬福安心疼錢,百貨商店他是進都不敢進,最後硬是被萬元拽著上了街。

  有岑煙容作伴,她對縣城熟悉,女人喜歡逛的地方,她最了解,萬玲現在懷著孕,他們服裝店的衣服不適合她穿,岑煙容找了另一家店鋪,連試衣服都是她陪著萬玲進的試衣間。

  萬玲的心思不在這些衣服上,她想了想,開口問道:“容姐,有啥小姑娘跟我們萬元走得近嗎?”

  岑煙容幫萬玲整理著衣服,笑道:“萬元看著機靈,除了賣衣服的時候討女人歡心,平時也不見他跟哪個女人來往,你還別說,我當初還想給萬元介紹來著,可惜他太不開竅了。”

  “哦,是嘛……”

  岑煙容也是話趕話,又道:“我知道你們要來,還以為許縉雲會跟你們一塊兒呢,他怎麽沒來啊?”

  “許縉雲……他常來找萬元嗎?”萬玲故作隨意一問,在岑煙容看不到的地方,手掌收緊了些。

  萬元先前也跟自己說過,他沒有跟家里提過他因為周金民被冤枉的事情,只能撿簡單的說。

  “來過幾次,也難為他那麽不方便,還能大老遠地找來……”

  後面岑煙容說了啥萬玲有點聽不進去了,她原本還有點僥幸心理,想著兩人隔得遠,許縉雲又不方便,即便兩人再有意思,那也只是通通信,聽了岑煙容的話才反應過來,他倆背地里不知道見過多少面。

  從更衣簾後出來,萬玲看到萬元正和爹有說有笑地打量著路過的女孩,那些個女孩穿著時髦,各個看著光鮮亮麗。

  “你看,人家多漂亮,你也給爹找一個回去。”

  萬元敷衍地看了一眼女孩的背影,顧左右而言他,“哪有爹你這樣的,跟個流氓似的。”

  “喲,你不流氓,來了城里幾天變得正經了,你忘了你先前跟金民跑去隔壁村看村花的事情了?”

  哪壺不開提哪壺,幸好沒被許縉雲聽到,不然自己哪兒解釋得清楚。

  萬福安也想到了許縉雲,“也是,最近跟小許學好了,跟好人學好人,認識了字,有點文化了,人也正經了。”

  正經不正經的,萬元還真不知道,許縉雲可真沒他爹想得那麽正經。

  萬玲將萬元的表情盡收眼底,萬元啊,這事要是被爹知道該怎麽辦啊?

  小學期末考試時間比較早,等學校的事情處理完,就得放寒假,許縉雲給萬元回過幾次電話,都是店里的小姑娘接的,他知道老萬叔和萬玲去了縣城,萬元現在忙著陪他們。

  沒聯系上萬元,許縉雲等來了陳遠聞的電話,陳遠聞照舊關心了許縉雲的腿,知道許縉雲好得差不多了,他邀請了許縉雲去縣里。

  原先是沒那個條件,現在腿好得差不多了,許縉雲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,況且他本就應該親自上門拜訪陳遠聞的。

  去縣城的前一天,許縉雲只是跟胡嬸說要替學校去縣城開會,最近幾天不用管他吃飯。

  眼看著又是一年最忙的時候,家里幾個娃都放了假,胡嬸本就沒有時間去照料許縉雲,他去縣城開會那自然是最好的,甚至都沒有多問。

  許縉雲是第二天一早走的,天都沒亮,他頭一次沒坐他的輪椅,推開那道曾經禁錮他的院門,呼吸著冷冰冰的空氣,這是自由的味道。

  他搭的是頭班車,鎮子都還沒醒,只有班車停在橋頭轟隆作響,沒人來給他送行,車上也沒啥人,司機也是生面孔,他只覺得無比的輕松。

  這一趟出去,許縉雲精神飽滿,心情不錯,連沿途的風景都變得優美了起來,原先他怎麽沒發覺,這山里也有山里的好處,山清水秀,鳥語花香的,如果有萬元在身邊就更好了。

  班車緩緩進了車站,等停好後,許縉雲才不緊不慢地下車,他打算見過陳遠聞再去找萬元。

  這回沒人來接許縉雲,陳遠聞給了他一個地址,他一路詢問路人,找到了一個小院里。

  “請問,陳主任在這兒……”

  聽到聲音後,從屋里跑出來個女孩,那女孩紮著馬尾,看著只比許縉雲小一點兒。

  “你找誰啊?”

  許縉雲禮貌道:“我找一下陳遠聞,陳主任。”

  女孩瞇著眼睛上下審視起許縉雲來,從她的反應來看,陳遠聞是住在這兒的,只是她沒招呼許縉雲進去。

  “你就是許縉雲啊。”女孩朝許縉雲一挑眉。

  許縉雲剛想開口,從里頭傳來了陳遠聞的聲音,“萍萍,是不是縉雲來了?”

  “遠聞叔。”

  院墻並不高,越過院墻,許縉雲看到了從屋里出來陳遠聞,陳遠聞穿著樸素的棉衣,系著圍裙,袖子挽到胳膊肘,像是在做飯。

  “進來進來。”陳遠聞親自給許縉雲開門,邊把人領進屋,邊介紹,“這屋子是我爸媽的老房子,平時忙,哪怕來縣里開會,都沒時間回來,這不趁著過年來給這屋子添添人氣,反正學校放假,你就在我這兒過完年再回去。”

  說罷又指著一旁的小姑娘,“這是我大哥的女兒,陳萍萍,她也是明年高考,你倆一屆的。”

  陳萍萍忙糾正她小叔的說法,“他考上了,我倆才算是一屆的。”

  在許縉雲來之前,她就聽她小叔說過許縉雲的事,許縉雲高中畢業後,生了很久的病,有段日子沒進過教室,都是自學準備高考。

  “你可別小看縉雲,興許你還不一定能考得過人家。”

  陳萍萍家境好,又是接受教育的年輕學生,好勝心強,可聽不得叔叔這麽說,沖許縉雲問道:“你打算考哪兒啊?”

  “S大。”

  陳萍萍眉峰一挑,又多看了許縉雲兩眼,還挺有志氣,跟自己考一個學校。

  “萍萍也想考S大來著,正好她也在這兒過年,你倆啊,能好好聊聊,倆準大學生,肯定有話聊。”

  許縉雲沒有拒絕,也沒有答應,他以為只是單純地跟陳遠聞吃一頓飯,沒想過會在陳遠聞這里住多久,更沒想過,會留在這里過年。

  “怎麽啦?你不願意啊?”陳萍萍見許縉雲的反應很平靜,她是心直口快,有啥就直接開口問。

  許縉雲笑了笑,總不能拒絕陳遠聞的好意,他沒有正面回答,“太麻煩遠聞叔了。”


第49章

  這幾天,萬元忙著招待他爹和他姐,連店里都沒怎麽去,時間上沒有先前在店里那麽穩定,等他想起給許縉雲打電話時,早就過了午休時間。

  日子一晃,他估摸著學校都該放寒假了,人不在學校里,萬元打過去許縉雲也接不到,他只能指望許縉雲主動聯系他,可是遲遲沒等到許縉雲的電話,思來想去,萬元打算寫信回去。

  萬元瞥了一眼廁所,姐姐正在洗澡,他正好能在這個時候用用臥室,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得起勁,萬元沒有說話,起身進了臥室。

  臥室給姐姐住可算是住對人了,姐姐可是幫他把每樣東西都整理得整整齊齊的,萬元徑直朝桌前走去。

  萬元對屋子的陳設熟門熟路,哪怕沒有開燈,他也能第一時間準確地摸到台燈開關,台燈亮起的瞬間,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台燈旁的字帖上。

  字帖一直都被他放在這個位置,紋絲不動得有些刻意,他不知道為啥莫名覺得嗓子一緊,字帖里夾了些東西,許縉雲寫給他的信,他還沒來得及寄出去信,有時候一順手,就夾在了字帖里。

  萬元猶豫了一下,隨手翻動著字帖,其實他並不記得每封信夾在哪一頁的,也不記得每封信夾在里頭的位置,只是字帖和信都規矩得讓他心慌。

  他怎麽忘了把字帖丟進抽屜的,就這麽大剌剌地放在桌上,只要他姐隨便一翻,哪怕不是有心的,都會看到里頭的內容。

  姐姐有看到嗎?

  萬元被心頭的問號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,捏著字帖不知所措,他該收進櫃子里嗎?之前沒收,現在收了,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,或許之前姐姐就沒注意到,自己掩耳盜鈴,會不會反倒引起姐姐的注意。

  真的沒看到?

  萬元仔細回想姐姐這些天的表現,除了有些疲憊,她說是認床,所以睡得不太好以外,好像沒什麽異常。

  認床?

  萬元心口一緊,這麽多天了,姐姐還是認床嗎?

  他再次看向這些信,不禁冒出一個讓他心驚肉跳的念頭,萬一姐姐她已經看到了呢?她只是什麽都不說,她為什麽不說?

  “萬元?”

  身後響起的聲音嚇得萬元轉過身來,將手藏在了身後,房門口,姐姐正逆著光站在那兒。

  萬玲洗澡出來便發現萬元不在客廳,臥室里亮著微弱的黃光,她走近一看,萬元正背對著她正在桌子前。

  那個位置擺放的,剛好是萬元的字帖,萬元應該不是看字帖看得入迷,應該是看字帖里夾著的信才會那麽入迷。

  “咋不陪爹看電視?”萬玲說話時下意識朝屋里走了一步。

  萬元做賊心虛似的,回頭將字帖塞進了抽屜,“我……找東西……”

  萬玲淡淡地看了抽屜一眼,她沒有問萬元藏了啥,又要找啥。

  就只是這一個眼神,萬元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,他總覺得他姐姐知道了點什麽。

  “哦,找到了嗎?”

  萬元忙點頭,“找到了!找到了!”

  這回萬玲沒有說話,只是目光灼灼地看著萬元,這一刻,姐姐眼里的覆雜的情緒,讓萬元險些沒有站穩,他心頭的猜想,仿佛在此時都做實了。

  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,萬玲總不能一直裝作不知道,“真的找到了嗎?”

  萬元咕嚕一聲咽下唾沫,他的手死死地按在抽屜上,仿佛只要他有一絲松懈,他的秘密就會暴露出來。

  “我不是有意的……我看到了你和許縉雲的信。”這是藏在萬玲心中好些天了,即便是問了出來,她也沒有她想象中那麽輕松,“啥時候的事?”

  壓在萬元胸口上的石頭沒有落地,而是將他的心臟碾得粉碎,果然,他姐姐果然看到了。

  萬元知道瞞不住了,垂下眼睛,他一緊張,嗓子眼兒里不斷有唾液冒出來,他只能拼命地往下咽。

  啥時候的事。

  他自己也說不上來,他一開始分明是果斷拒絕了許縉雲,和許縉雲拉開了距離,後來,許縉雲為了他的事情,拄著拐在縣城里奔波,他哪兒能不心軟呢?

  “你倆誰起的頭啊?”

  萬玲見萬元沈默,有些急了,“萬元!”

  “他。”

  說起來好像是許縉雲開始的,誰起的頭誰就有罪嗎?他萬元沒有堅定態度,他沒有起頭,但是他參與了,他給予許縉雲回應,怎麽開始的已經不重要了。

  “但是……是我默許的……”

  萬玲猶如晴天霹靂,原本她聽到是許縉雲起的頭,她還心存僥幸,是許縉雲帶壞了萬元,萬元只是圖一時新鮮,可現在萬元的回答,不就是告訴自己,他是心甘情願的嗎?許縉雲或許起了頭,萬元也“助紂為虐”啊。

  “你啥時候喜歡男人?我咋不知道?”

  萬元呼吸一滯,飛快跑到門口,見他爹在沙發上打著瞌睡,身上蓋著毯子,他緩了口氣,關上房門,回頭看著他姐。

  “我不喜歡男人……我自己也不知道……換了別人,我肯定不答應,但是許縉雲他……”

  萬元沒法說,他霍地明白,他早老就覺得許縉雲跟別人不一樣,甚至跟金民都不一樣,那會兒如果察覺到許縉雲在他心中是特別的,他肯定會克制一些。

  “有件事我沒跟你們說過,因為金民的緣故,我進去待了一段時間。”萬元慢慢地講起了金民賣假煙害得自己被調查,許縉雲為此來縣城找他的事情,“我知道他為了我的事情,東奔西走的,我心里就特別不是滋味,我一見到他,啥都顧不了了。”

  萬玲何曾想過這中間還有這些事情,想問萬元能不能斷了的話到了嘴邊,又被她給咽了下去,她了解她這個弟弟,看著大大咧咧的一個人,心腸軟得很,不然當初也不會幫許縉雲。

  “你倆到啥地步了?”

  萬元沒想到他姐直截了當地問,他心里一團亂麻,連說謊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,只是短暫的遲疑,都被他姐敏銳地捕捉到了。

  萬玲是自由戀愛,是結了婚的過來人,萬元的停頓已經是回答了她的問題。

  “你怎麽跟爹說啊?”

  這是萬元最怕的事,他一把拉住他姐的手腕,“姐,我怕爹生氣,他肯定不會答應的……”

  “你知道他不會答應還跟許縉雲……”萬玲說不下去了,她弟弟難得有喜歡的人,如果對方是個女孩,她怎麽都得說服她爹,就算是不用她開口,她爹也不會不答應,可是現在是許縉雲啊。

  萬玲還是不死心,“萬元,你跟姐說,你能斷了嗎?”

  萬元啥都想過,和許縉雲在一起後,他也各種後怕,怕人言可畏,怕家里接受不了,怕以後的變故,明明自己也沒有底,明明自己面前困難重重,他怕好多的東西,唯獨沒有想過和許縉雲斷了。

  “姐……我真的對他上心了……”

  許縉雲原本打算住兩天,再找個機會離開,只是陳遠聞明顯是為了自己能來做了準備,收拾了房間不說,接下來幾天都有飯局,雖說是家常便飯,但也有不少是陳遠聞工作上的同志,算得上是自己的長輩,許縉雲沒法開口。

  既然不能直接離開,許縉雲選擇安生住下來,只是不能和萬元住在一起,都在縣城,總比山里方便,想要見面也容易得多。

  他也不是給沒聯系過萬元,陳遠聞家里打電話不方便,他每次都是去街口的小賣部,可惜回回都是另一位店員接的,每回都說會叫萬元回電話的,可惜許縉雲一次都沒等到。

  昨天,陳遠聞帶著他和陳萍萍去了隔壁縣,跟幾個長輩吃了一頓便飯,席上聊到了許縉雲的大哥和爸爸。

  只道是他爸爸本就出了點兒事情,一直在家休息,他大哥又因為失職,擅自離崗工作上犯了重大錯誤,現在被調了到另一個貧困縣去了,總之父子倆的情況都不太樂觀。

  許縉雲默默記下他大哥現在的任職的地方,這麽大的失職,也只是換了個部門,那怎麽行呢?

  吃過晚飯,天色不算太晚,但今晚肯定是回不去的,得在這邊留宿,幾位長輩沒有為難小輩,放他們自由活動了。

  趁著沒人注意到自己,許縉雲起身出了門,剛來的時候,他就看到街邊有公用電話,他太久沒聽到萬元的聲音,他真的太想萬元了,就算萬元不一定能接到他的電話,他也想打了試一試。

  服裝店的號碼許縉雲早就爛熟於心,電話撥通後,很久都沒人接,就在他打算掛斷時,電話終於被接起,可惜里頭依舊是女人的聲音。

  “您好,找誰?”

  “萬……”

  店員似乎很忙,立馬打斷道:“你等一下,老板,這幾天的賬,你先看一下。”

  萬元在店里!

  許縉雲欣喜若狂,“我找萬元!”

  電話那頭沒人給他回應,他聽到了萬元在跟店員說話的聲音。

  “這幾天辛苦你了。”

  “要不你先回去。”

  “我自己對一下就行。”

  許縉雲又聽到了店員說好,隨後又是一陣歡快的腳步聲,她似乎把電話的事情給忘了。

  “萬元!”許縉雲大喊了一聲,他不知道萬元能不能聽到,但這通電話要是掛了,聽筒沒有擱回座機上,肯定就打不通了,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萬元的,“萬元!”

  商鋪臨街吵得很,外面又是車又是人的,還時不時夾雜著叫賣聲,萬元靠墻坐著,專心致志地看著賬目。

  “萬元!”

  細微的聲音讓萬元下意識擡頭,他茫然地環視了一圈,他是不是出現幻覺了,怎麽好像聽到了許縉雲的聲音?

  “萬元!”

  這一聲的音量依舊很小,可是萬元聽得真真的,忙從地上爬了起來,外面沒看到許縉雲的人影,又繞到里面堆貨的地方,還是沒人啊。

  “萬元!”

  萬元錯愕地看向聲源,座機聽筒橫在櫃子上,是許縉雲的電話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波折是有一點點的


第50章

  “縉雲?”萬元接起電話,難以置信地喊出了許縉雲的名字。

  “是我。”

  里頭熟悉的聲音,讓萬元恍如隔世,他只是和許縉雲有那麽幾天沒有通電話,這中間剛好又發生了一些他最害怕的事情,忽然之間,他竟然覺得許縉雲的聲音離他那麽遙遠。

  聽到萬元的聲音,許縉雲終於松了口氣,也不知道為啥,他莫名有一種執念,這通電話一定要讓萬元聽到,不然……說不定……

  那種不好的念頭從許縉雲腦子里一閃而過,他晃了晃腦袋,強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,他就是太想萬元,看不到也聽不到,所以才會多想。

  “我給你打了好多回電話,你都不在店里。”

  萬元光是聽著都替許縉雲委屈,許縉雲想要打一通電話多不容易,自己回回都接不到,他肯定很失望。

  “我爹和姐姐來縣城了,我這些日子都沒怎麽來店里。”

  這些許縉雲都知道,他跟萬元說這些,又不是為了埋怨什麽,打再多的電話,也只是因為想萬元,想聽聽萬元的聲音。

  “我知道。”許縉雲想著萬元還不知道自己來縣城的事情,忙道,“我來遠聞叔家了,之前他邀請我過來過年,我想著該上門拜訪的,所以就來了,一直聯系不上你。”

  關於陳遠聞的事情,萬元也聽許縉雲說過一些,能在縣醫院治腿,也是托了陳遠聞的關系,人家是長輩,許縉雲應該趁著過節去看看的。

  挺好的,萬元也不傻,陳主任明顯是對許縉雲很看重,不光是出於對許縉雲爺爺的報答才照顧他的,也有許縉雲自身的原因,許縉雲是讀書的料,以後肯定大有作為的。

  只是,萬元擔心許縉雲的腿,來一趟縣城肯定不容易,也怪自己,這段時間這麽忙,沒能去接許縉雲。

  “來的路上都順利吧?”

  許縉雲“嗯”了一聲,萬元還不知道他是自己坐車,自己走著來的,他想走到萬元跟前,給萬元一個驚喜的。

  “這幾天跟著遠聞叔見了他幾個工作上的同事,今天來了隔壁縣,晚上是回不來了,得明天。”

  萬元默默聽著,他在想,要不要將姐姐知道的事情,告訴許縉雲,他想聽聽許縉雲的想法,他一個人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。

  “縉雲……”

  萬元剛喊了一個名字,從電話里傳來了女孩的聲音。

  “許縉雲,該回去了吧?”

  現在天冷,天黑得特別快,聽了陳萍萍的話,許縉雲下意識看了眼小賣部墻上的鐘,時間不算太晚,但是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,怕陳遠聞等太久,他們還得回招待所的。

  “你跟誰打電話呢?”陳萍萍是跟許縉雲一塊兒出來的,許縉雲沒陪著她散步,等她散完步回來,許縉雲還在小賣部打電話。

  許縉雲沒回她的話,捂著聽筒跟萬元說道:“我明天就回縣里,回去之後我去找你。”

  這一瞬間,萬元覺得自己變敏感了,可他真的很想知道,跟許縉雲說話的女孩是誰,許縉雲又為啥不回答女孩的問題。

  是他鉆牛角尖了,總不能讓許縉雲回答說是他相好的。

  萬元深吸了一口氣,故作鎮定,“嗯。”

  這通電話打完,萬元這心里更加煩躁,明天爹跟姐姐就會回去了,他也能松一口氣,可能見見許縉雲,他浮躁的心才會平覆。

  隔著電話,許縉雲沒察覺到萬元的異常,付了錢後,跟陳萍萍並肩往回走。

  “你還沒回答我,跟誰打電話呢。”

  許縉雲笑而不語,陳萍萍作為女生還是很敏感的,她轉頭看向許縉雲,“你!談對象了!”

  許縉雲沒有反駁,也就是變相的承認。

  “哦!”陳萍萍露出一副誇張的模樣,想說許縉雲早戀來著,可人家已經成年了,“你可別耽誤學習啊!”

 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,許縉雲對陳萍萍的印象還不錯,陳萍萍驕傲自信,但沒有高高在上的小姐架勢,兩人還一起研究過S大的熱門專業,學業上互相學習,互相進步,最大的缺點就是好勝心強。

  “對了,我同學給我推薦了一本學習資料,你別說我欺負你,等回去了,我倆都買一本,公平比賽。”

  許縉雲點頭說了句“謝謝”,他自學確實沒問題,只是不在學校,對考試的方向肯定不如這些在校生把控得準確。

  第二天一早,萬元跟他姐反覆確認了要帶回去的東西,隨後提著大包小包地去了客運中心。

  最近正是返鄉高峰期,客運中心人來人往,得虧有萬元這個大男人一路,不然一老頭帶著孕婦,估計連票都買不上。

  那些在從外地回來的人都歸心似箭,比萬元他們還積極,搶了半天票,這號都排到了大中午。

  等了一上午,又在車站附近的餐館吃了飯,終於輪到了他們上車。

  萬元把東西塞進貨廂,又叮囑他爹和他姐路上小心,“東西都看緊點兒,扒手也要過年的,路上小心啊。”

  萬福安朝他揮了揮手,雖說萬元沒多久就得回去了,但他這心里啊,還是舍不得娃,“行了行了,你趕緊回店里忙去吧,啊,你姐有我照顧呢。”

  姐弟倆對視了一眼,萬玲也不想給弟弟太多的壓力,輕聲催促他回去,“回去吧,別多想。”

  這不像平時,平時是車等人,現在就一會兒的工夫,車上坐滿了人,過道上行李也塞得滿滿當當的。

  車子緩緩駛出車站,萬元跟著班車追了一段路程,車一開出車站便加大的油門,他再也追不上了,直到車子徹底消失在了視線里,隨後才往批發市場走。

  一般忙過午飯時間,下午客流量就少了很多,萬元回到店里,小姑娘剛好在給客人補錢。

  “老板,回來啦!”

  萬元點點頭,這些天都是人小姑娘一個人在忙,連偷懶的機會的都沒有,怪對不住人家的。

  “你回去吧,今天我來就行了,給你放了兩天的假。”

  小姑娘一聽,高興壞了,飛快將腰包解下遞給萬元,剛走出店門,又折了回來,“對了,剛有個年輕人來找你,他說他姓許。”

  萬元瞪大眼睛,“他人呢?”

  “那會兒正忙呢,我跟他說你送人去了,他好像說要等你來著。”說完,小姑娘就離開了。

  萬元朝外張望,來來往往的人,就是沒看到許縉雲的人影,他在哪兒等啊?

  就在萬元焦頭爛額的時候,他忽然想起,許縉雲是知道家里的地址的,他二話沒說,關了店門,徑直往樓後繞。

  在樓下空地沒看到許縉雲的人影,萬元有些不自信了,許縉雲總不能上樓等吧,他該怎麽上樓啊?即便是這樣,萬元懷著希望往樓上跑。

  樓道里的聲控燈白天是不亮的,這棟樓沒有朝陽,有點背光,狹長的樓道黑漆漆的,在跑到自家那層,在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時,萬元的腳步慢了下來,緩緩朝前走去。

  “縉雲?”萬元呼吸有些急促,連聲音都顫抖著。

  那個人影轉過頭來,他站得筆直,往前走了一步,“萬元。”

  萬元難以置信,三步並作兩步,沖到了許縉雲跟前,他一把攀住許縉雲的手臂,上上下下,前前後後,仔細端詳。

  “你……”萬元語無倫次了,“你……能……怎麽……”

  萬元的體溫和顫動都是那麽的真實,許縉雲能感受到他的驚訝,也知道他想說什麽。

  “我能站起來了嘛。”

  萬元總覺得不可思議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他捏著許縉雲的胳膊,確定眼前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,“對!好了?是嗎?”

  “嗯。”許縉雲不敢說能在運動會上拿下名次,但正常走路已經完全沒有問題。

  萬元手忙腳亂地摸出鑰匙,把許縉雲拉進屋,又給人按到沙發上坐著,就算許縉雲說他好了,萬元也擔心站太久對雙腿會造成負擔。

  “坐著,坐著說。”

  許縉雲失笑,真正關心他的,不求回報的,只有萬元,這樣的萬元,怎麽能叫他不心動呢?

  萬元擡起許縉雲的腿,撩開褲腿,捏著膝蓋的位置,好像要看個究竟。

  “我來縣城之後就去了醫院看過,真的好了,我走了很多地方,除了一開始有點累,適應之後就沒特別的感覺了。”

  許縉雲掰開萬元的手,往前坐了一截兒,一把將人抱住,“本來想第一時間來找你,聯系不上你,就去看了遠聞叔,沒想到遠聞叔要留我過年,又不好拒絕,等了這麽久,終於見到了你。”

  說到最後,許縉雲語氣中竟然帶著點兒委屈,他蹭了蹭萬元的臉頰,“想你了。”

  自己何嘗不想許縉雲呢?

  萬元伸手按住許縉雲的後腦勺,稍稍轉過臉,嘴唇吻到了許縉雲的側臉上。

  萬元主動,給了許縉雲莫大的鼓勵,他起身將人按到沙發上,兩人順勢擁抱在了一起,唇齒相依,這個吻過分的激烈熱情,急促的呼吸聲從唇縫中溢了出來。


第51章

  短促的呼吸激蕩在客廳,兩人手忙腳亂地去扒對方的衣服,肢體碰撞間,讓曖昧的氣氛多了一絲急切,細細體味,還有一星半點的火藥味。

  與其說是火藥味,不如說是短暫分別後的熱烈,仿佛誰都不甘示弱,妄圖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思念總是比對方多一點兒。

  “怎麽了?”隔著電話,雜音太多,許縉雲或許不能敏感地察覺萬元的異常,此時人就在自己身下,萬元呼吸時胸口的起伏,脈搏的跳動,和生澀的小動作,都被他盡收眼底。

  萬元用胳膊擋著眼睛,他不想這麽掃興,他不想許縉雲陪著他一起煩惱,他比誰都明白,這事是沒有結果的,無論怎麽做,他爹都接受不了。

  “太久沒看到你了。”

  許縉雲掰開萬元的胳膊,萬元皮膚黝黑,眸子錚亮,波光粼粼的,凈是真誠。

  萬元沒有撒謊,他確實是太久沒有看到許縉雲,想是真的想,不想讓許縉雲看出他的異常,將人摟住,又吻了上去。

  許縉雲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沖昏了頭腦,哪兒還有余力思考其他,他握住萬元的腳踝將人托起,簡單做了擴張,便迫不及待地糾纏到了一起。

  或許是太久沒見面,又或許是萬元始終惦記著許縉雲的腳,幾次三番壓到許縉雲身上,固執地不讓許縉雲動彈。

  等屋子里只剩下低沈的喘息,萬元趴在許縉雲的胸口,瞪大了眼睛看著窗外亮起的燈光,他累得手腳酸軟,腦子一片空白,整個人像是只剩下軀殼,魂魄早就順著窗戶飄了出去,好像什麽都不想,才是最輕松的。

  許縉雲摟著萬元的後背,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,“如果後面沒機會回去的話,過年我就得留在縣城。”

  “過年遠聞叔家肯定還有其他親戚要來,也不知道我見沒見過。”

  “他的侄女也在,比我小一點兒,明年也要高考,也是S大。”

  萬元像是想到了什麽,打電話的那天晚上,在許縉雲身邊的女孩,就是陳主任的侄女吧。

  一個連面的都沒見過的小女孩,也能讓自己在意起來,萬元說不來是啥感覺,只是淡淡“哦”了一聲。

  許縉雲歇夠了,抱著萬元起身坐了起來,他盤腿拍了拍萬元的背,“下樓吃個飯。”

  “嗯……”萬元一張口,聲音都啞了。

  許縉雲聽得嗓子眼兒里癢癢,他沒有立刻起身,用指尖搔了搔萬元的喉結,萬元有點怕癢,咕嚕一聲,咽下一口唾沫,喉結上下滑動著,許縉雲忍不住湊近吮吸了一口。

  “別鬧。”萬元按住許縉雲的腦袋,長長籲出一口氣,“你晚上留在我這兒,還是要過去?”

  畢竟是住在人家家里,晚上還是得回去,許縉雲道:“陪你吃了飯就過去,怕遠聞叔問太多。”

  萬元點點頭,站起身來,腿間東西順勢流出,他背對著許縉雲一僵,難堪到邁不出步子。

  許縉雲倒是善解人意,看到了也裝作沒看到,拉著萬元進了廁所清洗。

  坐著還不覺得,打從進廁所洗澡,再到兩人一起穿衣服,再到穿完衣服出來鎖,許縉雲高萬元一截兒不說,連肩膀都有寬一些。

  許縉雲又貼得近,跟只小狗似的,不管萬元什麽,他都眼巴巴地看著,壓迫感不言而喻。

  “你屬牛皮糖的?”萬元被盯得渾身不自在,他揣上鑰匙,推開許縉雲的臉,大步朝前走去。

  許縉雲隨即追了上來,輕聲問道:“我們吃什麽?”

  夜幕降臨,服裝店街對面就有宵夜攤,掛在小吃攤上的燈泡在風中搖晃,這攤子上賣得最好的就是餛飩。

  “兩碗餛飩。”萬元朝老板豎起兩根手指。

  這攤子離服裝店近,萬元平時晚上餓了,都會下來吃一碗。

  老板也認識萬元,隨口問道:“帶朋友來啊?”

  “嗯。”

  之前都是自己一個人來,今天有許縉雲陪著,感覺都不太一樣。

  餛飩上來得很快,萬元從筷子簍里選出兩支湯勺,將其中一支遞給了許縉雲,“嘗嘗。”

  大冬天的,吃上一碗熱乎的正好,萬元在想,他要的也不多,就像現在這樣就好了,這樣也算貪心嗎?

  吃完餛飩,許縉雲就等回陳家去了,批發市場地處鬧市,很好坐車,萬元想送許縉雲來著,可許縉雲不讓。

  “別送了,一來一回,挺麻煩的。”

  不光不讓萬元送,許縉雲還想看著萬元上樓,“我送你到樓下。”

  到了樓道口,許縉雲還是舍不得放人走,他擡頭看了一眼,四幢居民樓將這一小片兒空地包圍,進來的路口那里有一盞昏黃的路燈,空地旁邊的綠植倒是茂盛,許縉雲拉著萬元走到了正對樓道口的綠植旁。

  “抱一會兒。”也不等萬元同意,許縉雲將人牢牢圈在懷里。

  越過許縉雲的肩頭,萬元這個方向正好能看到自己這棟樓的樓梯口,真要有人出來,這不被逮個正著嗎?

  不過現在這個時間,應該不會有人的,萬元大膽地回應許縉雲,伸手抱住許縉雲的後背,輕輕拍打著。

  人怎麽能只滿足於眼前的欲望,既然能抱到,就會得寸進尺地想要去親吻,許縉雲側頭看向萬元的臉,露出單純的笑容,“親一會兒。”

  萬元失笑,“待會兒你別告訴我你不走了。”

  “要走的。”就是因為要走,才會戀戀不舍,許縉雲拖著萬元的臉頰,湊近吻了上去。

  風一過,綠植發出颯颯的聲音,萬元也有些動情了,管他有沒有人來,閉著眼睛忘我地回應起許縉雲的吻來。

  樓道里的聲控燈不知道什麽時候亮了,萬元後知後覺地睜開眼睛,他瞇著眼睛看向樓道里,一個熟悉的身影逆光站在那兒。

  萬元呼吸一滯,血液像是凝固一般,全是僵硬得跟石頭一樣,他怔怔地看著前方,隱約捕捉到那人臉上的震驚。

  許縉雲意識到萬元的停頓,他將人松開,瞧著萬元表情不對勁,回頭看去,什麽都沒看到,只看到空蕩蕩的樓道口。

  “怎麽啦?”

  萬元心都快不跳了,他極力克制自己的恐慌,“沒……回去吧,太晚了也不好。”

  許縉雲分明覺得萬元的聲音有些抖,但又找不到任何的異常,猶豫了一下,還是點頭,“那我走了。”

  萬元艱難地發出一個音節,“嗯。”

  樹葉還在颯颯作響,萬元看著許縉雲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,他深吸一口氣,努力平覆幾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臟,拖著沈重的步伐走進樓道。

  在上樓梯的拐角處,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影。

  萬元咽唾沫的聲音在黑暗中被放大了很多倍,險些驚動了聲控燈,他閉著眼睛,如赴死一般。

  “爹……你怎麽回來了……”

  話音剛落,萬元只覺得臉頰上重重挨了一拳,他猝不及防,腳下沒有站穩,一頭撞在了墻壁上,頓時間天旋地轉,他倉皇扶住墻壁。

  “我怎麽回來了?我要不回來!還看不到你幹的好事!”萬福安聲音俱顫,樓道的聲控燈亮起,照在他怒不可遏的臉上。

  車走了一半,前面路塌了,萬福安他們車在途中堵了小半天,以為把大石頭挪開,路就能通,結果堵塞的車輛太多,還發生了碰撞,實在沒有辦法,浪費小半天時間,最後只能把這車人給送回來。

  萬福安和萬玲敲門沒人開門,萬福安想著女兒大著肚子不方便,就讓她留在家門口守著東西,自己下樓去找萬元,誰能料到,他看到在樓下卿卿我我的萬元和許縉雲。

  “啥時候的事!”萬福安克制住火氣質問。

  萬元腦袋不暈後,他感受到了疼,額頭疼,臉頰也疼。

  “你咋能幹這種事?啊?你跟許縉雲,兩個大男人,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?你腦子里到底在想啥!我讓你去相親,你說啥都不肯,是不是因為他!”

  樓道里的聲控燈因為爹的聲音亮了滅,滅了亮,略顯滑稽,萬元太陽穴一跳一跳的,他伸手去拉他爹的手。

  “爹,我們上樓去說,先回家,我回家再跟你解釋……”

  萬福安手不領情,手一揮,將萬元的手拂開,萬元見狀,樓外看了一眼,外頭靜悄悄的,確定許縉雲沒有折回來,才跟了上去。

  這幾層樓的樓梯,每一步,萬元都走得無比艱難,他設想過很多可能,唯獨沒想過用這麽糟糕的方式讓他爹知道。

  “回來啦。”聽到腳步聲後,萬玲看到了一前一後走來的父子倆,可等爹和弟弟走近了她才發現,這兩人的表情都不太好,“咋啦?”

  萬福安回頭粗著嗓子沖萬元命令道:“開門。”

  萬元沒去看他姐的眼睛,低頭摸出鑰匙開門。

  門一打開,萬福安第一個進門,他指著萬元,“你自己問問你的好弟弟,都幹了些啥!”

  家里燈光明亮一些,萬玲一眼便瞧見了萬元額頭和臉頰都紅了一塊兒,“這……怎麽弄的啊?”

  她爹很寶貝萬元的,不是天大的事情,根本不會生這麽大的氣,天大的事情,除了那件事,還能有啥?

  她看向萬元,萬元逃避地閉上了眼睛,似乎給了她肯定的回答。

  萬玲心里咯噔一下,萬元和許縉雲,一定是被爹看到了。


第52章

  這一刻,萬玲腦子里閃過一萬種說辭,她想開口幫幫萬元,可怎麽都開不了口,她之所以能幫著萬元瞞著她爹,是她很清楚,不管說啥,爹都不可能答應的。

  見萬玲抿著嘴,表情凝重,萬福安像是看出了什麽,質問道:“你是不是都知道?”不然怎麽可能不追問?

  萬玲目光閃爍,她哪兒會撒謊啊,只能用沈默來應對。

  萬福安勃然大怒,指著萬玲道:“好啊,你姐弟倆合起夥來瞞我這個老頭子!你以為你幫萬元瞞著我是在幫他!你這是在害他!”

  “你說我姐幹啥,又不關她的事。”萬元知道,他爹是拿他姐撒氣呢,還想反駁兩句,見萬玲在沖他使眼色,他只能默默閉上嘴。

  萬福安一聽,火冒三丈,“是不關你姐的事,都是你自己惹出來的,我看你是來這縣城心思野了,心里哪兒還有正門路,你衣服也別賣了,現在就跟我回家結婚去!”

  “爹,不賣衣服我們家吃啥,為了我這點兒事,我們家不過日子了?”

  萬福安哪兒還顧得了那麽多,“你先前沒賣衣服的時候,我們也沒餓死,等你結了婚,你想幹啥幹啥!”

  結婚是啥免死金牌嗎?結了婚所有的事情都能一筆勾銷嗎?都能當作沒發生了嗎?他的喜歡能憑空消失?以後和許縉雲見了就是陌生人?

  萬元覺得有些好笑,“我想不結婚。”

  “你不想結婚!”萬福安氣地四下看了一圈,想摔東西,可這租房的東西比家里的都貴,他沒舍得下手。

  一想到許縉雲剛才的模樣,站得筆直,他是啥時候能走動的,為啥在老家的時候還坐著輪椅,到了縣城就能走能跑的,也就是腿好了,不然怎麽能大老遠地找上萬元來?

  “那個許縉雲為啥跑到縣城來了?是他纏著是吧!”

  “誰纏著誰重要嗎?我要是不願意,許縉雲還能拿刀強迫我?”誰起得頭根本不重要,重要的是現在的自己已經心甘情願了。

  說了半天,萬福安聽明白了,萬元就沒有跟許縉雲斷了的念頭。

  “你要氣死我!你要氣死你爹你才高興……咳咳……”萬福安一口氣沒提上來,猛地咳嗽了起來。

  萬玲嚇一跳,趕緊將人攙扶住,又沖萬元搖頭,示意他不要再說了。

  萬元沒辦法,放低了姿態,“回去肯定是回不去的,容姐把店交給我,一年到頭,我總得給人家一個交代,我也不是拿人容姐當借口,我既然從山里出來了,就沒有再回去的道理,一碼歸一碼。”

  回不回去的事情暫且不說,萬福安冷靜下來,琢磨著許縉雲那小子遲早是要回去的,硬逼著萬元回去也不見得是件好事,還是得從根本上解決問題。

  “我就要你一個態度,你是要你爹,還是要繼續跟他不清不楚的?”

  這世界上就沒有兩全的法子嗎?

  見萬元不說話,萬福安咬著牙,“我明白了,行,我說不動你,我找許縉雲去!”

  “別!”萬元一個箭步擋在了他爹面前。

  萬福安捏著拳頭又想給萬元一拳,看到萬元腫起的臉頰,這才收住手,“你讓開!”

  “你上哪兒去找他啊!你別找他,爹,算我求你了。”

  萬元有點慶幸,許縉雲剛剛回頭的時候,爹躲了起來,許縉雲沒多久就要高考了,他不想任何事情影響許縉雲的高考。

  萬福安見萬元這麽緊張,像是抓到了萬元的把柄,“你不讓我找,我偏要找。”

  萬元沒辦法,只能先穩住他爹,“爹,你總得給我點兒時間吧,你讓我自己處理,你別去找他。”

  現在除了拖著,萬元找不到更合適的辦法。

  第二天一早,萬福安和萬玲重新買了車票回家,不是萬福安不想留下看著萬元,是家里還有個老娘等著。

  今天這趟車倒是沒耽誤,萬元中午便接到了他姐姐的電話。

  “我已經把爹送回去了。”萬玲嘆了口氣,“萬元啊,爹很生氣,他這麽大年紀經不起這麽大起大落的。”

  自己確實不忍心讓萬元為難,但是能勸得萬元回頭是最好的。

  “姐,你幫我勸勸爹。”

  萬元的意思很明確,先前那都是哄著他爹緩兵之計,他就沒想過跟許縉雲斷了。

  “姐姐不知道你在想啥,只是兩個男人,總歸不是長久之計,啥保障都沒有,好了,姐也不多說了,有些事情,還得你自己考慮。”

  一整個下午,萬元都渾渾噩噩的,好幾次差點補錯錢,得虧是幾個熟客,人家又給他退了回來。

  “萬老板,怎麽心不在焉的?別衣服沒賣多少,自己還倒貼上了。”

  萬元接過錢,尷尬地笑了笑,“不好意思啊……”

  傍晚臨關店時,店里的座機響了,萬元努力讓自己精神點,隨後才接起電話。

  “喂?”是許縉雲。

  萬元清了清嗓子,“吃飯了嗎?”

  陳家吃飯吃得比較早,許縉雲就是吃過飯,趁著散步的時間,出來打電話的。

  “嗯,過幾天我來找你。”

  眼下,萬元很想知道許縉雲的想法,可他又不能問,或許只有見面才能緩解他心里的恍惚。

  “你老出來,陳主任不會多問嗎?”

  多問其實也沒關系,就說是去見見朋友,許縉雲忙道:“沒事兒的。”

  平時萬元話挺多的,今天卻走神了,許縉雲又在等,電話里一陣沈默,還是許縉雲先開得口。

  “今天話怎麽這麽少?”

  萬元強顏歡笑,開了個蹩腳的玩笑,“著急關門。”

  “不想接我電話?”許縉雲知道萬元說著玩的,還是順著萬元的話接了下去。

  “凈冤枉人。”

  許縉雲很敏感,打從那天見到萬元,他便覺得萬元有點怪,這種感覺在這幾次相處中揮之不去,萬元肯定有什麽事瞞著他,可萬元不說,他又不能強迫萬元。

  “快去吃飯吧,我掛了。”

  掛了電話,許縉雲在小賣鋪前站了許久,直到陳萍萍散步回來,叫他一起回去。

  “過兩天咱們去把資料買了吧。”

  許縉雲答道:“哪天啊?我不一定有時間。”

  陳萍萍話趕話,“幹啥去?見你對象?那正好啊,我們一塊兒出門,買了資料,你直接去見她不就行了。”

  他倆出門的那天,正好是許縉雲要去見萬元的日子,他們去的那家書店,就在批發市場附近。

  買完資料後,陳萍萍便和許縉雲一塊兒出來,原本是買了資料就分手,結果他倆走同一個方向,還能順路走一會兒。

  “你考慮的怎麽樣了?過完年還回山里嗎?”

  陳遠聞跟許縉雲建議,剩下這幾個月,就別回山里教書了,過完年,他也得工作,縣城的房子沒人住,許縉雲就留在縣城,找個畢業班好好學一段時間。

  許縉雲多少有點猶豫,他現在腿好了,父母那邊自然是限制不住他,只是他還是擔心被父母知道,會有阻力。

  沒等許縉雲開口,他發現沒幾步路就到服裝店門口了,他下意識停了下來。

  “其實我覺得小叔這個建議不錯,你看,縣城買資料都方便一些。”陳萍萍也跟著他停了下來,“怎麽不走了?”

  “我到了。”許縉雲目視前方。

  陳萍萍順著許縉雲的視線看了過去,“你女朋友在店里?”

  許縉雲只覺得手腕一緊,回過頭,陳萍萍拉住他,順勢將兩本資歷重重地拍到了他手上,“嗯?”

  陳萍萍往後退了兩步,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,“嘿嘿,那資料你拿著,我跟我同學約好去遊湖的,帶著東西不方便,你拿回去吧。”

  不給許縉雲反應的時間,陳萍萍飛快逃走,路過服裝店時,她好奇地朝里打量,門口不知道何時站了個男人,她和男人對視了一眼,沒來得及看店里的情況,便小跑著離開了。

  午飯時間,店里沒啥客人,萬元拿了錢打算去買午飯,剛走到店門口,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,許縉雲。

  在許縉雲的身旁還有個小女生,女孩挺漂亮的,拉著許縉雲的手,將紙袋包裹的東西擱到了許縉雲手里,露出燦爛的笑容,跑著開了。

  這應該就是陳遠聞的侄女吧?不知道為啥,萬元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,這小姑娘跟許縉雲站在一起看著挺登對。

  聽說她也要考大學,考跟許縉雲一樣的大學,都是大學生,都是有文化的人,以後都能一份體面的工作,有共同的話題,張揚,自信,光鮮亮麗。

  果然,讀過書的人,和自己這種肚子里沒有半點兒墨水的人,有很大的區別。

  自己一直在想要把許縉雲供上大學,那讀了大學以後呢?開闊了眼界,豐富了閱歷,那個時候許縉雲還跟他在一起嗎?

  “萬元?”許縉雲的聲音將萬元的思緒拉了回來,萬元回頭看向他,目光有些呆滯,好半天才醒神。

  “你看什麽呢?”許縉雲用手在萬元眼前晃了晃,怎麽跟丟了魂似的。

  萬元躲開許縉雲的目光,“來了……”


第53章

  想著下午客人會少一些,自己能招呼過來,萬元就放了小姑娘半天假,一聽說下午不用上班,小姑娘連午飯都不吃了,提上包跑得飛快,像是生怕萬元又變卦似的。

  店里少了個外人,萬元自己還莫名地不知所措起來,他還是先買了盒飯,回到店里,跟許縉雲一人一盒。

  這湊近了才看到,萬元臉頰一側有點淤青,淤青痕跡很淡,如果不是離得近,是很難發現的。

  許縉雲想用手去碰萬元的臉頰,“你這兒怎麽弄的?”

  萬元下意識躲了一下,“搬東西的時候,不小心撞到了,吃飯吧。”

  說是搬東西的時候不小心,許縉雲又多打量了萬元幾眼,額頭處似乎也有個小小的包,但不夠明顯。

  察覺到許縉雲的眼神,萬元忙將臉轉到一邊,催促道:“是不是不喜歡吃盒飯?”

  “啊?”許縉雲搖搖頭,前幾天打電話的時候,自己已經感覺到了萬元的異常,只是這種疏離感,是現在才有,萬元到底怎麽了?到底在想什麽?

  萬元也覺著自己反應太過了一點兒,他怕許縉雲看出來啥,會多想,主動岔開了話題,“這幾天店里有點忙,年末嘛,又聽說批發市場這片兒會拆遷,要搞啥百貨大樓,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,真要是真的,到時候自己弄個門面。”

  “差錢嗎?”許縉雲知道,萬元最大的心願,就是有自己的店,現在這服裝生意做得不錯,只是終究在給別人打工。

  錢肯定是差的,只是先前那回,已經拿了許縉雲的錢,現在許縉雲又得高考,錢的事情肯定不會讓他來想辦法。

  萬元捏著筷子,用手抵住了許縉雲的額頭,“錢的事情就不要你操心了,我就是跟你念叨念叨。”

  指尖的溫度傳遞到了許縉雲的額頭,這種真實的觸感,讓許縉雲產生了錯覺,覺得萬元就在眼前,他倆之間沒什麽距離。

  許縉雲沒動,享受著這樣的肢體接觸,“遠聞叔讓我剩下這幾個月就不要回去教書了,他說在縣城找個高中上課,好好覆習。”

  這肯定是好事啊,萬元恨不得幫許縉雲答應下來。

  “那不挺好的,你答應了嗎?”

  許縉雲長籲一口氣,“我說我再考慮一下。”

  “這有啥好考慮的?答應答應!”不是萬元不相信許縉雲的自學能力,有老師帶著學習,總歸是有好處的。

  原因有很多,一是暫時還有點擔心被父母知道,二是實在不想麻煩陳遠聞太多,三是……聽到萬元差錢,那他就還需要父母給的那筆生活費,即便是不多,他也想為萬元減輕一點負擔。

  “我要一走,胡嬸肯定給我大伯父他們說,到時候……”

  萬元知道許縉雲心里在想啥,沒錢寸步難行,“你要想走,他們現在還能管得了你?你別擔心錢的事情,我不是說了嘛,你上大學的錢我都包了。”

  來縣城當然好,不只是能去學校上課,還有機會多跟萬元見見面。

  許縉雲笑了笑,萬元說的每一句話他都信,哪怕只是哄他開心的,他也能當真,從沒有懷疑過萬元對他的好。

  “好,我回去跟遠聞叔說。”

  萬元還擔心許縉雲的住處,自己這兒是能住人,但位處鬧市,實在不是學習的好地方,再加上他又害怕爹會來,沒等許縉雲高考就碰了面,一定會很難收場。

  “住的地方……”

  萬元琢磨著再給許縉雲學校附近租一間屋子的,沒想到許縉雲已經有了去處,“遠聞叔說,我要是留在縣城,現在住的那間屋子可以讓我住。”

  “啊?是嘛……那挺好的……”萬元把租房子的念頭咽回了肚子里,陳遠聞很喜歡許縉雲,有陳遠聞的幫助,許縉雲前路會一帆風順的,如果再親上加親,必然是一段佳話,“剛剛……那個女孩就是陳主任的侄女吧……”

  許縉雲點頭,“對,陳萍萍,我跟她一塊兒出來,買了學習資料,她還得去遊湖。”

  “她也在縣里上高中嗎?”萬元在想,許縉雲要是留在縣城,那小姑娘也在縣城上高中,以後豈不是朝夕相處。

  許縉雲答道:“她在市里上學,不在縣城。”

  不在縣城,好,又不好,好是因為,離許縉雲又遠一點了,不好是因為,離得太遠了。

  萬元想許縉雲能過得好一點兒,以後的路能順一點兒,有人幫襯平步青雲,捷徑都是絕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,自己能幫他多少啊,不過是個給人打工的,頂死天也就能供點兒大學費用。

  許縉雲呢,讀了大學還拘泥於自己身邊,那豈不是太浪費了,他就該有更好的前景,有更好的條件。

  可能是以前的許縉雲太狼狽,又可能是因為他們那地方太偏僻,那會兒還不覺得,人和人之間察覺會這麽大,會越來越大,總歸不是一條路上的人,總會有分道揚鑣的時候。

  許縉雲垂眼看著萬元手里的盒飯,飯菜沒怎麽動過,思緒也早就飄遠了。

  萬元,你在想什麽?

  “沒別的想跟我說了嗎?”

  許縉雲的聲音讓萬元楞了一下,他茫然地“啊”了一聲,捏著筷子不斷戳著飯盒的米飯,直到米飯上出現一個個窟窿。

  春節將至,萬元整理好服裝店的賬目,拿上分紅,他也得回家過年了,臨走前,許縉雲來車站送得他。

  即便是多數人已經回了老家,滯留車站的人還是不少,幸好先前爹跟姐姐帶回去一部分,萬元也不用買年貨,他帶的東西不多,也就自己的幾件衣服。

  “去上個廁所。”車還沒來,許縉雲像以前萬元叮囑他一樣,叮囑著萬元。

  萬元起身往廁所走,沒想到許縉雲也跟了上來,他以為許縉雲也要撒尿,也就沒有多問。

  進廁所時剛好遇上里頭的兩個人出來,萬元忽然覺得背後一股力量推了他一把,他往前一個趔趄,只聽到“哢”的一聲,他回頭一看,許縉雲順手鎖上了廁所大門。

  許縉雲上前一步,一把將萬元拉進了懷里,低頭便去吻萬元的嘴唇。

  在縣城的日子確實方便很多,只要是許縉雲願意,隨時都能來找萬元,萬元對於許縉雲的親熱都很迎合,他甚至已經習慣了許縉雲的靠近,下意識摟住了許縉雲的腰。

  萬元從沒想過,許縉雲會荒唐到跟他在臭烘烘的公廁親嘴,透過廁所的磨砂窗戶還能隱約看到人影晃動。

  嘴角的唾液流出,萬元推了許縉雲一把,低頭用手背蹭了蹭嘴角,“行了,你也不看看這是在哪兒,也不嫌臟,也不嫌臭的。”

  許縉雲當然知道這是在車站,但是過了今天,他還想再親萬元,就得等過完年後了,他只要眼前這個人是萬元就夠了,哪兒還能計較這麽多?

  趁著沒人,萬元想起一件事來,他拉開外套拉鏈,從里頭的口袋摸出錢包來,數了好幾張大的塞到許縉雲手里。

  “你住在陳主任家,肯定是要用錢的,先拿著。”

  許縉雲單手將紙幣對折,隨後揣進了兜里,“你見我一回,就給我一回錢,我好像是來找你要債的。”

  “可不是嗎?”萬元想起聽得那些大老板的閒話,哪個大老板又包養了個小情兒,他也就是沒那大的手筆,哪回見了許縉雲不得掏點兒錢,“你就是來討債的。”

  許縉雲嘴唇微微撅起,萬元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,“說你還不高興了……”

  話沒說完,門外響起了敲門聲,“誰啊?咋把廁所門鎖著,還讓不讓人尿了!”

  萬元朝許縉雲使了個眼色,用嘴型說道:“開門。”

  見許縉雲不情不願地轉身去開門,萬元這才解開褲子,走向最里頭的小便池。

  撒完尿時間剛剛好,再回到候車廳時,班車已經停靠在了外邊。

  回回都是萬元站在車窗下送自己離開,這回也輪到他許縉雲了,“過完年我還得回山里一趟,跟校長說明情況,做好交接手續,還得拿走一些東西。”

  萬元在心里想,他希望那是許縉雲最後一次回那他們那個窮鄉僻壤的地方,以後就該去更大更遠的城市。

  “好。”

  沒過多久是過年,肯定會很忙,萬元自家也沒個座機,兩人想要聯系肯定得約好時間。

  “一三五晚上七點我給街上的商店打電話,你記得去等。”

  萬元點點頭,原來坐在車上被許縉雲送走是這種感覺,“好。”

  “等不到你就早點回去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司機拿著茶杯上了車,這輛班車到了發車的時間,在引擎啟動的那一瞬間,尖囂的噪音迫使許縉雲往後退了一步。

  班車燃油的味道很刺鼻,許縉雲心里亂糟糟的,總覺得這個年不能一起過,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,他急切地喊了一聲,“萬元!等我回去。”

  “好!”也不知道許縉雲到底有沒有聽清自己的回答,班車起步聲特別大,緩緩駛出了車站。


第54章

  以往哪次回家,萬元不是激動得連覺都睡不著的,也就這回,離家越近,這心里越是沈甸甸的,沒法面對爹不說,老家還少了個讓他牽腸掛肚的人。

  班車停在了橋頭的梔子樹下,萬元提著行李,再次站在這個熟悉的地方時,他有些感慨,也就是一年的時間,去年這個時候回家,第一次見到了許縉雲。

  自己第一眼看到許縉雲,只覺得怎麽會有男的生得這麽漂亮,可再漂亮又有什麽用,那張白皙精致的臉龐過分消瘦,單薄的身體撐不起身上的衣服,好好的一個人,坐在輪椅上寸步難行,還得遭胡嬸作踐。

  那個時候自己,只覺得許縉雲這麽漂亮還這麽可憐,真是可惜了,幫他的時候,哪兒想過有後來那些經歷。

  一年時間竟然能發生那麽多事,院子里那個人走,走出了院子,走出了大山,站了起來,挺好的,這本就是萬元一直想要看到的。

  “喲,萬元回來啦。”

  這聲音聽著耳熟,將萬元的思緒拉了回來,循著聲音擡頭看去,果然是胡嬸站在上邊。

  說來也巧,每次回來,都能遇上胡嬸,現在看著胡嬸,可恨又不怎麽可恨了。

  “喲喲喲。”胡嬸走到萬元身邊,用打量的目光圍著萬元繞了一圈,“看看這興頭,大老板掙了不少錢吧?”

  在縣城生活,衣食住行潛移默化都會受到影響,萬元沒有刻意追趕潮流,但是現在打扮,確實和胡嬸,以及樸素的老家有些格格不入了。

  萬元沈重的心情,因為胡嬸的出現,得到了略微了緩解,這種感覺很熟悉,打打嘴仗,很輕松,他謙虛道:“夠用。”

  胡嬸可不信,到城里去幹活的,也就萬元最有出息,前些日子老萬頭和萬元姐還去了縣城,回來的時候帶了不少的東西,老萬頭一到家就給萬元張羅相親,肯定是萬元賺了不少錢。

  “你少唬我,你爹都在給你張羅婚事了,錢賺夠了唄,夠娶媳婦了。”

  萬元抿著嘴唇不語,他知道,這趟回來相親的事情肯定是免不了的。

  見萬元不說話,胡嬸以為他是默認了,又叨叨起許縉雲的事情,“你說這縉雲也是,說是去城里開會,開了這麽久也不回來,這都快過年了。”

  知道胡嬸偷懶,許縉雲不在,她還落得清閒,肯定連許縉雲的院子都沒踏進過,哪怕她進去收拾過一次屋子,就知道許縉雲出門沒坐輪椅。

  萬元沒跟胡嬸繼續啰唆,“先回去了,我爹還等著的。”

  雖說許縉雲的事在萬福安里始終是個心結,但見著兒子回家,他還是高興的。

  從縣城回來後才知道,許縉雲去縣城開會了,等了這些日子也不見他回來,萬福安還擔心他繼續糾纏萬元,現在萬元回來了,那一切就好辦了。

  奶奶是一見萬元就拉著不放,說話時還哭上了,“咋不說話啊?”

  萬元比原先沈默了不少,等到奶奶哭完,一雙布滿皺紋的手摸到他的臉頰。

  別看大家啥事都瞞著奶奶,可老人敏感得很,以為萬元是外頭受了啥委屈。

  “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?”

  萬元強迫自己露出笑容,“啥委屈啊,就是賣衣服賣累著了。”

  爹依舊是坐在一旁抽他的旱煙,他有話跟萬元說,又怕爺倆意見不合吵起來,只能背著老娘,他朝萬元使了個眼色。

  萬元會意,“奶奶,我把東西拿到我屋去,回頭帶你去街上看看我姐。”

  爺倆一前一後地出了門,轉身拐進了旁邊的屋子。

  萬福安將煙灰扣在了墻角,“你的事情,你奶奶還不知道,沒跟她說,爹幫你看好了,咱們一家一家地相,總有一個能看對眼兒的。”

  給了萬元這麽長時間,他應該都處理好了,就算是沒處理好,也不能再拖著了,免得夜長夢多。

  萬元竟然沒有拒絕,“爹,你決定吧。”

  萬福安一楞,本以為又要費一番口舌的,沒想到萬元會這麽說,“你……跟許縉雲斷了?”

  沒斷,但時間一長,總會斷的。

  萬元答非所問,“爹,您別去找他,等他考了大學,他自然會走,用不著誰跟誰斷。”

  看著萬元轉身去收拾東西,萬福安有點沒反應過來,這啥意思?許縉雲考大學了?

  接下來些天,萬元倒是聽他爹的話,每回相親都去了,可跟姑娘見了面後,都沒了下文。

  跟許縉雲斷開是沒有辦法的事情,相親也只是為了應付爹,萬元實在沒有結婚的打算,看對眼兒哪有那麽容易啊,又不是菜市場里買菜,只管挑個面相好的就成。

  今天這親相了也沒啥結果,萬元吃過飯就出門了,掐著點兒到街上的商店等電話。

  “又來等電話啊。”老板見著萬元招呼了一句,也就是快過年了,回來的人多熱鬧,所以開店的時間也延長了一些,平時這個點兒早關門了。

  萬元“嗯”了一聲,拖著凳子坐到櫃台前,眼睛注視著墻上的鐘,七點一到,店里的座機準時響起。

  “喂?”

  自己和許縉雲的電話是打一次少一次,萬元無比珍惜每一次通話的機會。

  “回家還這麽累嗎?”萬元的聲音聽著沒什麽精神。

  萬元趴在櫃台上,“過年嘛,事情多,比賣衣服還累。”

  “沒別的事情累嗎?”

  萬元眉峰一挑,以為許縉雲知道了啥,很快又鎮定下來,“對呀,還能因為啥事啊,無非就是錢,錢這事愁也愁不來。”

  許縉雲知道,萬元口中的“累”肯定不只是過年回去瑣事多,肯定不止是因為錢,萬元不願意說,為什麽不願意呢?是覺得自己不值得他傾訴,還是說是關於自己的事情?

  兩人跟以往一樣閒聊,萬元關心許縉雲錢夠不夠,許縉雲告訴他初二就回山里,他並沒有表現得太驚喜。

  “拿了東西就得走,最近一直沒怎麽看書,過完年就該好好覆習,等著開學才能跟上教學進度。”

  也好,許縉雲不會在他們這兒停留太久也好。

  “你呢?什麽時候回縣城?”

  萬元早早地看了皇歷,初五就是好日子,初四宜出行,他初四就得回縣城,“初四回去,初五開張。”

  既然萬元不想坦白,許縉雲也不想逼他,“三十晚上肯定沒時間出來打電話,提前跟你說聲新年好。”

  萬元輕笑了一聲,半開玩笑道:“咋辦?你給我拜年,我還沒給你準備壓歲錢呢。”

  非得嘴上占占便宜,還能說笑,許縉雲也稍微放心點。

  “再提前跟你說聲想你。”

  萬元擡眼朝店老板看去,老板正坐在櫃台另一頭擺弄他的五金零件,萬元心口漲漲的,他壓低了聲音回應,“我也是。”

  三十這天,陳遠聞家里人多了起來,他老婆帶著七歲大的兒子趕回來,還有陳萍萍的父母,他們一家人對許縉雲還是很熱情。

  過年難免會喝上一點兒,酒過三巡後,陳遠聞便跟許縉雲說,將來要是兩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學,麻煩許縉雲多照顧照顧陳萍萍。

  許縉雲也不傻,總覺得話里有話,沒等他開口,陳萍萍露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,“叔叔,現在都什麽年代了,可不流行包辦婚姻了,而且念大學的時候我都成年了,能自己照顧好自己。”

  要說陳遠聞幫許縉雲一點兒私心都沒有那是不可能,除了報答許縉雲的爺爺,他確實覺得許縉雲是不錯的年輕人,他們這些做長輩的,就算是思想再怎麽放開,總會在這件事情上,為晚輩打算一些。

  他們倒也不是想硬把兩人湊到一起,陳萍萍現在還小,也沒想那麽長遠,慢慢相處嘛,沒想到陳萍萍會拒絕得這麽直白。

  這些日子的相處,陳萍萍對許縉雲改觀不少,知道他不是草包,但許縉雲可是有女朋友的,自己可不會摻和別人的感情。

  幾個大人對視一眼,當事人都不願意,他們也就不再多提,笑笑便翻篇了。

  吃過年夜飯,又拿了壓歲錢,小輩總算是能自由活動了,許縉雲瞧見陳萍萍陪弟弟到院子里放煙火,也跟著了上去。

  “謝謝。”

  陳萍萍欣然接受,隨口問道:“那次店里的那位就是你女朋友?”

  她只見過許縉雲的“女朋友”一眼,那次太匆忙,樣子都沒咋看清。

  許縉雲回答得很坦然,“嗯。”

  “她在賣衣服。”

  “對。”

  陳萍萍頓了頓,“首先我尊重每一個職業,但是等你考上大學,你倆離得那麽遠,你如果從S大畢業,肯定會有更好前景,到時候肯定會有很多的矛盾,我不是要挑撥你們啊,有時候旁觀者清的,你是男方,要考慮得全面一些,去平衡好將來的一些問題。”

  不光是旁觀者清,陳萍萍聽過不少這種例子,男女雙方一開始感情很好,後來距離越來越大,最後都會分道揚鑣。

  許縉雲楞了一下,他自己可能沒這麽想過,但萬元呢,保不準萬元會這麽想。


第55章

  許縉雲回山里這天,正是初二,學校除了看門老頭,只留下一個跟他交接的人。

  “小許啊,你這腿……好了?”

  小學的同事都自己都算照顧,許縉雲也就沒有隱瞞,“嗯,走路不成問題。”

  那人一聽,看著許縉雲的眼神有些激動,仿佛能站起來的人是他自己一樣,雖說學校少了個代課老師,下學期的課程開展起來會有點麻煩,但許縉雲能站起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。

  “聽說你還準備了高考?考大學好啊,我們這里好幾年沒出過一個大學生。”即便是許縉雲不是本地人,能沾沾光也是好事。

  許縉雲很謙虛,“只是想試試,不一定能考上。”

  “你肯定行的,對自己有點信心,等考上了大學,也別忘了我們這小學啊。”

  許縉雲笑著說了聲謝謝,交接完工作,他收拾好宿舍的一些東西,便朝著他之前最不願意待的院子走去。

  這一路走來,街上倒是熱鬧,好些個人跟許縉雲參加而過,都只覺得他眼熟,看著打扮像是從城里回來的,等人走遠,才後知後覺,那不是小學教書那瘸腿的小子嗎?

  先前坐在輪椅上,到哪兒都不方便,許縉雲這才發現,從街上到自己住的院子,也就那麽幾步路,走著走著,便瞧見了橋頭的梔子樹。

  許縉雲在梔子樹下停下腳步,擡頭朝院子的方向看去,院門緊閉,但飽經風霜的門板早就裂開了縫隙,從縫隙中透出光,隱約能看到院子的地面。

  當初坐在門口眼睜睜地看著萬元坐車離開,明明是那麽地遙不可及,現在也就是擡擡腿的事。

  許縉雲沒有著急回去,轉身朝著萬元家走去,今天回來是王秘書安排的專車,也就沒有事先告知萬元具體的時間,再說了,過年大家都忙,自己拿了東西就得走,他看萬元一眼就夠了。

  萬元家的院子原先很高的,自己的輪椅經過院墻外,都沒法看到里頭的景象,現在站在門外,院墻直到胸口的位置,里頭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。

  微風一過,地上細沙被揚起,吹到了一旁的石磨上,靜悄悄的,像是沒人在家。

  許縉雲先敲了門,“有人在嗎?”

  回應許縉雲的,只是颯颯的風聲,許縉雲又喊了一聲,“萬元?”

  還是沒人應門,鄉下地方,院門其實是形同虛設,一推就能開,許縉雲猶豫了一下,輕輕推開門,進到里頭,只看到萬元奶奶在打盹,再沒有別人的身影。

  想著萬元應該是跟他爹出去了,許縉雲雖說有點失望,還是努力克制住自己,先回去收拾東西。

  一進院子,許縉雲嗅到了淡淡的腥味,墻角長了一些青苔,從外邊飄落進來了不少枯葉,光看這情形,以他對胡嬸的了解,不難猜到自打自己走後,胡嬸就沒再進過這個院子。

  也好,胡嬸越晚知道,自己也能少些麻煩。

  許縉雲徑直走進屋子,這鄉下的土房子,進屋時,他還低了一下腦袋,迎面而來的灰塵味兒,讓他幹咳了一聲,很快,便走向了窗前的書桌,抽屜一拉開,里頭是萬元給他寫的信。

 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,他就是靠著這一封封信和對萬元的思念生活下去的。

  許縉雲將信一封封捋好,隨後小心翼翼放進了帶來的小匣子里,他大手覆蓋到匣子上,這就是他的全部,最後在屋子里環視了一圈,目光落到了角落的輪椅上,他鬼使神差地走到輪椅前,垂眼看了一陣,又跟以前一樣,坐了上去。

  坐在輪椅上的視角確實要矮很多,小很多,身邊的家具都高出自己一大截,擋住了自己的視線。

  就在這時,從院子里傳來了腳步聲,人還沒進來,已經聽到了她的聲音。

  胡嬸是聽到有人說許縉雲回來了,這才來院子看看的,老遠就瞧見院門開著,一走走那麽久,回來也不說一聲。

  “縉雲啊,是不是你啊?”胡嬸疾步走進屋子,四下尋找許縉雲的身影,她來的路上就聽人說了,說是許縉雲的腿好了,怎麽個好法啊,她實在想象不出來。

  人現在就坐在輪椅上,除了衣著打扮比之前精神了一些,看不出許縉雲還有別的改變。

  那些人瞎說八道的吧?

  胡嬸蹙著眉頭,跟許縉雲抱怨,“你要再不回來,我可得給你大伯母打電話了,一個大活人在我手上弄丟了,我怎麽跟她交代?”

  胡嬸沒有變,聲音還是這麽尖囂,看似是抱怨,實則是威脅,這些日子,胡嬸也有所察覺,覺著坐在輪椅上的許縉雲不像先前那麽好拿捏,錢自己是到手了,只是一個瘸子還能說走就走,一走就是好些日子,她總覺得有啥跟以前不一樣了。

  “過年我大伯母應該給你郵了不少錢。”許縉雲背靠輪椅,擡頭直視胡嬸的臉,他眼神銳利,仿佛不會放過胡嬸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。

  胡嬸楞了一下,這筆錢年前就郵過來了,正好許縉雲不在,她拿了這筆錢給家里置辦年貨,她正想解釋,沒想到許縉雲搶在她前頭開口。

  “沒關系,用了就用了吧,反正照顧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。”

  沒想到許縉雲能這麽好說話,胡嬸連連應和,“是啊,縉雲,我家人多,那麽多張嘴等著吃飯呢,缺你的錢,等胡嬸有了一定補給你,這樣吧,下回你大伯母郵錢,我就不要了,都給你。”

  “以後也都給你。”

  胡嬸貪心,但是也沒傻到那個地步,啥意思?許縉雲一毛錢不要了,她現在還能在許縉雲身上討到這樣的便宜?她幹笑一聲,“這麽……好的事……”

  “但是我有件事得麻煩胡嬸你幫忙,我要走了,這事兒,你得幫我瞞著我大伯母一家。”

  那怎麽行啊?說到底這錢還是田丹紅掏的,自己是貪財,想兩頭討好,但她也不能拿了錢財,不幫田丹紅辦事的道理。

  “這我可做不了主啊。”胡嬸幹笑著打量許縉雲,“再說了,你這樣能去哪兒啊?”

  總不能真像別人說的那樣……

  眼前驟然暗了下來,高大的身軀站了起來,壓迫感迎面而來,胡嬸錯愕地看著許縉雲。

  “你……啥時候好的?”

  許縉雲個子挺拔,比胡嬸印象中壯了不少,他的大手骨節分明,手背上的青筋看著充滿了力量感。

  當然不用跟胡嬸交代自己是怎麽好的,什麽時候好的。

  “能去的地方有很多,至於去哪就用不著跟你交代了。”

  一個大男人,還是好手好腳的大男人,胡嬸就算是拿命攔也攔不住,可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許縉雲就這麽走了。

  “你……我給那個田女士打電話……”

  胡嬸還沒走出屋子,許縉雲的聲音困絆了她。

  “你打電話給她有什麽用?她能打斷我的腿,再把我困在這兒嗎?我想走,她也留不住啊。”

  見胡嬸楞在原地,許縉雲又好心提出建議,“胡嬸,我幫你想了個辦法,你什麽都不要說,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,我走我的,以後每個月的錢你自己拿著。”

  這法子明顯讓胡嬸很心動,她很清楚,能把許縉雲送到這兒,許縉雲那伯父伯母也不是真心想讓許縉雲好的,這莫名其妙的好了,人家多半還不樂意,到時候錢肯定是拿不到的。

  胡嬸看了眼許縉雲,“那以後他們知道了咋辦?”紙是包不住火的,總有敗露的那天。

  “想這麽長遠?他們哪天知道,那我就是哪天不見的,你現在告訴他們,那從現在開始你就拿不到錢了,能多拿一分錢是一分錢,不好嗎?”

  在許縉雲的威逼利誘之下,胡嬸還是答應幫許縉雲保守秘密,許縉雲也不指望胡嬸能瞞多久,只是高考之前,他不想被自己的“伯父伯母”打擾。

  許縉雲收拾的東西不多,胡嬸見狀多嘴問了一句,“你現在就走?你是要跟著萬元做生意嗎?”

  許縉雲沒說話,一臉的無可奉告,胡嬸猛地想起,萬元還跟著他爹在相親,一時半會兒肯定是走不了的?

  “萬元還在相親呢,你這麽早走……”

  話說了一半,胡嬸見許縉雲表情愈發難看。

  “萬元在幹什麽?”

  “相……相親啊……”胡嬸心想這兩人不是挺要好的嗎,萬元相親許縉雲竟然不知道,“從萬元回來,他爹就在給他張羅相親,可能是掙了錢,條件好了,人也挑剔了,相了好幾個吧,一個都沒看上,可老萬頭不死心啊,那架勢,像是萬元這趟回來不把婚結了,就別想去城里似的。”

  剛剛家里沒人,也是相親去了嗎?自己跟萬元打過幾次電話,他是一點兒都沒提起,為什麽不說?他是覺得沒必要跟自己交代嗎?

  許縉雲拿上東西便快步往外走,他想找萬元問個明白,萬元在相親,萬元沒把他倆之間的感情當作一回事,萬元……

  許縉雲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,他不信,萬元不會的,肯定是老萬叔不知情,逼著萬元相親,萬元沒辦法才去的。

  只要萬元承認,自己會理解他的難處。


第56章

  就在許縉雲猶豫著該不該找萬元問個清楚時,身後傳來了一陣熟悉的女聲。

  “小許?”

  許縉雲聞聲回頭,萬玲挺著大肚子,手里還提著袋兒東西,瞧著許縉雲的正臉,才拖著笨拙的身子走上來。

  “真是你。”萬玲嘆了口氣,她知道許縉雲腿好了,只是沒真眼見過,她提著東西,走到一旁廢棄的石磨上坐下,許縉雲也鬼使神差地跟了過去。

  再見到許縉雲,萬玲內心百感交集,她來不及感嘆許縉雲的改變,一個幹癟枯瘦的癱子,變成現在一表人才的模樣,她更多的是感慨,眼前這位青年,和她弟弟有著難以啟齒的關系。

  “你是要去找萬元嗎?”

  許縉雲用沈默代替了回答。

  萬玲不想跟許縉雲拐彎抹角,他和萬元的事情得直話直說,“你倆的事,我爹知道了。”

  那一瞬間,許縉雲的瞳孔放大,眼里的驚訝一閃而過,但也僅僅只是一瞬間,很快他又恢覆了鎮定。

  這細小的變化,還是被萬玲看在了眼里,許縉雲害怕驚恐她不驚訝,驚訝的是許縉雲能這麽快換上那副鎮定自若的神情。

  萬玲很矛盾,如果許縉雲不對萬元不是真心的,那對不起萬元付出,她替她弟弟感到不值,如果是真心的……那就更難辦了。

  “我也不怕告訴你,我爹肯定不會同意。”

  打從跟萬元袒露心事,萬元回應他那一刻起,他就沒打算和萬元分開,他和萬元的事,外人面前還能糊弄,萬元家里人遲早都會知道的。

  他也清楚,老萬叔肯定會不答應,他理解,誰家父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。

  未來的坎坷和艱辛,許縉雲通通能預見,即便是這樣,他也不會放萬元離開。

  “我爹現在逼著萬元相親,指望他能結婚收收心。”

  今天來找許縉雲,也完全是受了萬元的委托,讓自己告訴許縉雲,好好準備高考,別去想其他的事。

  “萬元是老老實實跟姑娘見面,但我知道,他就是為了應付我爹,走走過場。”

  許縉雲暗暗松了口氣,他就知道,萬元不會不要他的,“我想見見他,就一面。”

  萬玲沒有答應,“你現在出現在我爹面前,他會是啥反應?”

  許縉雲沈默了,他不能刺激老萬叔,不能讓萬元難做。

  “你要高考對吧,萬元讓你好好準備考試。”

  許縉雲捏緊了拳頭,他知道這都是萬元的意思,萬元不會結婚的,萬元讓他安心高考,那他就好好準備,在考大學這件事上,一定不能讓萬元失望。

  他們的日子還長,萬元總會去縣城的,他倆總有見面的機會。

  許縉雲沒再要求見萬元,跟萬玲說了聲“謝謝”,又看著萬玲的大肚子,“注意安全,我先走了。”

  目送許縉雲離開後,萬玲沒覺得松了口氣,這心里反倒更加沈重,她原本還擔心許縉雲會糾纏不休,沒想到一句“萬元讓他好好準備考試”,他便老老實實離開了,萬元在他那兒分量越是重,以後這事只會越麻煩。

  回到家里,萬元跟爹已經相完親先一步進家門了,萬玲剛進屋便聽到爹在抱怨,“好像是我給你安排的任務,你敷衍我了事。”

  萬元沒說話,擡頭看向他姐,像是在問許縉雲,萬玲不動聲色地走了出去,他心領神會,“我幫我姐去。”

  “別讓你姐做飯!”萬福安火氣很大,一把推開萬元,一頭鉆進了廚房。

  看著爹佝僂的背影,萬玲朝石磨旁努了努嘴,姐弟倆跟小時候一樣,坐成了一排。

  “他走了嗎?”

  萬玲點點頭,“走了。”

  剛說上一句,萬福安拿著一兜菜氣走到他倆旁邊,大力往石磨上一扔,萬玲懂她爹的意思,擇菜。

  “爹老了。”萬玲聲調很低,垂著眼睛注視著手里的蔬菜,“我不知道該站在你這邊,還是站在爹那邊,但是爹肯定不會害你的。”

  萬元知道他爹不會害他,他現在已經有了兩全其美的辦法。

  “你打算怎麽辦?就跟爹這麽耗下去?”萬玲問道,拖著畢竟不是長久之計,總得給出個辦法,總得辜負一頭。

  萬元不怎麽會做飯,蔬菜在他手里都被掐蔫兒了,“我就想等他順利考上大學,他去了大學,我和他自然而然就斷了。”

  先前以為,爹會成為自己和許縉雲之間的阻撓,猛然發現,自己的想法還是太幼稚天真了一點,他和許縉雲之間的距離,是從許縉雲重新站起來開始的。

  他老早就許縉雲知道不該被困在輪椅上,只有許縉雲站起來,往前走,肯定會走出一片屬於他自己的天地。

  自己之所以會和許縉雲有交際,無非是因為許縉雲的落魄,當初許縉雲依賴自己,也是別無它法,現在的許縉雲擺脫了落魄,逐漸走向更好的方向。

  許縉雲前路光明,未來可期,怎麽能因為他倆的事情被絆住,許縉雲值得更好的,一個大學生的身份,一份穩定的工作,和一個體面的家庭。

  與其到最後狼狽分開,還不如現在慢慢退出,也算是給自己,給許縉雲留了後路。

  萬玲楞了一下,詫異地看向萬元,很快便明白過來萬元的意思,難怪萬元要許縉雲好好考大學。

  也好,用這樣的方式分道揚鑣,誰都不會太難看,可是……怎麽看都覺得萬元沒那麽容易放下。

  可能是意識到自己語氣太沈重,萬元強顏歡笑,故作灑脫,“嘿,所以幹嗎非得翻臉,呵……”

  初四這天,萬元收拾完東西,吃了午飯才打算走。

  “好不容易回來一趟,多待幾天都不行。”又聽萬福安嘀嘀咕咕的,“我可聽人說了,說是姓許的那小子回來過,你是不是跟他見過面了?”

  萬元有點無奈,“我啥時候跟他見過面了,我不成天跟在爹你身後嗎?”

  得虧沒有說謊,萬元說這話的時候特別有底氣。

  這倒是事實,可不見著萬元娶媳婦,萬福安這心里不踏實,“你這麽著急去縣城,肯定是為了去見那小子的。”

  “爹,你又不是不知道服裝店的生意,我給人打工的,哪有在家玩那麽久的道理,回了縣城,我得盡快去市里進貨,開年事情多得很,你別七想八想的。”

  萬元說得這麽滴水不漏,萬福安哪兒還有話說,埋怨歸埋怨,還是親自把萬元送到了橋頭坐車。

  回到縣城,年味沒有完全散去,萬元立馬投身到了工作中,他比岑煙容還要積極,特地去了一趟市里,帶了一批新款衣服回來。

  縣里要建百貨大樓的消息早就傳到了供貨商耳朵里,人家對著萬元旁敲側擊,那意思就是在問萬元,百貨大樓里會不會有他的位置,他要是在那里頭沒有位置,那以後的貨怕是要供給別家了。

  能在百貨大樓里有個攤位自然是萬元夢寐以求的,他回縣里後,第一時間跟岑煙容商量。

  從老家到縣城,縣城到市里,市里再回縣城,萬元忙得暈頭轉向,別說跟許縉雲見面了,兩人連通個電話的機會都沒有。

  好不容易等服裝店的生意步入正軌,許縉雲的學校又要開學了。

  報道前一天,許縉雲趁著中午的時間,特意給萬元打了電話,他有很多話想跟萬元說的,想聽萬元親口承認不會結婚,想問問萬元跟老萬叔怎麽樣了?

  可聽到萬元聲音的瞬間,許縉雲所有的疑問都咽回了肚子里,“萬元……”

  萬元能接電話,說明沒之前那麽忙了,許縉雲也收起他的懂事。

  “明天學校開學,你能送我嗎?”

  許縉雲作為覆讀生,被學校統一要求住校,連周末都不讓出校門,高考之前,想要見萬元的機會就少了。

  “開學之後要住校,周末也不能出去。”許縉雲補充道。

  萬元聽到許縉雲央求,心就軟了,哪怕許縉雲啥都沒問,他也知道許縉雲心里很委屈。

  “那東西都備齊了嗎?”

  許縉雲原是打算出去買生活用品,他看向他收拾好的衣物,“衣服都裝好了。”

  萬元一聽,“光裝衣服怎麽行啊?”

  也對,許縉雲哪兒會這些,住人陳主任家里,人家也不會管這麽寬,肯定連被褥毛巾都沒人幫他準備,那去了學校,豈不是沒法住。

  哪怕許縉雲現在好手好腳的,萬元還是操心,腦子里還是浮現出許縉雲當初在那個破爛院子的可憐模樣,默默嘆了口氣,“你把陳主任的地址告訴我,我一會兒過來找你,我帶你去買。”

  掛了電話,萬元心里亂糟糟的,沒聽到許縉雲的聲音時,他能心如止水,悶頭只管店里的事情,可一跟許縉雲聯系就不是那麽回事了,他這心里像是平靜的湖面被丟進了一顆石子,泛起層層漣漪。

  萬元連午飯都沒心思吃了,隨便扒了兩口,又沖店里的小姑娘說道:“我下午有點事,你幫忙看著點兒店里,要是沒啥客人的話,你三四點就把門關了吧。”


第57章

  到了人陳主任院門口,萬元才想起來家里會不會還有別人,許縉雲都是寄人籬下,他這樣貿貿然來,當主人會不會不喜歡。

  就在萬元猶豫著該怎麽把許縉雲叫出來的時候,門鎖“哢”的一聲,房門從里頭打開。

  “萬元。”打從知道萬元要來找自己,許縉雲每隔幾分鐘就會出來看一眼,就怕不能第一時間看到萬元,就算是知道萬元會出現,但是在看到萬元的瞬間,他臉上還是浮現出難以抑制的笑容,連腳步也加快了些。

  高大的身軀堵在鐵門里,撲面而來的熱情幾乎將萬元淹沒,許縉雲的高興肉眼可見,萬元沒法做到視而不見,他被許縉雲的情緒所感染,這些日子的克制和回避顯得那麽的可笑多余,他原本給自己建立的心理防線,在一刻快要崩潰。

  萬元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,視線越過許縉雲的肩頭,屋子里沒有動靜,“就你一個嗎?陳主任和他家里人不在?”

  “就我一個,遠聞叔工作忙,萍萍也要開學了,現在只有我自己住這里。”

  不用面對陳萍萍,不用面對陳遠聞,萬元松了口氣,可一想到陳遠聞能幫到這個份兒上,肯定是對許縉雲寄予厚望,他替許縉雲開心同時,心里又莫名生出一股自卑。

  “怎麽了?”許縉雲留意著萬元的一舉一動,連萬元表情細枝末節的變化,他也看在眼里。

  萬元擡了下眉毛,“走吧,不是說帶你去買東西嘛。”

  這院子有點偏,得走十來分鐘,才能到正街上的百貨樓,萬元好歹出來打了這麽久的工,住宿嘛,跟外面租房一個道理,需要用到的東西他都清楚。

  生活用品買了一堆,毛巾、桶盆、席子、蚊帳,每一樣都沒落下,許縉雲則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,老老實實跟在萬元身後。

  置辦齊東西,人百貨大樓也到了關門的時候,萬元蹲在地上清點東西,嘴里還念念有詞,“幸虧來得早,不然今天還不一定能買齊。”

  東西太多,兩人回去時坐的面包車,一眨眼的工夫,就到了巷子口,兩人又七手八腳地將東西搬回陳主任家。

  別看萬元挺糙的一個人,但做事細致著呢,到家了又數了一遍,反覆確定東西都在。

  外邊的天灰蒙蒙的,路燈也亮了起來,忙著一陣子,自己都餓了,許縉雲肯定也餓了,他只是嘴上不跟自己抱怨。

  “咱們出去吃吧。”

  許縉雲正在收拾東西,聽到萬元的話連忙起身,“在家吃吧,煮點兒面條。”

  今天買東西花了萬元不少錢,再出去吃,還得讓萬元花錢,許縉雲想著能省一點兒是一點兒,不僅如此,自己還是跟他單獨待待。

  “我去煮。”許縉雲不給萬元拒絕的機會,轉身進了廚房。

  萬元還楞在原地,腦子里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,許縉雲會煮面條嗎?在他印象里,許縉雲連燒個開水都費勁,抱著這樣的疑惑,萬元趕緊跟進去看看情況。

  初印象太深刻,無論後來有了多少變化,都無法改變萬元對許縉雲的固定印象。

  許縉雲連燒開水都費勁,是因為行動不方便,這會兒他已經能走能跳的,雖說廚藝不怎麽上得了台面,這個面條還是能湊合的。

  城里的廚房設施還是比鄉下先進得多,只見許縉雲熟練地擰開煤氣竈,加上鍋燒水,又拿出兩只碗,在放佐料時,還像模像樣地詢問萬元的口味。

  “放辣椒嗎?”

  萬元就像是第一次看到孩子廚房的家長,有點擔心,但是又忍住上前幫忙的沖動,怕打壓了孩子積極性和自尊心,他搔了搔鼻尖,“放點兒吧。”

  鍋里的水開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,萬元想要提醒,可以下面條了,許縉雲動作倒是很快,從一旁的櫃子里拿出幹面條,從容地抽了兩把。

  水開的程度和面條的量,許縉雲都把握得還算可以,看著又白又軟的面條出鍋時,萬元終於將心放回了肚子里。

  “行啊,現在都能自己煮面條了。”

  少了家里的生活費,又沒了教書的工資,收入來源幾乎斬斷,只能靠著之前的存款,和萬元的接濟生活,許縉雲已經學會好好規劃手上為數不多的錢。

  “嘗嘗。”

  兩人端著碗筷坐到了小飯桌前,萬元相當給面子,還沒吃就誇上了,“看著挺像那麽回事的。”

  筷子將面條一拌,油花迅速浮了上來,面食獨有的香氣,挺誘人的,萬元吃了一大口,還成,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,二話沒說,端著碗吃了起來。

  萬元吃飯快,一兩分鐘的工夫就扒完了面條,他一抹嘴,“明天我來接你。”

  許縉雲正慢條斯理地吃著面,聽了萬元的話手上一頓,隨即又繼續吃,眼睛都沒擡一下,輕聲道:“你要走嗎?”

  怎麽說這里都是別人的房子,自己要是留宿的話,不跟主人家打招呼不太好的,再一個,來看許縉雲一回,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就會越重,等到分開的時候就會越難受。

  “這人家的房子,主人也不在……”

  許縉雲像是猜到萬元會找這種借口,萬元忙是事實,躲著他也是事實,所以他在萬元來之前,就打電話問過陳遠聞能不能讓萬元住一晚,陳遠聞爽快答應了。

  “我跟遠聞叔說過,他叫你住一晚。”許縉雲又補充道,“明早就直接去學校了,你特意跑一趟不是很麻煩。”

  理由給得很充分,萬元沒有拒絕的道理,可他沒有一口答應,顯然還是在猶豫。

  許縉雲擡眼看向他,“我知道店里很忙,但是我們很久沒見面了,我很想你。”

  你有沒有一點想我?

  “去了學校,再出來就得等高考結束,我們又有很長時間不能見面。”

  許縉雲言辭懇切,他是在央求萬元,萬元心都揪了起來,要說不想許縉雲是假的,越是想越是不能見,可人現在在自己面前,萬元就做不到那麽決絕。

  “你還是要走嗎?”許縉雲知道萬元心軟了,他窮追不舍,逼著萬元給他答案。

  萬元被許縉雲“咄咄逼人”的眼神逼得退無可退,妥協了,“趕緊吃吧,吃完我去洗碗。”

  想著明天一早就得去報到,兩人晚上得早點睡,家里該收拾的收拾了,該準備的準備了,就得洗漱去睡覺了。

  許縉雲讓萬元先去洗澡,“你先去洗吧,我給你找衣服和毛巾牙刷。”

  陳主任家的這廁所修得寬敞,墻邊還放著小板凳,一看就是坐著搓澡用的。

  萬元擰開液化氣,打開水閥,脫掉衣服,洗澡水便熱了起來,他站在淋浴下剛把頭發澆濕,廁所被敲響了。

  “萬元。”

  “啊?”萬元大概是腦子被水澆糊塗了,他徑直走到門口去開門,門一打開,許縉雲手里拿著衣服和洗漱用品,他赤條條地跟人大眼瞪小眼。

  也不是沒見過,也不是臉皮薄,萬元也不知道自己尷尬個啥勁兒,磕磕巴巴的,像是不知道該說啥好。

  晚上還是有點冷的,萬元身上都是水,風一吹,雞皮疙瘩都起來了,許縉雲把人推進廁所,他也跟著擠了進去,順手將東西都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。

  “我幫你搓澡。”

  萬元有點沒跟上許縉雲的節奏,搓澡就搓澡,他幹啥脫得只能褲衩,“你光著給我搓?”

  “坐那兒。”許縉雲拿過墻角的凳子,“不光著,衣服全都會打濕。”

  好像是這個理。

  萬元背對著許縉雲,乖巧地坐在淋浴下,許縉雲拿過肥皂打濕,將手里肥皂搓出沫子,又抹到萬元的後背上。

  “你和老萬叔說清楚了嗎?”這事在許縉雲心里憋了好久,他終於有機會親口聽萬元說。

  萬元抱著膝蓋,額頭埋在手臂里,他知道,許縉雲肯定會問,躲都躲不掉的,他哪兒沒啥好交代的。

  “嗯。”

  “老萬叔怎麽說?”

  萬元悶聲悶氣道:“還能怎麽說,他還能松口答應嗎?”

  忽然,萬元覺得肩膀上一緊,眼前一晃,後背撞到了什麽東西,眼前是許縉雲放大的臉,他被許縉雲按到了墻上。

  “你……”話卡在了萬元的嗓子眼里,他看到了許縉雲瞳孔里閃爍。

  “要是老萬叔一直不答應,你會跟我分開嗎?你相親相的怎麽樣了?有沒有讓你和老萬叔都滿意的?”

  看著許縉雲這副隨時都能哭出來的模樣,萬元心軟得一塌糊塗,“相親就是為了應付我爹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
  這是實話,萬元就沒想過結婚。

  聽到萬元親口承認,許縉雲才稍微放心點,萬元孝順,他也不會逼著萬元為了他跟老萬叔鬧得很難看,他不會讓萬元難做,他可以主動給萬元台階下。

  “萬元,我聽你的話好好準備高考,老萬叔不答應我也沒關系的,只要你不會和我分開就好。”

  自己和許縉雲之間的問題,不只是爹不答應。

  萬元伸手摸了一下許縉雲的腦袋,“我知道……”

  許縉雲靠近的時候他也沒拒絕,說不定是最後一次親熱,他就當給自己留個念想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一點點誤會,但是問題不大


第58章

  洗澡水帶著淡淡的水腥味,萬元雙手撐在洗手台的邊緣,撅著屁股,接受著許縉雲的進入。

  他低著腦袋,清楚地看著他胯間的陰莖因為許縉雲的撞擊在晃動著,適應了一開始的異物感後,垂著的陰莖漸漸擡頭,從包皮里掙脫出來的龜頭鮮紅。

  “嗯……”萬元閉上眼睛,不再去看,每次和許縉雲做這種事,他的羞恥心都會作祟。

  大男人被人按著肩膀操,許縉雲長得斯斯文文的,年紀還比他小,他心里有道坎兒攔著,只是回回做狠了,許縉雲像是幫他跨過了那道坎兒,可過段時間,他又會矯情起來。

  “萬元……”許縉雲忽然停了下來,雙手扶著萬元的腰,想要將人扶起來。

  萬元還處於難為情的階段,只覺得堵在屁股里的東西滑了出來,空蕩蕩的,他又順著腰上的力量轉身,沒等他看清許縉雲的臉,大腿上一緊,腳下一空,被許縉雲抱著埻到了墻上,滾燙粗壯的陰莖再次插到了屁眼里。

  萬元沒法使上力來,手忙腳亂地抱住許縉雲的脖子,他像是被許縉雲下了蠱一般,被操得濕軟的後穴剛含住許縉雲的龜頭便不受他控制地往里吸,死死地纏住,像是怕許縉雲跑了。彧卌。

  廁所煙霧繚繞的,溫度很高,許縉雲用嘴呼吸了一陣,嘴里又幹又澀,他咽了口唾沫,沈著聲音跟萬元說話,“萬元,我說我很想你……這些天,你有沒有想我?”

  被人舉著是一點兒話語權都沒有,萬元攀著許縉雲的肩膀,像是在求饒,“想了……想你在幹啥……”

  “還有呢?”

  許縉雲的動作很慢,清晰的摩擦又煎熬又細膩,兩人的呼吸都隨之放慢了不少。

  “怕你在陳主任家不方便……”插一段時間,萬元會隨著重力往下掉,他將全身的重量都交到了許縉雲手里,猛然想起,許縉雲的腿,“你放我下來……”

  許縉雲疑惑地看著萬元,“怎麽了?”

  “你能這麽站嗎?我又不輕……我怕給你壓壞了……”腿好不容易才好的,萬一又出現什麽閃失,那不影響許縉雲高考,影響以後生活。

  許縉雲沒動,安靜地看著萬元的臉。

  “許縉雲……啊!”

  突如其來的撞擊嚇得萬元失聲驚叫,許縉雲摟著他的手格外用力,他都能感覺到疼了,可是他來不及喊疼,後穴被頂得亂七八糟的。

  許縉雲箍著萬元的腰用力,“你都抱得動我……”

  萬元,什麽都為自己著想的萬元,要是沒有萬元,自己該怎麽辦呀?

  兩人做完,廁所里除了粗重的呼吸聲,就只有花灑的水流聲,許縉雲拍了拍萬元的後背,把人抱到小凳子上,幫萬元清理完,才開始收拾廁所里的狼藉。

  萬元閉眼靠著墻壁,腦袋里空空一片,良久才睜開眼,隔著白茫茫的水霧,他看到許縉雲蹲在地上刷廁所。

  莫名其妙的委屈襲上心頭,萬元有種想大哭一場的沖動,自己和許縉雲第一次做的時候,他都沒有這麽委屈過,那個時候,許縉雲的腿剛有了起色,連事後清理都是自己來,他可能不是自己覺得委屈,他是替許縉雲覺得委屈。

  “怎麽?”許縉雲感受到萬元的視線,一回頭,見萬元眼眶都紅了。

  萬元幹咳了一聲,慌張地眨著眼睛,“別人家……”

  許縉雲也知道有點過了,可情難自控,而且是他開得頭,萬元不需要有心理負擔,“我都收拾幹凈了。”

  兩人擦幹身上的水後,穿好衣服出了廁所,許縉雲沒為萬元準備其他房間,萬元今晚跟他一起睡。

  余惜錚嚟.

  比起親密接觸,許縉雲更喜歡現在這樣,抱著萬元躺在床上,兩人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。

  他問萬元服裝店的生意順利嗎,萬元告訴他百貨大樓的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了,岑煙容會去張羅攤位的問題。

  “會不會等我高考完,就能看到你們換到高檔商場去了?”

  一聽到“高考完”這樣的字眼,萬元就很是心酸,他想許縉雲能考上大學,但又害怕到那個時候。

  “哪有那麽快啊,說不定得等你上大學。”

  考上大學,意味著和萬元分隔得更遠,許縉雲有些任性地說道:“一想到大學離你那麽遠,這大學也不是很想上……”

  “別說氣話,怎麽就不想上了,多少人想考都考不上,你有本事能考,為啥不上?”

  確實是賭氣的話,不上大學,以後難道要一直靠萬元養著?他想替萬元分擔一點,如果可以,他甚至想跟萬元互換角色,所以他必須得上大學,必須得有個穩定的工作。

  萬元在心里安慰自己,他至少把許縉雲送到大學去,他太憧憬許縉雲進大學校園的模樣。

  “到時候我送你去,我也去大城市看看,去大學看看。”

  許縉雲“噗嗤”一聲笑了出來,“八字還沒一撇呢,說得好像我現在已經考上了。”

  萬元拖著許縉雲的臉頰,“那你好好考,就當幫我圓夢了。”

  第二天報道很順利,許縉雲有陳遠聞寫的介紹信,找到負責他的班主任,班主任親自領他倆去了宿舍。

  縣城里的學校已經高了他們山里學校好幾個檔次里,去宿舍的路上,萬元提著東西,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,這是充滿了朝氣和希望,他甚至被這種氣息所感染。

  “這位是?”班主任看向萬元。

  許縉雲答道:“他是我哥。”

  萬元也沖班主任點頭,隨即又補充了一句,“老師,縉雲他腿才好沒多久,像是啥體育課,運動會就別讓他參加了。”

  “王秘書都交代過了,高三,本就時間緊,任務重,課外活動的時間比較少,學習為主。”

  還是陳遠聞周到,與其說是周到,不如說他說話有分量,人家一個電話,一封信的事情,能幫許縉雲辦得妥妥帖帖,真要是輪到自己,想要許縉雲找個學校,都不知道該托誰幫忙好。

  許縉雲算是借讀,人宿舍早就住滿了,班主任還專門給他安排了一個下鋪的位置,可以說是全沾了陳遠聞的光。

  萬元也就能幫許縉雲鋪鋪床,收拾收拾東西,把買來的水果分給宿舍的同學,個個看著都比自己小,還得麻煩人家多多照顧新來的許縉雲,學生都比較單純講義氣,哪怕許縉雲比他們年紀大,他們也爽快照顧他。

  下午學校還有集會,萬元中午陪許縉雲在學校吃了飯就得走了,許縉雲只能把他送到校門口,冷冰冰的鐵門擋在他和萬元之間。

  萬元走了兩步又倒了回來,從兜里摸出了幾張大額紙幣,塞到許縉雲兜里,“進去吧,嗯,周末要是有時間我就來看你。”

  學生不能出校,又沒說“家長”不能進去,就算不能進校門,自己也能站在校門外跟許縉雲見一面。

  日子很快又恢覆往日的平靜,萬元又過上了兩點一線的生活,除了店里就是家里,只有周末的時候,會去學校看看許縉雲。

 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變化,岑煙容托人拿到了百貨大樓里的旺鋪,讓一成不變的生意,有了盼頭。

  店里那位幫忙的小姑娘要辭職不幹了,她青梅竹馬修了新房子,她得回去結婚了。

  萬元有點舍不得,人家小姑娘幹得挺好的,多虧了有她在,自己才稍微能輕松一點。

  除了給小姑娘付夠了工資,萬元還特意給人家包了個紅包,就當是喜酒的份子錢。

  小姑娘走得急,萬元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適的人,店里又得他一個人扛著。

  午飯時,萬元接到了他爹的電話,爹最近催的他結婚催得沒那麽緊了,畢竟山高皇帝遠的,不管怎麽說,萬元都不痛不癢的。

  “你姐啊快要生了。”

  家里添丁是件喜事,萬元正高興,“嘖,店里現在就我一個人,我想回去看看都不行。”

  “不是請了一個人嗎?”

  萬元解釋,“那小丫頭要回老家結婚,才走不久,我這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幫忙。”

  萬福安像是想到了啥,語氣都變得輕快了不少。

  “正好,老秦家有個閨女想到縣城來找個工作,我讓她上你那兒去。”

  哪個老秦家?還有他萬元不是知道的?

  “誰啊?哪家姓秦的?”

  萬福安明顯是不想多說,“老秦家,說了你也不認識。”

  萬元哪兒認識啊,這是萬福安不死心,等萬元走後,又幫忙萬元相的姑娘,這秦蓉蓉看著水靈,也聽說過萬元,一直想見面來著,可惜萬元不在家。

  “你是不是瞎給人許願,說是能在城里給人找工作,爹你別幹這種事,你真當你兒子多大本事,這又不是我的店,說叫誰來就叫誰來。”剛好店里來了客人,萬元說了兩句就得掛電話,“店里來客人了,我先掛了。”

  萬元沒想到他爹沒把他說的話當回事,幾天過後,有個樣貌姣好的小姑娘提著包袱找到了他店里來。

  “找誰啊?”萬元看這打扮,不像是來買東西的,一看就是找人的。

  小姑娘有點生澀,但不太放不開,“我找萬元。”

  “找我?”萬元壓根兒就不認識她。

  人家姑娘一聽他承認自己是萬元,上下打量了一番,隨後沒有發表任何意見。

  “老萬叔讓我來找你的,我是秦蓉蓉。”

  萬元立馬反應過來,這是他爹介紹到店里來幫忙的,可自己都回絕過了,怎麽凈給自己找事?

  秦蓉蓉見萬元表情覆雜,她抿著嘴唇,小心試探,“你對我不滿意嗎?”

  哪有啥滿不滿意的,開了這個頭,弄得好像這店是他自己的一樣,他臉可沒這麽大。

  “不是……這店不是我的……我做不了主……”

  “我知道,老萬叔說你在城里幫人賣衣服,幫人賣也是做生意嘛。”秦蓉蓉似乎對萬元很滿意,“你可以不用給我工資的,管吃住就行了。”

  那怎麽行啊,況且自己這兒只包吃不包住,自己上哪兒去給秦蓉蓉弄宿舍。

  萬元讓秦蓉蓉先進店里坐著等,他轉頭鉆到里頭電話,硬是打到街上的小店,叫人幫忙把他爹叫過來接電話。

  兩人在店里大眼瞪小眼等了快十來分鐘,店里的座機終於響了,萬元一刻也不耽誤接起。

  “喂?蓉蓉是不是到你那兒了?”

  萬元捂著聽筒,怕秦蓉蓉聽到了不好,“爹!我跟你說過不要叫人來嗎?你怎麽搞先斬後奏這套?”

  “我看你們那個岑老板人挺好說話的,不會不答應的,再說了,人都到了,你還好意思把人趕走不成?”

  萬元火大,“我上哪兒去給她弄宿舍,你知不知道單租一間房要多花多少錢?都說了不是我能做主的事。”

  要不是怕對秦蓉蓉名聲不好,萬福安恨不得秦蓉蓉直接住到萬元那出租屋里,兩人生米煮成熟飯。

  “那咋辦,她人都到了,總不能叫人白跑一趟。”

  “你真是!”萬元沒好氣,懶得和他爹多說,“掛了。”

  從里頭出來,店里不知道啥時候來了客人,秦蓉蓉正從容地招呼人家隨便看,她不知道價,只管叫人先試了再說。

  萬元沒想到她這麽上道,來服裝店工作的女孩要能張開嘴,會哄人最好,人剛來就賣掉了一套衣服,自己也不好叫她走了。

  “蓉蓉是吧,坐。”萬元指著地上小板凳,“是這樣,我爹也不是很清楚,我們這兒一直是包吃不包住的,先前那個小姑娘,是自己跟人合租的,你要……”

  秦蓉蓉點點頭,“不包住也沒關系,只是我沒租過房子,看能不能麻煩你,幫忙租在你附近,離店里近一點兒最好。”

  沒想到對方答應得這麽爽快,萬元楞了一下,好像沒有拒絕的理由了,“那我先跟老板說一聲,說是找到幫忙的人了。”


第59章

  人是萬元帶來,岑煙容自然沒有什麽意見,秦蓉蓉只是去燈具店露了個面,就讓她聽萬元安排到服裝店幫忙了。

  要幫秦蓉蓉租房子這事也簡單,批發市場附近房屋出租的很多,只是應秦蓉蓉自己要求,她希望和萬元的租房能近一點兒,她第一次來城里,也沒熟人,想能跟萬元互相照應。

  這也在理,秦蓉蓉人生地不熟的,下了班,真要有點兒事,離得近點兒,自己也能幫她一把,正好自己住的那一層,靠最外頭的那間屋子在出租,他就幫秦蓉蓉租下了其中一間單間。

  隨著房子租好,也總算是把秦蓉蓉的住所安排好了,她學東西很快,比先前那個女孩還要機靈,她還有自己做飯的習慣。

  店里午飯一直都是吃盒飯,那天秦蓉蓉忽然叫住萬元,“別吃盒飯了,盒飯也不咋衛生,我早上出門的時候炒好了菜,我現在上去熱一下。”

  “啊?”萬元沒想到秦蓉蓉能這麽利索,更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份兒,“太……太麻煩了吧……”

  “不麻煩,熱了就能吃。”秦蓉蓉不給萬元拒絕的機會,轉頭就往外跑,不多時就提著個保溫桶出現在了店門口。

  萬元有點意外,秦蓉蓉連保溫桶都準備了,秦蓉蓉像是看出萬元的疑惑,邊將飯菜盛出來邊解釋,“老是吃盒飯,其實我自己也不大習慣,早就打算自己做飯的,只是沒來得及跟你說。”

  盒飯這東西,剛吃的時候新鮮,吃久了,吃多了,就會膩,還是家里的飯菜清爽。

  保溫桶一打開,里頭裝著兩菜一湯,煲湯可是個費時間的活,當秦蓉蓉把碗筷遞給萬元時,萬元沒好意思厚著臉皮去接。

  “拿著啊。”

  萬元幹笑一聲,接過碗筷,“費不少時間吧?”

  “不麻煩的。”秦蓉蓉隨口問道,“你先前就一直吃盒飯,沒說自己在家做?”

  “偶爾做做吧,最近才開始做,每周六早上我不是不來店里嘛,就在家做飯。”

  自己來了有一兩個月了,確實每周六早上萬元都不會來店里,要過了午飯時間才會來。

  以目前對萬元的了解,他不是那種會花半天時間研究廚藝的人,所以,秦蓉蓉半開玩笑的口吻問道:“給人送飯嗎?”

  “嘿,是啊。”

  秦蓉蓉咬著筷子,送飯,給男人送還是女人送,萬元有對象了嗎?她怎麽沒聽老萬叔提過,“女朋友啊?”

  “不不不。”萬元忙否認,許縉雲怎麽能算女朋友,但也不好跟人坦白自己跟許縉雲的關系,“一個弟弟,在讀高三,他們學校不讓住校生出來,也就周六能去看看他。”

  聽到這兒,秦蓉蓉松了口氣,“沒看出來,你還會做飯。”

  萬元慚愧,“做不好的,也就能保證是熟的。”

  一周就跟許縉雲見一次面,別的東西呢,學校里也用不上,也就給許縉雲送頓飯,打打牙祭。

  說是為了改善夥食,可萬元的廚藝實在上不了台面,不管多好的食材到了它手上都得被糟蹋,好在許縉雲很給面子,每次都很捧場。

  秦蓉蓉一看時間,明天又是周六,“那你明天早上又得去學校?”

  “嗯,對啊,明天早上得麻煩你一個人看店了。”

  第二天一早,萬元被樓下的車聲吵醒,他還在床上再賴一會兒,從門外傳來了敲門聲。

  萬元不情不願地起床開門,門一開,秦蓉蓉端著一碗湯出現了他面前。

  “萬元,你不是要去給你弟弟送飯嗎,我這兒煲了雞湯,你要不嫌棄就一起帶過去。”

  現在天氣熱,金黃的雞油還沒凝在一起,還能隱約看到白氣,萬元楞了一下,趕忙先將人招呼進來,將滾燙的雞湯放到了桌子上。

  萬元抓著脖子,不知道該說啥好,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,“這……怎麽能麻煩你呢……”

  “沒事,我看你早上肯定沒時間煲湯,我昨天下午下班就去買了土雞,煲了幾個小時,今天早上又熱了一下。”秦蓉蓉習慣性在褲子上擦了擦手,見萬元穿著背心,睡眼惺忪的模樣,“你是不是剛起啊,還沒炒菜煮飯吧?你去洗漱吧,我來幫你做。”

  “誒!別別別!”萬元瞌睡都醒了大半,趕緊將人攔住,他倆是老鄉,出門在外互相幫襯是應該的,只是沒有幫襯到家里來的道理,這一大清早的,自己衣衫不整,屋子還多了個女人,萬元怕旁人瞧見了說閒話,趕忙找了個合適的借口把人打發了,“不用不用,店里還得你看著呢,現在時間也不早了,周六人多,要不你早點下去?”

  秦蓉蓉遲疑了一下,休息日店里確實忙,她也就沒有堅持,一步三回頭,“那我先下去了。”

  送走了秦蓉蓉,萬元心里隱隱有些不好的感覺,他看向桌上的雞湯,人都已經送來了,總不能丟了吧,再說了,也不能老是讓許縉雲吃自己做的那些“廚余垃圾”,這回是真給許縉雲改善改善夥食。

  別看只是炒兩個拿手的菜,煮一點兒米飯,萬元照樣花了一早上的時間,臨走前,他又將雞湯熱了一遍,把所有的飯菜都裝好在了保溫杯了,帶上前幾天姐夫寄來的信,掐著點兒出門,坐了個三輪車,到學校門口時間剛好。

  學校大門常年關著的,只有靠近門衛室的小門開著,進學校挺麻煩的,又得說明來意,又得在人員進出表上登記,最後那小老頭還會打電話進去核實,萬元怕麻煩,一般都在鐵門外等許縉雲。

  到飯點兒了,隔著鐵門,能看到學生陸陸續續往食堂走,萬元趴在鐵欄桿張望,沒過一會兒,在烏泱泱的人群人,看到了那個高大又熟悉的身影。

  許縉雲穿著白襯衫,腳步飛快地朝校門口跑來,看到萬元的時候,笑著跟人揮手,“萬元!”

  每周就等這一天,一個月也就見四次,見到的那一刻,心里又開始算著下回見面還得等多久。

  萬元蹲著打開保溫桶,將碗筷和飯菜從欄桿中間遞給許縉雲,“最近咋樣啊?”

  “挺好的,前幾天才摸底考試,考的還行。”

  見許縉雲吃上了,萬元把保溫桶放到地上,自己坐到了花壇邊兒上,他又從兜里摸出姐夫的來信,從信封里掏出一張照片來。

  “給你看看,我外甥女,小孩長得快,一天一個樣。”

  萬玲在鎮上生的孩子,是個女孩,萬元到現在都沒時間回去看看,特意叫他姐夫寄了張照片來看看。

  “我先前買的奶娃衣服沒浪費,小女孩穿多好看啊。我姐夫一家都是讀了書的斯文人,得了個女娃也高興,聽我姐夫說,我外甥女的爺爺奶奶都去我們那兒了,再過個個把月,就帶我姐和娃去市里,讓小孩以後在市里上學。”

  萬元有些感慨,只要他姐好,他也就跟著高興。

  許縉雲拿過照片仔細端詳,照片里的小孩看著又小又軟,萬元高興,他也高興。

  “誒,你先吃飯,等會兒都涼了。”萬元把保溫桶舉到鐵門前,讓許縉雲拿勺子舀來喝。

  一看是雞湯,許縉雲大為震驚,萬元哪回煲湯不是慘不忍睹的,燉個蓮藕排骨,湯看著黢黑,這雞湯有模有樣的,像是那麽回事。

  喝了一口後,許縉雲又繼續吃碗里的飯菜,隨後不經意地問道:“這湯不是你做的吧?”

  “這你都能喝得出來?”

  因為菜還是萬元該有的水平,雞湯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
  “買的?”

  “不是。”萬元說起了店里換新人的事情,“先前那個要回去結婚,後來我爹答應給人介紹工作,這不塞到我店里來賣衣服嘛。”

  許縉雲用勺子戳了戳米飯,“沒聽你說過,來了多久了?”

  店里人員流動,本就不是啥大事,話沒說到那兒,所以就沒有提。

  “來了倆月了吧。”

  “男的?”

  “女……的……”不知道為啥,萬元覺得不管男女,他好像都有點怕告訴許縉雲。

  女的,來了倆月,還是老萬叔硬塞給萬元的人。

  從老家進城來打工的,那她住哪兒?能幫萬元煲湯,是不是住一起?

  “她跟你住一起?”

  萬元忙道:“怎麽可能啊!她租的房子。”

  也是,萬元怎麽可能這麽沒分寸,他熱心的,自己應該比誰都清楚,同鄉嘛,怎麽都得幫一把。

  那種不好感覺愈發強烈,萬元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許縉雲的臉色,磕磕巴巴地解釋,“你別多想啊……那……人都來了……我不可能把她轟出去……也不是很熟,反正請誰不是請……”

  萬元能感覺到許縉雲在意這種事情,他嘴笨得厲害,見許縉雲不接話,他伸手去扒許縉雲的胳膊。

  “誒?我沒騙你……你別瞎想……你看我就怕影響你上課,這些事情都是小事,你考大學才是大事……”

  許縉雲終於肯看萬元一眼,可能是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,“我的事才是大事嗎?”

  “對啊!”萬元連忙點頭。

  許縉雲心里舒坦了一點,雞湯他沒再喝了,“我不喜歡這個湯。”

  “不喜歡就不喝唄,你放著。”

  “以後還是你做吧。”

  萬元忙應下來,“好。”


第60章

  不是不放心萬元,許縉雲對萬元一百個放心,自己是對老萬叔有所防備,真是自己疑心病重嗎?他很難不以惡意去揣測老萬叔的做法。

  只是因為在人前誇下了海口,為了找回面子,才讓那個秦蓉蓉去萬元店里幫忙的,還是因為他想用這種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方式,讓萬元跟女人多接觸?

  許縉雲沒心思再吃飯,垂著眼睛死死盯著剩下的米飯,他左右不了老萬叔的行動,他可以暗示萬元。

  “老萬叔還是沒死心對嗎?”許縉雲輕聲問道。

  “我爹這幾回給我打電話,都沒有提過相親的事……”萬元頓了一下,他爹總不能把人硬往他身邊塞,沒名沒分,跟耍流氓似的,他爹真的會病急亂投醫嗎?細想來這幾天自己也覺得古怪,但又說不上來哪兒古怪,秦蓉蓉真是他爹給他安排的相親對象?

  許縉雲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萬元的反應,“她和你成天在一起,一起開店,一起回家,還給你做飯。”

  這不就是赤裸裸的對比,赤裸裸地威脅,許縉雲被關在學校,兩人連見個面都這麽費勁。

  不管人秦蓉蓉到底是不是爹安排來的相親對象,萬元現在得先把許縉雲穩住。

  “你別胡思亂想,我說不相親就不會相親的。”

  許縉雲用沈默來回應萬元,萬元有點著急了,許縉雲不可以為了這些事情分心的,他該一心想著高考。

  就在萬元著急該怎麽跟許縉雲時,兩個端著飯盒的男孩走了過來,沖兩人打招呼。

  “元哥,又來給縉雲送飯啊。”

  這是許縉雲的室友,平時大家一起學習,一起出入教室,關系還算不錯,他們知道許縉雲每周六都會來學校門口等他哥,萬元每次來,都會帶水果,許縉雲拿回宿舍也會分給大家。

  萬元露出一個幹癟的笑容,隨口找了個話題,“這麽晚了才吃午飯?”

  “打了會兒球,去食堂去晚了,差點沒打到飯。”

  許縉雲瞥向萬元手里的保溫桶,“那你們把這里的雞湯分了吧。”

  這鍋雞湯著實讓許縉雲堵得慌,可不管他多不待見保溫桶的雞湯,他也不能當著萬元的面兒倒了,更不能讓萬元帶回去,他不喝,萬元也不能喝。

  萬元也沒想好該怎麽處理保溫桶里雞湯,連忙順著許縉雲的意思,“對,還是熱的,你們菜沒打夠,喝點兒雞湯。”

  室友臉皮薄,“不好吧,元哥特意給你帶的。”

  “我有點上火,喝不了。”許縉雲重重呼出一口氣,他確實上火,臉色都說不出來的難看。

  室友兩人歡歡喜喜地將雞湯瓜分了,也沒留在這兒耽誤人家兄弟說話,臨走時,還幫忙把萬元帶來的水果提回了宿舍。

  人一走,許縉雲又怕自己做得太過了,惹萬元不高興,他抓住欄桿,“我知道老萬叔要求的,你也拒絕不了,人在服裝店幹得好好的,你總不能無緣無故給人辭了,我就是拿雞湯出出氣,你要覺得我小肚雞腸的,我現在把我室友叫回來。”

  那哪兒是一鍋雞湯啊,萬元簡直當它是瘟神,只要有人吃,沒浪費就好,他巴不得許縉雲的室友趕緊將雞湯消滅,別再出現在許縉雲面前,自己清靜,許縉雲也能安生學習。

  “不提了不提了。”萬元伸手撩開許縉雲額前的頭發,“你今天沒吃飽吧?”

  “吃飽了,就算沒吃飽,宿舍還有你買的桃酥沒吃完,餓了再吃點兒桃酥就行。”

  萬元的手從許縉雲的腦袋摸到了肩膀上,隨後在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,“別亂想啊,好好上課,下周再來,回宿舍休息吧。”

  許縉雲還是老樣子,看著萬元收拾好東西,不管萬元怎麽催,他都舍不得走,非得要萬元走上三輪車沖他揮手,非得要看著三輪車開走,他才緩緩松開欄桿。

  知道秦蓉蓉是萬福安塞到萬元店里的那一瞬間,許縉雲冒出個荒唐的念頭,但很快又被他抑制住了,他不能用不高考來威脅萬元的,他要和萬元有將來,就必須要高考,更何況萬元重視他,重視他的高考。

  他最了解萬元的,比起威脅萬元,跟萬元示弱才是更好的辦法,他不會那麽沒分寸,他還是會認真上課,只要萬元還掛念著他,那秦蓉蓉在萬元店里就待不長久。

  三輪車搖搖晃晃到了批發市場門口,萬元沒有著急回店里,提著保溫桶,找了個能打電話的地方,撥通了老家街上小賣鋪的電話。

  等了十來分鐘,那邊回電話過來了,萬元飛快接起,開口便質問他爹,“爹,秦蓉蓉到底是來打工的,還是你給我找的相親對象?”

  萬福安顯然是沒想到萬元能問得這麽直白,這是秦蓉蓉跟他坦白了?

  “相親對象是嗎?”萬元從他爹的遲疑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。

  萬福安連忙解釋,“我說你在縣城,人家蓉蓉也有到縣城打工的想法,所以才把她介紹到你那兒去的。”

  “我不是跟你說過,許縉雲只要高考完,我跟他就沒啥了嗎?你非得在這個節骨眼兒做這些事?”

  自己就是想安安生生陪著許縉雲過完最後這段時光,怎麽就這麽難啊?

  要萬福安當作啥都不知道,啥都沒發生是不可能的,他一想到兒子跟個男人糾纏不清,他就不能坐以待斃。

  男怕磨,女怕泡,有個女人在身邊,萬元態度再怎麽堅決,日子一久了,也會軟化的。

  “你知不知道,許縉雲為這些事情分心,考不上大學,他還得留在這兒!”

  萬元吼完,腦子里嗡嗡作響,真要是那樣,那就好了,大不了自己養著他,不,不好,許縉雲是讀書的料,他有他自己的人生,自己怎麽能這麽自私,斷送他大好前程?

  電話里一陣沈默,良久,萬福安才再次開口,“那現在怎麽辦?讓蓉蓉走?我來跟蓉蓉說。”

  “你別說了。”萬元說完便撂下電話,他坐在座機前,直到有人來打電話,他才站起身來。

  搬運工拉著板車從萬元身旁經過,萬元停下腳步,轉頭往燈具店走去。

  岑煙容正拿著貨單在對貨,對完貨又吩咐搬運工把東西搬出去,裝上車,一擡頭見萬元來了。

  “怎麽這個時候來了?”岑煙容看到萬元手里的保溫桶,又看了一眼掛歷,周六啊,“給許縉雲送完飯了?”

  店里挺忙的,燈具店一忙,店里全是貨,都是大箱子,簡直無處下角腳,萬元繞過箱子,走到里邊坐下。

  岑煙容忙完了才來招呼他,“怎麽有事?”

  “店里挺忙的?”

  岑煙容倒了杯水給萬元,“嗯,是挺忙的,想逛街都沒時間。”

  萬元捏著杯子輕輕揉搓,杯子里水幾次差點濺出來。

  “你要不要請個人啊?”

  自己確實有多請一個人的打算,只是暫時沒有好的人選,見萬元主動提起,他有人推薦唄,她沖萬元一挑眉,“怎麽?你有好的人選。”

  “就現在在服裝店幫忙的秦蓉蓉,讓她來幫你。”

  岑煙容“嘶”了一聲,上下打量起萬元來,“她在服裝店幹得不好?”

  就是太好了才不行!

  萬元急忙解釋,“那倒不是,她挺機靈的,正好來幫你。”

  “總得有個理由吧?”

  萬元只能把他爹做的好事,簡單跟岑煙容表述了一遍,“人秦蓉蓉幹得好好的,這都怪我爹。”

  要說萬元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,岑煙容沒想到他能這麽排斥。

  “我看那小姑娘長得挺標致的,就算是你爹給你安排的相親對象,也不差啊。”

  萬元咬著牙根,沒有作聲。

  岑煙容一臉八卦,“有喜歡的人了?誰啊?”

  萬元沒有回答,“容姐,你要不要她,我就再想辦法。”

  “那你叫她來吧,人家可以奔著你來的,說不定還不願意來我這兒。”岑煙容還是好奇,補充道,“你要有喜歡的人直接跟你爹說唄,省得他給你亂找。”

  萬元喃喃道:“說了他也不同意,算了。”

  說完這事,萬元便離開了,岑煙容看著他遠去的背影,好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,要說服裝店忙得要命,萬元連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,也沒見他跟哪個女人走得特別近啊,也就周六會去學校看看許縉雲。

  許縉雲……別是看上許縉雲學校的老師了吧?

  萬元回到店里,秦蓉蓉正在吃飯,“萬元,回來啦,你弟弟吃得還習慣嗎?”

  萬元隨手將保溫桶放到了墻角,“那個……容姐的燈具店最近特別忙,她剛剛跟我說,想讓你過去幫一陣的忙。”

  人老板,開了這個口,秦蓉蓉哪兒有拒絕的道理,但萬元也沒有幫她回絕嗎?

  萬元低頭假裝收拾東西,“燈具店上次你也去過,離服裝店不遠,過條街,再走個上坡就到了。”

  “我是不是哪兒做得不好啊……”秦蓉蓉摳著手指。

  萬元慌忙解釋,“當然不是,容姐店里真的忙,我剛去的時候……她還在對貨,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,我看你挺麻利的,你去的話,總比再隨便找個人強。”

  “那你這兒咋辦?你一個人……”

  萬元幹笑一聲,“其實你們沒來之前,我都是一個人,應付得來的。”

  “那……好吧……”給人打工的,只能聽老板安排。

  支走了秦蓉蓉,萬元也算了緩了口氣,許縉雲今天飯都沒怎麽吃,以他敏感的心思,肯定會多想,自己明天還得去學校看看他才行。


第61章

  室友告訴許縉雲,萬元在學校門口等他的時候,他驚喜又不太驚喜,以他對萬元的了解,萬元不會放心他的,肯定會再找時間來看看自己,只是他沒想到萬元會來得這麽快。

  門衛大爺已經眼熟萬元了,一般是周六來,這回連周天也來了,想著學生家長也不容易,對萬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讓他可以進到學校里面來,但只能在校門附近,不能再往里去了。

  “萬元!”許縉雲下來得非常快,大步跑到萬元跟前,拉著人坐到了一旁的花壇邊,“今天怎麽進來了?”

  “估計是看我每周都來,門衛也不跟我計較,就讓我進來了。”

  萬元拆開保溫桶,叫許縉雲吃飯,許縉雲一瞥菜色,一眼便能看出,全是出自萬元之手。

  “怎麽今天來?要不是我室友說看到你在校門口我都打算等會兒去食堂吃午飯的。”

  每周六對於萬元而言,是最愜意的時光,他看著許縉雲吃飯,跟許縉雲說一些瑣事,他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,他需要操心的,無非是這周的飯菜可不可口,許縉雲的學業有沒有進步,他不用去煩惱許縉雲考上大學後面臨的分別,不用絞盡腦汁地去想該怎麽漸漸淡出許縉雲的生活。

  萬元用勺子將保溫杯底部的肉舀出來,舀到許縉雲的碗里,“我讓秦蓉蓉去容姐店里幫忙了。”

  許縉雲臉正埋在碗里吃飯,聽到這話他動作一頓,耳垂上的絨毛似乎動了動,很快又恢覆正常,扒了兩口飯,放下碗。

  “是不是麻煩容姐不太好?”

  萬元聳聳肩,“燈具店本來就要雇人幫忙,她去正好,我倆在一個店里,擡頭不見低頭見的,我真怕我爹給她許了啥願,還是早點把她支走為好。”

  許縉雲關切地看著萬元,“那你怎麽辦?沒人幫你,你今天來學校,店里怎麽辦呢?”

  “關著的唄。”

  “都怪我。”許縉雲抿著嘴唇,“耽誤店里的生意不說,老萬叔肯定也會不高興的。”

  萬元見狀,反過來安慰許縉雲,“幹啥怪你啊,店里關一回兩回的,又不會倒閉,我趁這周把人招好,至於我爹那兒,正好讓他以後少往我這兒安排人,管他是找工作還是別的,我就是怕你嘴上不說,心里惦記著,那哪兒還有心思上課?”

  許縉雲善解人意道:“你給我買的東西都有,要是忙,下周就別來了,你又要顧店里,又要顧我這兒,肯定忙不過來。”

  “忙也得休息,來看你正好休息,一周就來一回,你還讓我別來了。”萬元一手托著許縉雲的下巴,一手輕輕拍在許縉雲的臉頰上,“別的事情你就別操心,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學習。”

  許縉雲真是傻,一周就見一回,見一回少一回,他還傻乎乎地要自己不來了,現在不見,自己真怕以後就見不到了。

  日子過得風平浪靜,只是這天氣越來越熱,離高考時間也越來越近,這期間學校有讓學生和家長商量報考志願的事。

  萬元哪兒懂啊,他都聽到許縉雲的,許縉雲想考S大,人陳主任也看好這個學校,北方挺好的,學校好,離得也遠,真要是走了,兩人徹底分手也只是時間的問題。

  七月,縣城里熱得不行,走在路上跟蒸籠似的,人仿佛能被太陽曬化一層皮,就在這樣的天氣里,等來了高考。

  原本學校在高考前給學生放了三天假,許縉雲也應該跟其他住在縣城的學生一樣,收拾東西回萬元家住,宿舍的學習氣氛是不錯,但是家里的環境會更好一些。

  萬元都打算不去店里,好好給許縉雲準備一日三餐,誰知道他偏偏在這個時候接到了供貨商的電話,讓他去一趟廠里。

  “我得坐下午的船去市里。”萬元習慣性從兜里摸出現金,塞到了許縉雲手里,“差啥你自己買,實在不行,我留個容姐的電話給你。”

  手里是之前一個月的生活費,怎麽會不夠,許縉雲知道萬元忙,他也不差這一點兒時間,等他考完,萬元也該忙完了,到時候兩人有的是時間見面。

  “沒事,學校更方便一些,都是集體出行,至少不會遲到。”

  周遭不少來接學生的家長,許縉雲趁著沒人注意,輕輕握住了萬元的手,“下回見你,就能好好跟你說說話了,等我好消息。”

  掌心的溫度險些將萬元的手背灼傷,他真的很想留下來,陪著許縉雲度過人生中重要的時刻。

  “回來給我帶禮物吧。”許縉雲跟萬元提要求,萬元去市里那麽多回,衣服零食這些東西倒是給自己添過不少,“帶支鋼筆給我。”

  萬元重重點頭應下,“好。”

  以後就算是分開,許縉雲看到鋼筆,也能想得到自己。

  不知道為什麽,許縉雲總覺得萬元比他想象中要更舍不得自己一些,萬元比他自己還要重視高考。

  許縉雲用高大的身軀擋住了身後的人,他牽起萬元的手,輕輕吻了吻萬元的手背,低聲道:“想親你。”

  手背上柔軟的觸感讓萬元心驚肉跳,這還是在外面,他按住許縉雲的手往下壓,又偷摸著看了眼周圍,沒人看他倆。

  “你呀,這個時候了,還想這些有的沒的。”

  許縉雲露出無辜的表情,“我沒想別的,我只是想親你。”

  萬元張了張嘴,反倒顯他腦瓜子不清凈了。

  “等你回來再親,再想別的。”許縉雲的笑容單純,只是眼神里閃過一絲狡黠。

  萬元抽回手,按住許縉雲的腦門往里推了一把,“回宿舍吧,考完我要是沒來接你,你就直接回去,反正你有家里的鑰匙,等我到了旅社,會用旅社電話打到店里的,你記得打給我。”

  “嗯!”

  萬元果斷轉身,提著箱子走了兩步,又回頭,“好好考啊。”

  許縉雲知道他肯定會回頭的,“嗯。”

  “進去吧。”萬元這回多走了幾步,走到停在路邊的三輪車旁,又朝著校門里的許縉雲招手,“回去吧,好好吃飯,早點休息。”

  許縉雲他們宿舍的人都很有默契地留了下來,像是平時上課一樣,該看書的時候看書,到吃飯的點兒就去食堂吃飯。

  雖說高考的緊張和壓力是無法完全消除的,但他們還是盡量以平常心對待,直到最後一科考完。

  出了考場,許縉雲飛快朝著宿舍奔去,路上遇上了不少來接學生的家長,到了宿舍,他沒有看到萬元的身影,萬元肯定還沒忙完,如果他忙完了,肯定會第一個出現自己的宿舍。

  失望的情緒只是短暫,高考過後的輕松,和迫不及待想要和萬元分享的心情重新占據了許縉雲的胸口。

  他獨自收拾起東西來,學校宿舍不會馬上清理,他只帶走了一部分,剩下的可以等下回跟萬元一起來拿。

  好幾個月沒有出過校園門,許縉雲提著東西有點找不到方向,旁邊的三輪車在拼命拉客,一聽到說是批發市場的方向,他趕緊上了車。

  這個時候,就算是見不到萬元的面,許縉雲也想聽聽萬元的聲音,他考試很順利,他也想知道萬元在市里順利嗎?

  三輪車嗚嗚地開到了批發市場門口,許縉雲下車後環視著周遭陌生又熟悉的景色,他提著東西往里走,遠遠地看到服裝店門口站著幾個女顧客,他趕緊加快了腳步。

  女店員扯著嗓子在店里拼命招呼客人,許縉雲靜靜地站在一旁,直到這波客人買好了衣服離開,女店員這才注意到他。

  “進來看看啊。”

  許縉雲點了點頭,“我是來找萬元的,他是不是還沒從市里回來?”

  女店員上下打量著眼前的許縉雲,短袖襯衣西裝褲,看著斯斯文文的,萬元打電話回來千叮嚀萬囑咐,說是自己還有兩天才能回來,要是店里來個學生模樣的男孩找他,記得旅社的電話號碼給他。

  “你是許縉雲是吧?老板還有兩天才會回來,他給你留了旅社的電話。”

  許縉雲激動不已,提著東西的手都格外用力,“我想給他打個電話。”

  “號碼就抄在座機旁邊的,你現在打,老板可能還在廠里,不一定能接到。”

  許縉雲還是抱著一試的想法撥通電話,漫長的“嘟嘟”聲,遲遲等不到萬元接電話,果然如店員所說,許縉雲有點失望地掛了電話,“沒人接,如果他等會兒回過來了,你告訴他我晚上再找公用電話打給他。”

  許縉雲提著東西往家里走,門一打開,家里悶熱難耐,毒辣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射到了客廳,窗戶緊閉是一點兒也不通風。

  大概是萬元走得急,家里有點亂,換下來的衣服堆在廁所,衣櫃也大開著,被翻得有點兒亂。

  許縉雲這心臟起起落落,他想給自己找點兒事做,放下行李後,脫了鞋襪,打了盆水,開始給家里做清潔。

  豆大的汗珠從許縉雲兩鬢流下,太陽也慢慢落山,許縉雲抹了一把汗水,看著幹幹凈凈的家里,他又洗了個澡,看了眼時間,拿上鑰匙下樓。

  路邊的夜市攤已經陸續開張,吃夜宵的人不少,還得排隊,許縉雲要了份兒炒飯,隨後走到了一旁的煙櫃旁。

  賣煙的老板閉著眼睛躺在搖椅上假寐,許縉雲拿起聽筒,“我打個電話。”

  辣椒熗鍋後一陣刺鼻辛辣的味道充斥著整條街,沾著水的菜遇油發出“滋滋”的響聲,許縉雲的心臟跳動起來,聽筒的“嘟”只響了一聲,電話被飛快接起。

  “縉雲?”電話里傳來萬元急切的聲音,他像是守在電話旁,等著自己這通電話一樣。

  許縉雲翻湧的心情頓時踏實了下來,他手指纏著電話線,“萬元,你什麽時候回來?”


第62章

  今天是高考結束的日子,萬元是實在走不開,他今天一天都惦記著許縉雲,回到旅社,第一時間打回了店里,從店員那兒得知,許縉雲已經考完回來了。

  家里又沒個電話,萬元聯系不上許縉雲,早知道就在家里安個座機了,他知道,許縉雲肯定會再打來的,所以他一直守在電話旁。

  許縉雲的語氣,就像是在等家長下班的小朋友,這一刻,萬元的胸口被塞得滿滿當當的,他特別想見許縉雲。

  “過兩天就回。”

  夜風一過,溫溫熱熱的,吹不散周遭的熱氣,考完高考,許縉雲也算是暫時放下了心頭一件大事,此時聽到萬元的生硬,他莫名覺得很愜意。

  “你不在家,我一個人坐不住,就把家里打掃了一遍,還是有事做的時候,時間會過得快一點兒,打掃完我才下樓來吃飯。”

  其實在學校的那些日子,許縉雲也覺得煎熬,但是當他把每周和萬元見面,當成了對自己的獎勵,學習的日子也過得緊湊而充實,那那幾個月也就沒有那麽難捱了。

  偏偏到了考完試的時候,卸下肩頭的重擔,但沒看到最想見的人時,許縉雲別提有多難受。

  “這麽晚了才吃飯?”

  萬元最先關心的,永遠是自己身體。

  許縉雲享受著萬元的關心,他故意反問:“你怎麽不問問我考得怎麽樣?”

  “你肯定沒問題啊,再說了,考完就是勝利,好不好都值得慶祝。”

  “那要是不好怎麽辦?”哪怕知道萬元的回答,許縉雲還是想聽他說,聽多少遍都不會厭煩。

  考得不好……萬元自私地想,考得不好,自己就還能再陪許縉雲一年,但是許縉雲的時間經不起浪費,自己怎麽能盼著許縉雲考不上呢。

  “你肯定考得好的。”萬元這回的回答太強硬,至少不是許縉雲預期中的回答。

  許縉雲喃喃道:“我還以為你會說考不上就再讀一年,我能在縣里多一年時間。”

  “咋了?不想去上大學了?”

  哪是不想上大學,只是不想跟你分開罷了,傻萬元。

  正好夜市攤老板端著炒好的炒飯放到了煙櫃上,“你的炒飯。”

  這一打岔,兩人的聊天內容也扯遠了。

  許縉雲邊吃著炒飯,邊跟萬元講電話,“等你確定好回來的時間告訴我,我好去碼頭接你。”

  沒說上話時,感覺自己有一肚子的話想跟對方說,等聽到對方的聲音時,想說的話又不太想說了,沒啥可說的,還是拿著聽筒不肯掛掉,直到許縉雲的炒飯吃完,這通電話才磨磨唧唧地打斷。

  這時,一直在假寐的煙櫃老板從躺椅上慢慢吞吞地起身,抹了一把臉,沖許縉雲說了個誇張的數字。

  “啊?”

  老板的背心被他撩到胸前,露出圓潤的肚腩,“啊啥?你自己看看你打了多久,還嫌貴呢,嫌貴別跟你對象說那麽久。”

  許縉雲瞥了一眼座機上的時間,默不作聲地摸出了錢,又將餐盤還給了夜市攤老板,這才離開。

  煙櫃老板將錢揣進腰包里,嘴里嘀咕道:“現在的小年輕真膩歪。”

  服裝廠的事情提前半天結束,萬元原本想通知許縉雲一聲的,可惜沒聯系上,反正提前到家,也不至於讓許縉雲白跑一趟就是。

  萬元頭天中午搭上客船,第二天早上九點多的時候就能到縣城碼頭,他提著行李,攔下一輛三輪車,報出批發市場位置,便朝著家的方向。

  要不是走得太久,萬元真想第一時間直奔家里,他忍住自己的沖動,先去店里看了一眼,店員還忙得過來,見萬元風塵仆仆的,便讓他上樓去梳洗一下,換身衣服,下午再來也行。

  萬元說了聲“謝謝”,轉身又繞到了店鋪背後,早上十點,太陽已經很刺眼了,小區這片兒空地的綠植長得愈發茂盛,郁郁蔥蔥的,留下了大片的陰涼。

  自己提前回來,雖然沒讓許縉雲接到自己,但也算是驚喜,萬元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許縉雲吃驚的表情。

  一想到這兒,萬元的步子邁得更大了些,加速的心跳,讓他的血液也在飛速流動,全身都滲出了一層細汗,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。

  拐過拐角,萬元看向墻上的樓層,到了。

  他擡頭往樓道里看去,樓道里黑漆漆的,只有樓道的盡頭能看到一點點的光,他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呼吸,還是聽到了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。

  萬元往前走了第一步,第二步……步子越來越快,走到自家門口的時候,他深吸了一口氣,又重重地呼出。

  開門!

  萬元在兜里翻出鑰匙,還沒插進鑰匙孔,他又將鑰匙揣回了兜里,整理好亂了的心跳,他敲響了門。

  他想,許縉雲在聽到敲門聲的瞬間,一定會在想是誰,他想看看,許縉雲開門看到是自己時候的反應。

  “咚咚……”

  門里靜悄悄的,萬元耐著性子又敲了一遍,樓道里的聲控燈亮了又滅,終於從門板里傳來了腳步聲。

  “誰啊?”許縉雲的聲音有點渾濁,像是沒睡醒的樣子。

  萬元沒回應他,又敲了一下門,這小子,自己還以為他會很激動,會早早地為迎接自己做準備,結果在家里睡大覺。

  門“霍”的一下從里面被打開,許縉雲睡眼惺忪,瞇著眼睛盯著萬元看了好一陣,臉上的茫然逐漸轉變成了震驚。

  “萬元?”

  萬元將許縉雲上下一掃,“假了啊,還說去接我,結果呢,在家睡覺。”

  “你……你不是下午才會到嗎?”許縉雲激動得語無倫次,“我……我以為你下午才到的……我……還……”

  萬元“失望”地搖頭,“嘖,我還說怕你等太久,特地提前回來了,心寒。”

  “我……昨晚上太興奮了……睡不著……到後半夜才睡……我還怕起不來,設了鬧鐘……”許縉雲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,生怕自己解釋得不對,生怕萬元誤會,嘴上竟然磕磕巴巴起來。

  萬元就是逗許縉雲玩的,聽到許縉雲解釋,他還是會高興,“真的啊?”

  “真的啊。”許縉雲恨不得把心都挖出來給萬元看看到底有多真,他還沒完全睡醒,腦子一片空白,除了傻笑,有點不知所措了。

  樓道里除了他倆,沒有別人,萬元朝許縉雲張開雙臂,一挑眉毛,許縉雲徑直朝他撲去,將人緊緊抱住。

  “你把我計劃都打亂了。”許縉雲湊到萬元的頸間貪婪地嗅著屬於萬元的味道。

  萬元輕輕拍著許縉雲的後背,“啥計劃,說來聽聽。”

  許縉雲嗓子沒打開,聲音也黏糊糊的,“我本來想,我接你回家,然後我倆一塊兒在家弄點兒吃的,吃完你再陪我去學校拿剩下的東西,在學校轉轉,晚上再下樓散散步。”

  “你行程安排得這麽緊湊,我真要下午才回來,時間來得及嗎?”

  好像是有點來不及,許縉雲哪兒想那麽多啊,反正想做的事情,一股腦地全給萬元安排上,他不在乎時間來不來得及,就算是來不及,有萬元陪著就夠了。

  “來不及,我就是想跟你待一塊兒。”

  這麽一個簡單的要求,聽到萬元心都軟了,收緊了胳膊,摟著許縉雲往後退了一步,後背輕輕撞在了墻上。

  樓道里的聲控燈滅了很久了,許縉雲用嘴唇在萬元的臉頰上蹭了蹭,萬元沒有拒絕,他吻了萬元的臉頰,又吻到了萬元的嘴唇。

  “現在沒別人。”許縉雲的吻不深,只是用嘴唇輕蹭萬元的嘴唇,還小聲暗示萬元。

  沒有別人,他倆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。

  萬元也索性大膽了一些,擡起下巴,回應起許縉雲來,嘴唇簡單的廝磨逐漸變得兇狠起來,含住對方的唇瓣、舌尖吮吸,嘖嘖的水聲和粗重的呼吸聲響徹整個樓道,大手肆意地遊走在對方的後背上,隔著短袖的體溫,依舊是那麽的真實。

  “萬元……”兩人都吻得有點累了,嘴唇還是難舍難分,許縉雲抵著萬元的額頭,輕聲喊他的名字。

  萬元剛想回應許縉雲,一道驚恐的抽氣聲,在樓道里顯得異常突兀,兩人齊齊朝樓道口看去。

  來了人。

  這是萬元腦子里最先冒出來的想法,像是有人當即給他後腦勺來了一悶棍,怎麽辦?早知道先進家門了,明明家就在眼前,心急壞事。

  等萬元徹底看清樓道口的人,心臟猛地往下一沈,是秦蓉蓉。

  萬元掰開許縉雲捧著他臉頰的手,輕咳了一聲,一張口,嗓子都是啞的,“蓉蓉……”

  “你們……”秦蓉蓉嚇得失語,她今天放假,原本是想出去逛逛的,又折回來拿錢包,沒想到見著萬元家門大開,門口兩個人摟摟抱抱,她想上前看看究竟,看身形竟然是兩個男人,她更沒想到其中一個會是萬元。

  萬元跟男人……秦蓉蓉咬住嘴唇,想要快點逃離這個地里,她慌不擇路,原地走了幾步,才飛快跑下了樓。


第63章

  兩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,這種事他倆也不怕被人知道,就怕被人添油加醋地亂說,更何況剛剛那人還是萬福安給萬元安排的相親對象。

  萬元眉頭緊蹙,他怕秦蓉蓉會找到他爹跟前去,好不容易將爹說服,自己和許縉雲待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了,最後這些日子,他只想安安生生的。

  想要安生,勢必得先跟秦蓉蓉聊聊,況且,秦蓉蓉也不是那種咋咋呼呼的性格,她明白事理的。

  萬元這樣想著,漸漸地松了口氣,轉頭看向許縉雲,許縉雲還面朝著秦蓉蓉離開的方向,只是臉上凝重嚴肅的表情,是萬元從沒見過的,那雙總是很無辜的眼睛里,閃過一抹凜冽的神色。

  “縉雲……”萬元一臉錯愕。

  可惜許縉雲在聽到萬元叫他後,很快收回了眼神,又露出平時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子。

  “你……”萬元張了張嘴,不知道該從何說起,許縉雲在他印象里,永遠都是那副弱不禁風,需要人保護的模樣,他現在亦是如此,額前的頭發擋住了眼睛,身上皮膚白得都快跟背心一個顏色了,這副單純的模樣,總是讓萬元下意識忽略了許縉雲結實的胳膊,甚至還在心里為許縉雲找起了理由。

  或許……是自己看錯了?

  許縉雲怕自己的表情嚇到萬元,努力把姿態放得很低,雙手攀住萬元的胳膊,“她會去找老萬叔嗎?”

  萬元爹知道自己跟萬元的事情,不代表就無條件放任他倆,萬元爹是接受不了的,他不知道秦蓉蓉是個什麽樣的人,如果秦蓉蓉在萬元爹面前添油加醋地說些有的沒的,自己和萬元只能更加艱難。

  “沒事,蓉蓉應該不會亂說的。”萬元拍了拍許縉雲的手背以示安慰,“進去吧……”

  小別勝新婚,短暫的插曲不足以徹底敗壞兩人重逢的心情,許縉雲的原計劃沒有成功進行,他和萬元難舍難分的纏綿了一個中午。

  下午萬元還得跟岑煙容匯報這次去市里服裝廠的收獲,他特意在燈具店里看了一圈,沒看到秦蓉蓉的人影。

  “看啥呢?”岑煙容從萬元剛剛進店里,她就覺得萬元有點心不在焉的,“找蓉蓉啊?”

  這秦蓉蓉百分之百是對萬元有意思的,她確實是想掙錢,但是縣城里哪兒不能找到工作,偏偏聽萬元的話留在了自己這兒,岑煙容作為女人,太明白女人的心思,不就是想借著機會和萬元還有點聯系。

  “蓉蓉今天放假啊,她昨天還說想買點東西,好久沒有回家了,想回去看看。”岑煙容正想打聽萬元是不是對人家有點意思了,余光瞥到了萬元脖子上的紅痕。

  她是結了婚的人,怎麽會不明白那紅痕的來歷,可是萬元不是剛到家嗎?市里有人了?打算跟秦蓉蓉說清楚?如果是這樣的話,她也不好再開萬元和秦蓉蓉的玩笑。

  岑煙容還想說別的,門口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,是許縉雲,對了,許縉雲好像考完試了,這是來找萬元的?

  “那個……那我就先走了,我還得陪縉雲去學校把剩下的東西收拾回來。”

  岑煙容點頭,又沖門口的許縉雲笑了笑,許縉雲禮貌地回應,只是從萬元起身,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隨在萬元的身上。

  要岑煙容說,萬元處對象這事確實麻煩,他將心思都放在了許縉雲這個“拖油瓶”上,即便是“弟弟”,女方也會覺得不舒服的。

  他倆……是不是好得有些過分了。

  走出批發市場大門,兩人上了一輛三輪車直奔學校,在門衛處說明進校理由,登記後便能進去。

  高考過後的校園學習氛圍依舊緊張,還有低年級的學生在上課,萬元和許縉雲走在蔥郁的大樹之下,還能聽到蟬鳴聲。

  許縉雲回頭看了一眼,還是上課時間,這條路上只有他和萬元,他不動聲色地牽住了萬元的手。

  “你送我來上學好像就是前幾天的事情。”相聚和分離的日子都過得很快,因為都有萬元在。

  萬元很貪戀許縉雲掌心的溫度,即便是在這炎熱的夏天,他依舊舍不得放手,他在心里暗暗唾棄自己,被抓到幾次現行,他還是不長記性。

  可能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就是如此,在自己的心目中,這段感情是光彩的,明艷的,自己迫切地想要公之於眾,羞恥心是微不足道的,是敵不過想要炫耀對象的心情的,哪怕他倆都是男的。

  “我倆要是能一起上學就好了,一起起床,一起吃飯,一起上課,一起回寢。”

  “你饒了我吧,賺錢還行,你讓我現在坐在教室里,我可靜不下那個心來。”萬元臉上掛著笑容,心里卻一片悲涼。

  他在想,許縉雲這樣美好的人,適合他的可能只有校園里的愛情,夠坦誠,夠純潔,同是學校里走出來的人,才會般配。

  高三這棟寢室樓已經是人去樓空,只有少量有情況特殊的畢業生還留在宿舍,兩人跟宿管拿了鑰匙便上樓去了。

  “霍!”門一打開,穿堂風帶出不少紙屑來,萬元委身躲開,瞧著宿舍里還剩了不少東西,“跟打過仗似的,這些東西你室友都不要了?”

  一個宿舍有家里條件比較好的,他們嫌麻煩,日用品也就懶得搬了,連席子都留給了下一屆的學弟。

  “應該是吧。”許縉雲拉開櫃子里,他沒帶走的東西,都被他好好保存在了這里。

  萬元歪頭朝櫃子里張望,許縉雲也太細致了一點兒,只要是自己的東西,他是一樣都不落下。

  “有些東西沒必要帶回去啊,你這張席子,拿回去也沒法用,還有這小半袋兒洗衣粉,拿回去你也不嫌麻煩。”

  許縉雲不讓萬元扔,“我還能拿去大學用的。”

  “我原先怎麽沒看出來?你怎麽這麽節儉啊?別這麽摳了,反正都是我花的錢,回頭去了大學,再買新的,誰大老遠地帶這些破爛玩意兒。”

  “就是因為是你花錢,老是用你的錢,用了你好多錢。”許縉雲承認,有那麽一點是因為自尊心作祟,可更多的是因為他知道萬元掙錢很辛苦。

  萬元偏頭看去許縉雲的表情,卻只看到了許縉雲忙碌的背影,一聽許縉雲這可憐巴巴小媳婦的語氣,自己就控制不住想去安慰他,“也沒花多少錢,錢又不是省出來的,錢是賺出來的。”

  “那你賺了很多錢?”

  “幹啥?你查賬啊?多少叫多啊?給你買袋兒新洗衣粉的錢還是有的。”萬元想了想自己的存款,跟以前比,確實富裕了不少,他的錢他自己沒用多少,除了給家里補貼家用,凈花在了許縉雲身上。

  許縉雲舍得笑了,他知道萬元哄他呢,“等我念完大學就好了,不用你一個人賺錢。”

  萬元楞了一下,穿堂風忽然很猛,將宿舍門狠狠摔上,“啪”的一聲,讓人一個哆嗦。

  “走吧。”許縉雲晃了晃手里的涼席,萬元回過神,有點無奈地提起許縉雲那些“寶貝”。

  兩人大包小包地將東西提回家,在摸鑰匙開門時,從過道那邊傳來了開門聲,是秦蓉蓉,她探出腦袋看著萬元。

  萬元讓許縉雲先把東西拿回家整理一下,他轉身朝著秦蓉蓉走去。

  打從幫秦蓉蓉租了房子,萬元就再也沒踏入過這間屋子,屋子里很整潔秦蓉蓉是個很利索的女孩。

  “蓉蓉……”萬元琢磨著該怎麽開口,才不會二次傷害到秦蓉蓉,余光卻瞟到了椅子上的行李,“你要走?”

  秦蓉蓉摳著手指,“嗯,我剛跟容姐結了工資,我想回去看看,然後去市里找找工作。”

  兩人都是一陣沈默,還是秦蓉蓉先開的口。

  “萬元,我一直都覺得你對我沒意思,我之前還以為,時間久了,兩人會走得近一點,是我想多了……”

  萬元很自責,這對秦蓉蓉簡直是無妄之災,秦蓉蓉興沖沖地來,都怪自己……

  “是我一開始沒跟你說清楚,你別怪我爹,他接受不了……總想讓我相親。”

  秦蓉蓉不知道該咋講,萬元雖然沒有跟她處對象的打算,但是給她找了工作,也很照顧她,她甚至不知道該生氣,還是該安慰萬元,男人和男人這條路肯定不會好走的。

  “沒關系,還是得謝謝你這麽照顧我。”

  萬元隨後便回去了,一進家門,許縉雲拉著他問長問短的。

  “說清楚了?她是什麽態度?什麽反應?”

  萬元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,“沒事,蓉蓉她很大度,沒有怪我,只是不打算在燈具店繼續幹了,也好,免得大家都尷尬。”

  秦蓉蓉的事情解決後,萬元打算這個暑假好好陪陪許縉雲,工作日,店里客人不多,他陪著許縉雲去了公園遊湖,周末,客人多的時候,許縉雲等關門,兩人一起去逛逛附近的夜市。

  沒等來高考成績和錄取分數線,卻在某天下午,等來到了萬元他爹。


第64章

  秦蓉蓉是個努力進取,但思想上還相對保守的女性,雖然她對萬元跟男人在一起的事情,表現得很是大度,其實她是不能理解喜歡男人這種事情的。

  從縣城回去,秦蓉蓉腦子里亂糟糟的,家里人問她咋樣了,她也不知道該咋回答,她覺得憋屈,她又不能在背後說人是非,她只想找個機會去更遠的地方。

  那天是趕集的日子,秦蓉蓉跟她娘上街買東西,她娘見她魂不守舍的,叫她坐在面攤這兒等自己回來。

  這些日子,秦蓉蓉都沒辦法好好將萬元的事情在心中消化,她多少有點耿耿於懷,偏偏這個時候,還遇上了萬元爹。

  他們這片兒巴掌大小,誰誰回家了,誰誰出門了,半天的工夫便盡人皆知,萬福安早就知道秦蓉蓉回來的消息。

  “蓉蓉,你咋回來了?”萬福安就看好秦蓉蓉,這丫頭大方利索,漂亮伶俐,誰家娶了是誰家的福氣。

  碗里的面條被秦蓉蓉用筷子戳了個稀巴爛,她擡頭看著萬福安,她是有點埋怨他的,當初是老萬頭親自找上門來的, 把萬元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,見了萬元,自己也是真心喜歡的,只是哪曾想到萬元他……

  萬福安見秦蓉蓉不說話,“你是不是沒看上我家小兒子?”

  還在這兒說風涼話,秦蓉蓉越聽越氣,甚至覺得老萬頭是存心叫她難堪的。

  “你明知道你兒子不會看上我,還上我家來說親?”秦蓉蓉也怕叫人聽到面子上不過去,說完便氣沖沖地離開了,留下老萬頭一個人坐在面攤。

  萬福安一頭霧水,好好的,秦蓉蓉這女娃怎麽就翻臉了,莫不是在萬元那兒受了啥委屈?

  從面攤離開,萬福安去小店買了兩塊肥皂,正好聽到小店老板的收音機在報道今年高考的事情。

  萬福安喃喃道:“高考結束啦?”

  小店老板正好將肥皂包好遞給萬福安,調侃道:“你還關心高考的事,你家那個娃考啊,你那個外孫?還早著呢。”

  自己可不關心高考嘛?他不得知道許縉雲那小子到底走了沒有,到底還有沒有糾纏他家萬元。

  先前萬元總能威脅自己,許縉雲要是考不上大學,還會留在縣里,現在考完了,管他考不考得上,自己影響不到他的學業,這回萬元總沒有搪塞自己的理由。

  萬福安知道山高皇帝遠的,在電話里說不上萬元的話,他必須得去趟縣城。

  不少同學已經陸續接到了錄取通知書,許縉雲的收信地址填得是陳遠聞家,他也得過去看看,看看自己的通知書到了沒。

  “要我陪你一起嗎?”萬元起身穿衣服,回頭看了眼還躺在床上的許縉雲。

  “拿通知書,我一個人又不是不行。”許縉雲拒絕了,萬元花了不少時間陪他了,他不想因為自己,耽誤店里的事情,“你去店里唄,要是信到了,我拿回來跟你一起看。”

  萬元瞧著外邊天色還早,“那你再睡會兒,先前準備考試,哪兒有時間睡懶覺,你睡醒了再起床吃早飯吧,我先下樓了。”

  許縉雲的作息時間還跟上學時一樣,萬元一走,身邊空蕩蕩的,他也不大能睡著了,只是就像萬元說的那樣,難得賴床,他不願意起來,有點貪戀萬元留下的余溫,在床上又多躺了一會兒才起來。

  他也不著急,慢慢悠悠地洗漱,在家吃完萬元留下來的早飯,隨後才出門。

  下樓後,許縉雲原本是想跟萬元說一聲的,到了服裝店門外,見里頭又是滿滿當當的客人,他無奈聳聳肩,沒打擾萬元,轉身便離開了。

  許縉雲坐了輛三輪車,在巷口下了車,這條路他還算熟悉,穿過巷子,就能看到自己先前住過的院子,院門旁邊的墻上掛著信箱。

  許縉雲對自己是有信心的,但信心歸信心,高考這種事情,不是真正拿到通知書那刻,終究不算是板上釘釘的事。

  所以,他停頓了一下,片刻過後,才又往前走去,走到信箱前,他伸手往里摸,空蕩蕩的,啥都沒有。

  原本懸著的心,一下子跌了下去,白跑一趟,通知書還沒發到他這兒來。

  許縉雲往院子里看了一眼,地上有好些飄落的樹葉,放在墻角的小板凳被風吹日曬,有些泛白了。

  猶豫再三,許縉雲還是摸出鑰匙,進去看了一眼,門一打開,能嗅到淡淡的灰塵味兒,里頭還跟自己離開時一個樣。

  他還是進房間看看的,這時,從門外傳來了聲音。

  “許縉雲在不在?有你的信。”

  許縉雲趕忙往外跑,從郵差手里接過信,一看信封上的落款,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跟萬元分享,他的通知書來了!

  這一忙起來,店里這盞吊扇不管是怎麽扇,都是汗流浹背的,萬元捋了一下錢,掙錢是高興,只是這熱得一點兒胃口都沒有。

  “你去買吧,我還不餓,不想吃。”

  店員一聽,整個人癱在了墻角的貨上,她也累得不行,也一點兒胃口都沒有,“我也不想吃,要不我去買兩根冰棍。”

  萬元連連點頭,示意她快去,正當萬元打算喝口水時,又聽到了店員在招呼客人。

  “隨便看看……”

  萬元端著水杯從里頭探出頭來,水還沒喝到嘴里,他將杯子撤開,“爹?你咋來了?”

  “我咋來了?你不知道我為啥來?我就問你一句話……”萬福安來勢洶洶,話到了嘴邊,又想著大庭廣眾的,不是說話的地方,他兒子還要做人的,“你先前說的話還算不算數?”

  萬元沒去看他爹的眼睛,萬福安一下子急了,“你要不算數,我自己找姓許的那小子說去,他考完高考了,你還能糊弄我?”

  這段時間,萬元盡量忘記許縉雲會去上大學,他倆會分開的事實,他確實有點樂不思蜀,暈頭轉向了,直到他爹的出現,美好的夢始終還是會醒的。

  “回家說!”萬福安說完就要往樓上走。

  萬元趕忙追了上去,他不確定許縉雲在不在家,這要上撞個掙正著,他怎麽跟許縉雲開口?

  “爹!別!”

  萬福安回頭瞪著萬元,“你那點兒破事還得在人前說?你不嫌丟人,我都替你丟人!”

  剛好店員買好了冰棍回來,見著老頭子還在,可店里的氣氛有些古怪,沒等她開口,萬元朝她使了個眼色,便跟著老頭離開,連冰棍都沒拿。

  “我一人吃倆啊?”

  “爹!爹!”萬元追在他爹身後大喊,幾次擋到他爹面前,他爹又繞過他,徑直朝樓上走。

  父子倆你追我趕上了樓,直至家門口,萬福安指著門,“開開。”

  萬元一動不動,像是沒聽到。

  萬福安見狀,“姓許的那小子是不是在里面?你怎麽答應我的?你……”

  “你別喊!”照爹這種喊法,許縉雲要是在家肯定會聽到的,還會驚擾的鄰居,萬元沒法,只能摸出鑰匙開門。

  門一打開,兩雙拖鞋並排放在一起,萬元暗暗松了口氣,許縉雲出門了。

  “你是不是欺負蓉蓉了?為啥她見著我發那麽大脾氣?”

  萬元沒好氣道:“她為啥生氣,你不知道嗎?你非得把她安排到我這兒來,你不擺明了讓她受委屈?”

  “你!我是你爹,我是為你好!”萬福安說不過萬元,便搬出了長輩的架子,“你當初是咋答應我的?你說姓許的那小子考完高考你倆就斷了?現在呢?你以為你爹是個大字不識的農民,啥都不懂?他現在高考考完了,你倆斷了嗎?”

  如果這世上的感情,能像劈柴一樣,手起刀落,就能利落地一刀兩斷就好了。

  “我答應跟他斷,肯定會跟他斷的。”萬元垂著眼睛,“用不著我跟他斷,等他去了大學,我倆自然而然就斷了,這話你要我說多少遍,你非得現在逼著我嗎?”

  自己對許縉雲說不來絕情的話,看著他那張臉,自己沒法將分手兩個字講出口。

  “你糊弄我多少回了?我還會上你的當?等他上了大學,他要是還纏著你,你是不是又有理由?我看你也不是誠心跟他斷,也就是為了應付你老子!”

  萬元無力地靠在墻上,要認識自己和許縉雲的差距是一件殘酷的事情,“上了大學的人能跟我一個檔次?學校里有更好的,那個陳主任還那麽看重他,讀大學就是他的墊腳石,飛黃騰達遲早的事情,還輪到他跟我糾纏?不知道多少人上趕著倒貼,我就是個臭賣衣服的,又不是啥香餑餑,他去了大學!走遠了!我倆就斷了!”

  家門沒有關嚴,一縷光從門縫中鉆了出去,灑在了漆黑的樓道里,門外站著一個模糊的身影。

  許縉雲緊咬著牙關,身體在微微顫抖,手里的錄取通知書被他捏得不成了樣子,萬元的話他一字不落地進了耳朵。

  萬元……萬元是這麽想的嗎?是這麽想他的嗎?萬元從沒有想過跟自己長久?打從一開始他就認定他倆會分開?


第65章

  這一刻,許縉雲的心如墜冰窖,他不敢設想沒有萬元的日子,那種淒涼和無助,遠勝過當初雙腿殘廢,被父母丟棄在大山里。

  許縉雲低頭看向手里的錄取通知書,早知道他就不高考了,考不上大學,萬元就沒有理由和他分開。

  一想到這兒,一股無名之火油然而生,許縉雲心一橫,想要將通知書撕碎,這時,從里頭又傳來了萬元爹的聲音。

  “早斷晚斷都得斷,我要讓你自己跟他說,讓他斷了這個念想!你磨磨唧唧的,能不能像個男人一樣幹脆點!”

  萬元音調並不高,“爹,我也不想騙你,我打從心里就沒想跟他斷,我跟他分開不是我心甘情願的,是沒辦法,是形勢所迫,是事情遲早會走到那一步,我跟他分開是不想擋了他的路,就算是斷了,我也沒有結婚的打算,你能不能別白費心思了?”

  門里驟然安靜了下來,許縉雲捏著通知書的手也漸漸放下,他深吸了一口氣,隨後重重吐了出來。

  不管萬元怎麽想的,他絕對不會放萬元離開,絕對。

  許縉雲冷靜後,又將手里的通知書捋平整,萬元是他的,這個大學也必須上。

  揣上通知書後,許縉雲腦子也恢覆了理智,他不能當著萬元的面,跟萬福安發生沖突,轉身下了樓。

  “我就是喜歡他。”

  萬元其實一直都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啥感覺的,他從前也沒喜歡過哪個姑娘。

  跟許縉雲剛開始在一起那會兒吧,他自己也說不出來是個啥感覺,日子久了他才明白,原來惦記一個人,想對對方好,想對方過得好,想著他就高興,見不著的時候就牽腸掛肚,這都是喜歡。

  萬福安哪兒聽的萬元說這些,“你放屁!你自己聽聽你說的啥話!你丟不丟人!”

  丟啥人啊,萬元想不通,都啥年代了,喜歡男人還得被抓起來浸豬籠嗎?

  見萬元說不通,萬福安面紅耳赤,急得四下看了一圈,像是拿萬元沒辦法了一般,開始撒潑起來。

  “行!我就住在這兒,我看姓許的那小子還敢厚著臉皮來找你!”

  “你現在縣城多玩幾天,還是現在回去都行,該說的我都說了,店里很忙,我得下去了。”萬元反應很淡然,說完便下樓去了。

  一股腦沖下樓,萬元腦子一片空白,跑出小區大門,眼前的街道人來人往,他置身於人流之中,這一瞬,他有點不知所措,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,好半天才回過神,耷拉著腦袋走向了店里。

  雖然跟爹鬧了個不歡而散,但是店里的生意依舊很忙碌,萬元渾渾噩噩一個下午,幸好也沒出太大的披露。

  等到清點完現金,打算關店時,萬元忽然意識到,許縉雲出去一整天還沒回來。

  說曹操,曹操就到。

  “萬元。”許縉雲散了會兒步,徹底冷靜下來,算著萬元該關店了,才找上門來的,此時,他神色如常,還朝萬元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。

  萬元連忙上前,“你怎麽去這麽久啊?咋樣了?”

  “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,太興奮了,見你在店里這麽忙,就去外面隨便走了走。”

  煩悶的心情得到了舒緩,萬元欣喜若狂,“真的!我就說你肯定能考上,給我看看。”

  見許縉雲從兜里掏出一封有點皺皺巴巴的信來,萬元等不及了,一把奪了過來,他小心捋平整,嘴上埋怨。

  “喲,你怎麽這麽不愛惜啊,這通知書要是弄壞了,上哪兒去補辦,要是學校不認賬,看你咋辦?”

  信封里就是一張紙,萬元拿著這張通知書來回看了好幾遍,嘴角揚起的弧度怎麽都壓不下去。

  “高興嗎?”許縉雲輕聲問道。

  “高興!高興!”萬元瞥了他一眼,“你怎麽把我的話給說了,這話得我問你,考上大學了你高興嗎?”

  許縉雲拉住萬元的手,“你高興我就高興,你想要我做的事情,我都會做,現在是考大學,以後等到找工作的時候,我都會聽你的。”

  那麽長遠的事情,還輪得到自己參與嗎?

  萬元臉上的笑容凝固了,爹來了的事情,還是得跟許縉雲說說,“我爹來了,生了好大的氣,現在不肯走。”

  許縉雲跟平時一樣善解人意,他點點頭,“老萬叔看到我肯定生氣,家里也住不下,我去遠聞叔的屋子住,反正鑰匙還在我這兒,晚上還得給他打個電話,告訴他我被錄取的消息。”

  最後這點兒時間,自己跟許縉雲也不能安安生生地待在一起,別說是正大光明了,爹來了還得把許縉雲趕走。

  萬元心懷愧疚地拍了拍許縉雲的手背,“我爹他待不了多久的,氣消了就走了。”

  “萬元……”許縉雲意味深長地喊了萬元一聲,“你答應過我會送我去上大學的,那我去了大學,你每個月能來看我一次嗎?”

  萬元張了張嘴,他哪兒敢答應許縉雲。

  許縉雲繼續道:“等大學畢業,縣里的百貨大樓也該開張了吧?那你的事業都留在了縣城,我也想找個縣城的工作,考到縣城來怎麽樣?”

  萬元的嗓子眼兒里堵了東西怎麽都發不出聲來,他強迫自己開口,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刮過,一咽唾沫就疼。

  他倆哪兒還有那麽遙遠的以後啊,許縉雲不能因為自己,就委屈在這個小縣城,他有很好的選擇,他該在他擅長的領域發光發熱的。

  許縉雲問道:“一個月見一次是太奢侈了,車費很貴,要坐很久的火車,店里那麽忙,你抽不開身的,我隨便說說的,你別當真。”

  萬元聽不得許縉雲失望的口氣,他覺得自己很殘忍,該說兩句好話哄哄許縉雲的,故作輕松,“你真是,還沒走,就開始跟我講條件。”

  因為萬元得還在家里等著,他倆連晚飯都沒時間在一起吃,兩人待了一會兒,許縉雲主動提出讓萬元早點上樓去。

  “你快回去吧,別讓老萬叔等急了。”

  萬元看著許縉雲,他在想,許縉雲肯定是給他下了蠱,許縉雲越是懂事,他越是於心不忍。

  “你啥東西都沒帶,晚上過去住方便嗎?”

  許縉雲點點頭,“當時還留了些不常穿的衣服在遠聞叔家,洗漱用品也有現成的,等會兒到家就只用打掃一下,鋪個床就行。”

  “我記得陳主任家附近那家小店開到很晚吧?那家的號碼我還記得,九點我打給你。”

  萬元爹比萬元預期中還要能熬,早上起得比萬元還早,跟兒子賭氣歸賭氣,還是給萬元早上做了面條,家里食材有限,萬元爹對縣城不熟,也沒出去閒逛,只能等著萬元買了盒飯給他送上來,在家看一天的電視,看得他腰酸背痛的,晚上再等著萬元關店回家吃完飯。

  他是不給許縉雲來這個家的機會,但是他知道,萬元每天晚上下樓,說是去店里盤貨,肯定是跟那小子聯絡去了。

  又待了幾日,這城里住著實在不習慣,萬福安有些坐不住了,他知道說不通萬元,只能親自去找許縉雲。

  這天晚上,萬元跟平時一樣,快要九點的時候,就下樓去了,萬福安悄悄跟了上去。

  到了樓下,沒看到許縉雲的人影,萬元確實是進了店里,看著被拉下一半的卷簾門,萬福安又偷偷躲在了門外。

  夜里比白天安靜多了,這卷簾門一點兒也不隔音,萬福安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萬元在里頭講電話。

  “在市里還習慣嗎?”

  前幾天,陳遠聞得知許縉雲考上大學後,便邀請許縉雲去市里一趟,多跟陳遠聞聯系,陳主任肯定能幫到許縉雲的。

  雖然不知道為啥會提到市里,但萬福安能確定,萬元是在跟許縉雲通電話,姓許的這小子去了市里?

  也不知道電話里說了啥,又聽萬元說道:“後天中午到?我去接你吧。”

  大概是姓許那小子拒絕了,不讓萬元去接,萬元又道:“那行,你自己回去,等你到家了,再給我打電話,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
  萬元不接,他去接!他要替萬元跟姓許的這小子說清楚,姓許的知難而退了,他不信萬元還一頭熱!

  第三天中午,萬元跟平時一樣到點兒出去買飯,今天店里生意好,他來得晚,路邊挑著賣的盒飯已經沒有了,他只能往下走,走遠一點去另一家買。

  他前腳離開店里,他爹後腳就來了,歪著腦袋在門口張望。

  這些日子,萬福安偶爾來過店里幾次,店員也記得他是萬元的爸爸。

  “叔叔,老板給您買飯去了。”

  萬福安思索再三,想拉著萬元一起去的,這事情當著面兒說清楚,以後就大路朝天各走半邊,既然萬元不在,那就算了,他自己去。

  “他不在算了,你跟他說別給我送飯,我去碼頭接姓許的那小子。”

  “誒?”也不等人店員說話,萬福安轉身便離開,“這是幹啥啊?”

  過了一陣,萬元提著盒飯回來,拿出一盒給店員,正打算上樓去,店員將他叫住。

  “老板,剛剛叔叔來過,叫你別拿飯上去了,他要去碼頭找……姓許的……”

  萬元一怔,放下塑料袋,拔腿就往外跑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沒有破鏡重圓


第66章

  他們這小縣城不大,縣城里只有一個客運碼頭,萬福安很快便找到碼頭去了,他找人問過,今天中午就回來一艘船,時間還沒到他已經站在躉船口守著了。

  “嗡!”不多時,刺耳的汽笛聲響徹整個碼頭,萬福安原本是蹲在石階上的,聽到動靜,下意識站了起來。

  船緩緩靠岸,船頭聚集了不少想要下船的乘客,萬福安人老了,個子也不高,伸長了脖子,踮著腳,在烏泱泱的人群中,找到了許縉雲的身影。

  許縉雲個頭高,在一群挑著扁擔的大老粗當中顯得格外顯眼,他穿著純白的短袖襯衫,整個人看著很精神,哪兒還有當初那副病懨懨的樣子。

  這小子,自己那會兒怎麽沒看出來,還心疼他,可憐他,他估計是老早就不安好心,也怪自己沒有把萬元看住,讓兩人越走越近。

  萬福安正在心里懊惱,差點讓許縉雲就這麽走了,回過神,他把許縉雲叫住,“姓許的那小子!”

  人群聽到聲音,紛紛回頭,除了許縉雲應聲站在了原地,其余的只是瞥了萬福安一眼,便又往上走去。

  “老萬叔。”許縉雲看到萬福安的瞬間是有點詫異的,他不是詫異萬福安會來找他,萬福安找他是遲早的事情,他只是不知道,萬福安怎麽會知道他今天回來,還會找到碼頭來。

  萬元說的?許縉雲很快在腦中否定了這個想法,就算是分手,萬元也不會拖他爸爸來開這個口。

  “我告訴!”萬福安指著許縉雲往前走,沒注意腳邊的筐,一腳給人筐差點踢翻了,里頭的橘子掉了幾個在地上。

  小商販見狀一把拽住萬福安的胳膊,嚷嚷了起來,“喂!老頭!我的橘子!你要賠啊!”

  萬福安正在氣頭上,這幾個破橘子蔫兒成啥樣,都沒人買的,這不是當自己是冤大頭嗎?

  在萬福安跟小商販起爭執之前,許縉雲從兜里摸出錢將橘子買了下來,轉頭又跟萬福安說道:“老萬叔,這里也不是說話的地方,去我現在住的地方吧。”

  萬福安往四周一看,這光天化日的,當著這麽多人,確實不好說話,他哼了一聲,率先走上了石梯。

  走到街邊,許縉雲領著萬福安上了輛三輪車,陳遠聞的院子離碼頭也不算遠,沒一會兒兩人便下了車,從小賣鋪旁邊的巷子往里走,很快就看到了院子。

  一進家門,許縉雲招呼萬福安隨便坐,自己進廚房燒了壺熱水,打算泡茶。

  萬福安深知吃人嘴短的道理,特別是許縉雲客客氣氣的,他待會兒還不好發作,跟在許縉雲身後,想要將人攔下來。

  “你別忙了,我說完就走。”

  許縉雲也是個犟骨頭,壓根兒不聽萬福安的,“沏壺茶也不麻煩。”

  只見許縉雲接好水,將水壺往燃氣竈上一放,擰開煤氣開關,算了,攔不住不攔。

  “我來是想告訴你,你別纏著萬元。”

  許縉雲背著萬福安站著,從背後看,他垂著腦袋,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水壺上,“是萬元讓你來的嗎?”

  “你別管是誰讓我來的。”

  果然不是萬元,他就知道,萬元不會這麽對他,萬元哪兒舍得開口跟他分手呢。

  廚房里只有燒水的聲音,現在這天氣,廚房還燒著火,多待一會兒,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額頭往下流,水眼看著要燒開了,發出了嗚嗚的聲響,萬福安見許縉雲不說話,他有點不耐煩了。

  “你別以為不說話就行。”

  水燒開後在壺里咕嚕咕嚕翻騰,許縉雲關掉燃氣竈,將茶沏好,又端著茶杯走到客廳。

  “老萬叔,喝口茶歇歇。”

  許縉雲跟塊兒棉花似的,自己說啥他都不痛不癢,這可急壞了萬福安。

  “你別跟我來這套。”

  許縉雲淡淡道:“我只信萬元親口跟我說的。”不,就算萬元親口跟自己說分手,自己也不會答應。

  “我是他爹,我就代表他,我說啥,他都得聽!”這把萬福安給氣的,“我以為你好歹是讀過書的,會通情達理一點,死纏爛打的,你一個大男人不嫌丟人?”

  “我有什麽好丟人的,更丟人的都有經歷過,要不是萬元……”

  一聽這話,萬福安更加來氣,“要不是萬元,你有今天?他好心幫你,你呢?你反過來恩將仇報,你纏著他是在害他,以後別人沒怎麽看他,他以後還怎麽做人?我家也待你不薄吧?看你不容易,我女婿還給你找了份糊口的工作,你到底安得什麽心啊?你為啥不找上別家的男娃,非得是我家萬元,我們家欠你的!”

  萬福安越說越激動,漲紅著臉,四下看了一圈,目光鎖定到了一旁的水果刀。

  許縉雲察覺到他的意圖,想要上去搶,沒想到萬福安動作那麽快,一把抓起水果刀架在了脖子上,“你今天要是不跟萬元分開,我就死在你面前!”

  “老萬叔!”許縉雲往後退了一步,生怕萬福安情緒激動,傷了自己。

  “萬元說你都考上大學了,以後前途無量,你何必還纏著他呢?你走你的陽關道,別聯系,算我這個老頭子求你了。”

  許縉雲直勾勾地盯著萬福安手里的刀,萬福安在他這兒有個三長兩短,他跟萬元就徹底玩完了,但是……他不能松開萬元的手。

  “爹!”

  沒等許縉雲回過神,一道黑影從自己身邊跑過,徑直沖到萬福安身邊,試圖想去搶萬福安手里的刀,是萬元。

  萬元跑去碼頭沒看到人,找了一圈,在賣橘子的那兒問到有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和老頭在這兒起過爭執,還踢翻了他的橘子,最後他倆說要回年輕人現在住的地方說話,萬元這才找到這兒來的。

  “你瘋了!你把刀放下!”

  萬元也不敢硬搶,刀劍無眼的,搞不好真的會弄傷他爹。

  萬福安見到萬元,非但沒有把刀放下,反倒威脅起萬元來了,“你來得正好,你現在跟他說,讓他別纏著你,說啊!”

  萬元雙手死死拽著他的爹的手腕,怎麽都不敢回頭去看身後的人,非得要這樣嗎?

  “說啊!你今天要是不說我……”萬福安話說了一半,便看著許縉雲扶著大腿在他跟前跪了下來。

  許縉雲腰桿挺得筆直,“老萬叔,我從小到大都強求不了任何東西,連我的父母都不肯認我,後來我越長大越明白,這世界上真正屬於我的,幾乎沒有,直到萬元出現在我的生活里,就像你說的那樣,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我,沒他我早就投井死了,我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,我沒他不行,我沒他我活不了,萬元就是我還願意活著的唯一理由,你要我和他分開,就是斷了我的活路。”

  萬元怔住了,捏著他爹的手下意識收緊,許縉雲當初那般狼狽,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許他向任何人求助,不允許他向任何展示他的傷口,如果不是自己強硬地接近許縉雲,他根本沒法走進許縉雲的內心。

  這麽要強的一個人,怎麽能因為自己,向爹下跪呢,這幾句話,簡直揪住自己的心不放。

  萬福安也嚇一跳,不光為許縉雲下跪的舉動,還因為許縉雲的這番話,許縉雲對萬元的感情已經到了尋死覓活的地步了?他這個爹能為了萬元死,許縉雲也能?

  “萬元跟我不一樣,我跟父母緣淺,他和您父子情深,他夾在我們之間是最不好受的,為什麽要逼他?萬元一個人賺錢真的很累,很辛苦,我什麽都做不了,我幫不了他,以前都是他幫我,我也想幫幫他。”

  許縉雲清楚,在萬元心目中父母之恩猶如檐前滴水,萬元不能和家里鬧翻,他也不能讓萬元難做,他必須得幫萬元兩全。

  對上許縉雲的眼睛時,萬元看到了他眼眶里的水霧,許縉雲……

  僵持間,萬元掰開他爹的手,將刀拿了過來,“爹,別這樣。”

  “就當是我對不起你老萬叔,對不起你們萬家,我是可惡,我什麽都沒有,什麽都不要,讓我留在萬元身邊,就當是可憐可憐我。”

  萬福安急促的呼吸漸漸回落,他活了大半輩子,情啊愛的,他是老古板,他不懂,但他心里還是因為許縉雲這些話而震動,他擺擺手,手腳酸軟,扶著椅子坐下。

  “爹。”萬元啥都沒說,就是最好的回答,他和許縉雲一樣,許縉雲已經幫他說了。

  萬福安看著眼前的兒子,自己管不了萬元了,哪兒管得住人心啊。

  “我要回去了……”萬福安深吸一口氣,起身就往外走。

  萬元趕緊將許縉雲扶了起來,沒來得及多解釋,跟著跑了出去,“爹!”

  來得那天也沒帶衣裳,萬福安走的時候也利利索索,一路上他都沒說話,直到在客運中心買了車票,萬元還陪他坐在候車廳。

  “爹……”

  萬福安長嘆一聲,“我一把老骨頭,管不了了,你都這麽大了,家里都是你撐著,我還真能找根鎖鏈把你鎖上,硬要你跟別的閨女結婚,也只會害了人家。”

  萬元詫異地看著他爹,萬福安搖搖頭,“我不是想通了,我想不通,我只是在想,就跟你說的那樣,姓許的那小子以後肯定是平步青雲,你倆要是真能長久,他今天說的話才算數,算你倆的本事,以後擡不起頭做人,也得受著,見了花花世界長久不了,你倆該分開的也得分開,分開了自然會走上正路。”

  這是一種無奈的妥協,是年邁父親的無能為力。

  停著等客的班車載滿了人,就等著萬福安上車,萬福安也沒有多留,頭也不回地上了車。

  萬元追到車窗下,還想跟他爹道個歉,“爹……”

  自己的兒子自己最了解,父子之間哪兒需要道歉,萬福安一擺手,“回去吧。”

  目送班車離開,萬元又在原地站了好一陣,站到雙腿發麻,他才邁開步子回去找許縉雲。


第67章

  萬元想快點回去,現在,立刻,馬上出現在許縉雲的面前,可今天街上的車像是跟他作對一樣,死活招不到一輛三輪車,萬元等不及了,邊跑邊等,可跑了一路,也沒攔到一輛車,再擡頭時,已經看到了巷口的小賣鋪。

  穿過巷子,隔著院墻能看到家門是虛掩的,萬元彎腰撐著膝蓋氣喘籲籲,他努力整理了一下呼吸,用唾沫滋潤著幹涸的嗓子,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。

  “縉雲……”

  此時的許縉雲,正呆坐在椅子上,他膝蓋處還是沾著灰塵,聽到動靜,緩緩擡頭,他表情有些木訥,仿佛剛才昂首挺胸跟萬福安說話的人不是他,見著萬元時,他眼睛輕輕一眨,眸子上頓時染上一層水汽,眼淚簌簌往下落。

  “縉雲。”萬元一個箭步沖到許縉雲跟前,手足無措,扯著衣角去給許縉雲擦眼淚。

  許縉雲別過臉,垂著眼睛看著地上,這是兩人相處以來,許縉雲第一次不領萬元的情的。

  “拿到通知書的那天,我回去過一次,剛好聽到你跟老萬叔在說話。”許縉雲說話帶著厚重的鼻音,擡著眼皮跟萬元對視。

  萬元一下子慌了,手尷尬地舉在半空,許縉雲啥都聽到了。

  “我一直以為,是老萬叔不讓我們在一起,我從沒想過,你打算的是,等我去了大學,就不要我了。”

  許縉雲的斷斷續續的抽噎聲,聽得萬元嗓子都緊了,不是,不是許縉雲想的那樣。

  “別……縉雲,不是不要你……”怎麽不會要呢,只是,自己覺得,許縉雲會有更好的選擇,“其實去了大學……萬一,你後悔了,你還有退路的……”

  越說到後面,萬元越沒有底氣,想到許縉雲剛剛跟爹說的那些話,他是為了自己活著,這麽沈重,這麽深刻,好像是自己辜負了許縉雲一樣。

  許縉雲哪兒能不明白萬元在想什麽,萬元事事替他考慮,他一開始舍不得自己被困在那小院子里,舍不得自己拖著殘廢的雙腿過一輩子,後來舍不得自己窩在這小縣城,舍不得自己留在他身邊,在萬元心目中,更寬更廣的世界更加適合自己。

  事事都為自己考慮的萬元,更讓他沒法恨,沒法怨。

  “我考大學也是因為你,不能老是被你養著,我不像你,不是做生意的料,除了讀書,我想不到別的方法出人頭地,你答應得好好的,送我去大學,給我打電話,為什麽你擅自變卦,我以為我考上大學,是離你更近了一些,沒想到在你這兒是越離越遠,早知道會這樣,我寧願我的腿沒有好,我也不會來參加高考。”

  許縉雲越說越委屈,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,萬元哪兒知道,自己這些日子內心的糾結和煎熬,一想到萬元早就做好了不動聲色抽身的準備,他難受快要死了。

  那怎麽行啊!許縉雲怎麽能這麽想。

  “我去了大學就該移情別戀?你就是這麽想我的?”許縉雲質問道,“如果……我真的跟你提出分開,你是不是根本不會挽留我?你會看著我跟別人在一起?你不在乎是嗎?”

  在乎!自己當然在乎,但是……自己可能真的不會挽留,萬元在想,只要許縉雲過得好就行了。

  “不好!你明知我離了你就不會好,如果是我,我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跟別人在一起。”許縉雲聲嘶力竭地控訴,他一把拽住萬元的衣服,央求道,“萬元……別丟下我,你不可以跟別人在一起,是你一開始對我好的,你要是拋下我,我真的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……”

  這不是威脅,這是自己對萬元的懇求,他許縉雲才是被動方,主動權從來都在萬元手上,他靠著萬元對他的感情,才能好好活到現在,沒有了萬元他什麽都不是,他沒有活路的。

  萬元捧住許縉雲的臉,用手背輕輕蹭掉許縉雲臉上的淚水,輕聲安慰,“錯了,我錯了,是我不對,我不該那麽想,以後都不會了,我跟誰在一起啊,我除了跟你,哪兒還有別人,我先前在想,我爹要是死活要我倆分開,我也不會結婚的。”

  許縉雲一頭紮進萬元的腹部,死死將人抱住,讓萬元好好感受一下他的顫動和不安。

  “你連我棺材本都收了。”

  這錢還記得呢?

  萬元糾正許縉雲的說法,“呸,都給你說了不吉利,老婆本。”

  許縉雲抽泣著,甕聲甕氣道:“那你……那你也收了……”

  難怪當初自己說是老婆本的時候,許縉雲沒有反駁,原來從那個時候,這小子就打定了主意賴上自己。

  萬元“噗嗤”一聲笑了出來,“行,我收了,不管我爹認不認,我認,你嫁到我家了。”

  許縉雲又沒有反駁,萬元這回是明白了,不反駁就是默認。

  他擡起許縉雲的下巴,迫使許縉雲跟他對視,“別哭了,眼睛都哭紅了,弄得好像我欺負你似的,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流氓。”

  “你確實欺負我,你差一點兒就不要我了。”

  讀書的人心眼兒,又記仇,萬元連忙認錯,“下回有啥事,我肯定跟你商量,絕對不藏在心里,一個人瞎琢磨。”

  他的大手輕拍在許縉雲的臉頰上,拇指揉了一下濕潤漲紅的嘴唇,沒帶猶豫的,低頭啄了許縉雲一口。

  兩人好些日子沒見過面,只靠著電話聯系,先前心里藏著事,別提有多牽腸掛肚了,萬元看了眼這屋子,這始終是人家陳主任的屋子,他得把許縉雲接回家去。

  “我陪你收拾一下,把你的東西都拿回家吧,總放在人家這兒也不好。”兩人現在住的也是租房,萬元想,他和許縉雲以後也需要一個家,“等我賺了錢,就在縣城買房。”

  他們的人和東西,那才算是真正有了歸宿。

  許縉雲很節省,陳家的東西他都不碰,給人收拾得好好地放在原位,他的東西,連張衛生紙他都得帶走。

  這些日子的小委屈,哪兒是萬元幾句話就能哄好的,晚上親熱的時候,許縉雲比平時狠得多,跟泄憤似的,弄得萬元都喊痛了。

  完事兩人又沖了澡,穿著褲衩躺回床上,頭頂的吊扇在吱呀吱呀地轉著,炎熱的夏季,即便是到了夜里空氣還是熱的,兩人黏黏糊糊地貼在一起,沒一會兒又蹭了一層細汗。

  “那天聽到你跟老萬叔說,等我去了學校,我倆自己就分開了,一生氣,差點就把通知書給撕了。”

  萬元目瞪口呆地看著許縉雲,這小子,“你咋這麽沖動?我說那通知書怎麽皺成那副德行,那玩意兒是隨便能撕的嗎?我怕你後悔都來不及!”

  許縉雲瞥了萬元一眼,這怪誰呢?

  “幸好,我聽完了你倆的話,我忍住了,我想個機會跟你聊聊,沒想到老萬叔找到我了,我知道他會找我,只是沒料到會是今天。”

  這跟自己訴苦呢,多委屈啊,都是因為自己。

  萬元一想到那通知書差點就沒了,心有余悸,他轉過身面對許縉雲,屁股疼得他齜牙咧嘴的,“祖宗,你別搞這種事情來嚇唬我,我們倆有話好好說,別跟我賭氣,你看你覆讀也不容易,辛苦得很,你怎麽敢有撕通知書的念頭呢?”

  許縉雲當然知道當時的想法不對,他也想好好說的,都是萬元……

  “好了好了,都過去了,我們不說了。”

  先前問過萬元的問題,萬元沒有正面回答,那他現在再問一次,“我去了大學,你會每個月來看我一次嗎?”

  “一個月一次哪兒夠啊,我一有空就來,學校接電話要是不方便,我給你寫信。”

  悶悶不樂一整天的許縉雲,終於笑了,以服裝店的現狀,萬元一個月去一次就夠勉強了,以後要是換到了百貨大樓,只會更忙,還有空就去,許縉雲知道,肯定是沒空的,但是萬元有這個心就夠了。

  他和萬元的心在一起,怎麽都不會遠的,先前自己腿腳不方便的時候,兩人想見也能見的。

  沒兩天,萬元便接到了姐姐的電話,爹在電話里說得很含糊,但她明白爹的意思,爹不管萬元跟許縉雲的事情了,不管就意味著放任,放任久了就是默許。

  “光聽爹的聲音,就知道他很累。”萬玲帶著孩子在公公婆婆家,沒想到爹去了縣城找萬元。

  總得虧欠一方,萬元知道,他虧欠了他爹的,他很內疚,“你幫我好好勸勸爹。”

  萬玲輕聲問道:“你決定好了?”

  “嗯,我想跟許縉雲好好的。”

  萬玲沈默一陣,“那就好。”

  她這個當姐姐的,只要萬元好就行,是男是女,也只是其次。

  這個暑假,許縉雲算是過舒坦了,萬元從不讓他去店里幫忙,他只需要在家看看書,等萬元回家。

  兩人一起吃晚飯,一起下樓散步,一起回家睡覺,偶爾有空,會出去逛逛。

  八月底,萬元在家幫許縉雲把要帶的東西清點了一遍,許縉雲啥都要帶,他順著許縉雲的意思,不跟許縉雲吵,等許縉雲不注意的時候,又將那些破爛偷拿出來。

  萬元就想不明白了,肥皂這種東西,去了學校也能買,家里也沒困難到,要許縉雲節衣縮食,他怎麽能摳到這個份兒上。

  現在都這麽難遷就了,以後指不定是啥樣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快完結了哈


第68章

  開學前夕,萬元和許縉雲搭了三天兩夜的火車到達S市,火車站烏泱泱一片全是人,萬元蹲在地上,對著他倆的行李逐一清點。

  “這包是棉絮,這箱子里是衣服,這里面是吃的……齊了!”

  人生地不熟的,幸好現在是開學季,火車站全是去學校報到的學生,他倆只需要跟著大部隊一起,人一多,也就不會遇上騙子。

  公交車上擠得都挪不開腳,別說找個位置坐下了,連轉身都顯得很吃力,為了照看行李,兩人以一種很別扭的姿勢靠在一起。

  大熱天的,人擠人已經夠遭罪了,司機開車一點兒也不踏實,公交車甩得很猛,車上的埋怨聲此起彼伏的,可許縉雲和萬元的心情卻很好。

  “熱吧?”看著豆大的汗水順著許縉雲的額頭流下,萬元想伸手給他擦擦,可怎麽都騰不出手來,“我都說了包個三輪車吧,也便宜不了多少錢。”

  萬元圖方便,原是想坐三輪車的,那比起公交車貴了是貴了點,但坐著也清靜,可許縉雲非得拉著他跟著其他一起擠公交車。

  許縉雲沒那麽嬌氣,“能便宜一點兒是一點兒,正好省下來當你以後來看我的路費。”

  “嘶?你是真的摳門。”也是,先前許縉雲給小學代課,那點兒工資,他都能全攢下來,可見是真的節省,更別說是現在了。

  許縉雲癟了癟嘴,“省點兒不好嗎?真到用錢的時候,你才知道浪費可恥。”

  跟許縉雲比起來,萬元手松就不是一星半點,雖然他用錢的地方少,但是真要用起來的時候,是一點兒都不心疼。

  萬元湊到許縉雲耳邊,“好,當然好,有你幫我管著,我們家肯定很快就能在縣城買房了。”

  公交車剛好一晃,萬元被人群壓得沒法站穩,身子往許縉雲面前傾倒,嘴唇在許縉雲的臉頰上掃了一下。

  許縉雲轉頭看向萬元,抿著嘴唇,嘴角還是有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。

  “咳……”萬元幹咳一聲,露出一個幹巴的笑容,又朝著旁邊看了一眼,大家都在罵司機車技不行,沒人看到他倆。

  萬元壓低了聲音,像是在征求許縉雲的意見,“那我先給你打申請,等報完名咱們先吃個飯,總不能吃飯也省吧?”

  哪兒能聽不出來萬元是在故意挖苦自己,許縉雲輕笑了一聲,受不了他。

  一直在維持秩序的售票員扯著嗓子報站,S大到了,車廂里的人也跟著松了口氣,直到公交車停穩在了路邊,車門打開,車上的人陸陸續續跳下了車。

  隔著車窗,萬元低頭看向S大的校門,莊嚴肅穆,向往和敬畏之情,在這一刻尤為濃烈。

  “到了!到了!”

  校園里的林蔭路,擠滿了朝氣蓬勃的年輕人,這跟先前的中學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,這里頭的學生褪去了稚氣,甚至能從他們單薄的身軀上看到未來的曙光。

  兩人辦好一系列手續,在志願者的指引下,他們找到了宿舍。

  大學宿舍和高中宿舍沒啥太大的區別,只是住的人換了,屋子大了點兒。

  有倆室友比許縉雲他們先到,見到許縉雲跟萬元,熱情地打了招呼。

  萬元早就做好了準備,把從家里帶來的特產發給許縉雲的室友,又把許縉雲往跟前一拉,“這是你們同學,許縉雲,我是他大哥,以後就麻煩你們多照顧他。”

  許縉雲眉峰一挑,在萬元心目中,自己永遠是個需要照顧的人,在萬元面前保持這樣的形象就夠了,在外人面前,他還真不需要麻煩誰。

  再說了,自己明顯比這幾個同學長了幾歲,哪有小的照顧大的道理,他連忙岔開話題,“你們都是報完名了?”

  “連床都鋪好了,我們正準備去食堂打飯,幫你們帶兩份。”

  許縉雲拒絕室友的好意,等他倆都走了,一轉頭,見萬元已經爬上床在擦欄桿。

  “這些學生,都挺厲害的,我看他們都像是一個人來的。”

  本就是感慨的話,可許縉雲哪兒聽得萬元誇別人,陳述事實也不行。

  “是不是送我你嫌麻煩了?”

  萬元“嘖”了一聲,“胡說八道什麽玩意兒?這不看你室友都是些利索人,肯定也不難處,以後住在一起也會舒坦點兒。”

  盆里的水已經臟了,萬元將盆遞給許縉雲,讓許縉雲給換盆新的來,隨後又道:“怎麽這麽小心眼兒啊?大學得讀好幾年呢,你這脾氣得改改,我遷就你,別人可不會,大度點兒啊。”

  “我心里就只想著你了,聽了別的事情肯定小心眼兒。”許縉雲打完水回來,順手將盆放到了床板上。

  萬元又臊得慌又心里美滋滋的,他扯著嘴角,“臉皮是越來越厚了。”

  “給我報完名,吃完飯,你是不是就得走了?”

  萬元還沒樂夠了,聽到許縉雲的話,臉上的笑容都凝固了。

  這麽久就盼著今天,盼著許縉雲上大學,踏進大學校門的同時,迎來的是兩人長達幾年時間的分別。

  許縉雲想讓萬元多待幾天的,哪怕是一天,但是他清楚,多待一天並不能改變什麽,“店里很忙,你早點回去吧,而且又沒地方住,住宿舍吧,不方便,住旅社,又太浪費錢了。”

  這是找借口呢,萬元能聽不出來,許縉雲舍不得他,他也舍不得許縉雲。

  “誒?這個時候了,你還想著省錢,在火車上睡得一點兒都不好,今晚就找個旅社好好休息,你跟我一塊兒去,明天一早回學校,把你送回學校了,我再搭火車回去。”萬元怕許縉雲拒絕,連忙開口,“你可別不識好歹,下回來看你,指不定啥時候。”

  “嗯。”許縉雲笑著點了點頭,多待一天是改變不了什麽,他需要的也不是什麽改變,自己在意的,就是跟萬元待在一起的每一秒,多一秒對他而言都是恩賜。

  萬元朝著地上的行李努了努嘴,“把涼席給我,我給你鋪上。”

  作者有話說:

  後面還有一點點內容的,他倆膩膩歪歪的日常,和許縉雲淺淺寫個舉報信


第69章

  等收拾完宿舍,兩人趕緊去找旅社入住,畢竟現在是開學季,周圍的旅社早早地客滿,兩人多走了兩條街,才找到一家有空余房間的旅社。

  住宿的問題解決了,兩人的心這才歸位,神經稍微放松下來,便覺得肚子餓了,隨後又找了就近的小飯館吃飯,等酒足飯飽後,天色已經不早了。

  大城市比他們那個小縣城熱鬧得多,隨著夜幕降臨,路燈也一盞盞亮起,高樓的窗戶里透出亮光,斑駁的光點匯聚在一起,照亮了整座城市。

  兩人逛進了夜市,萬元說啥都得拉著許縉雲選兩套衣服,以許縉雲摳搜的德行,一開始他是不想要的。

  “我給你買你還不要,等我走了,你想要都沒得要。”說著,萬元拿起攤子上的衣服在許縉雲身上比畫,做了這麽久的服裝生意,他也算是練出了一雙火眼金睛,只需要看一眼對方的體型,就知道他穿多大的尺碼。

  他太了解許縉雲了,如果自己不給許縉雲買,許縉雲自己是絕對不會花這個錢的,他也不是要許縉雲攀比,但是穿得得體一點,對別人而言是一種尊重,對自己而言也是一種體面。

  在萬元的堅持下,許縉雲收獲了兩套新衣服,又買了一些零嘴,兩人這才慢慢悠悠地往旅社走。

  畢竟是大城市,旅社都比縣城的那些好了不知道多少倍,房間里這張鋪了席夢思的大床,光是看著都覺得舒服。

  萬元大手往床上一拍,“下午來開房的時候走得急,這床得多軟啊,我哪兒睡過這麽軟的床。”

  許縉雲笑了笑,他不是那種樂於享受的人,對生活品質沒什麽追求,只要能住就夠了。

  “喲,還有這燈。”萬元聲音提高了好幾個度,指著天花板那盞明晃晃的吊燈,“這樣的我就在容姐的店里見過,肯定不便宜。”

  許縉雲忙接過話,“當然不便宜,住一晚也不便宜。”

  “你又來了,難得來一回,肯定是要享受的。”

  萬元先前也去過一些大城市,可惜那會兒都是去打工,一天到晚奔命似的忙活,也只能賺點糊口的錢,哪兒住過這麽好的房間。

  這屋子旁邊還有個小房間,萬元又拽著許縉雲往里走,里頭是廁所和浴室。

  “謔!”萬元驚呼一聲。

  廁所挺大不說,里面還有個洗澡池,四方的池子鋪滿了瓷磚,被廁所的燈照得鋥光瓦亮的,這哪兒像拉屎撒尿的地方啊,都跟房間一樣幹凈了。

  “這不得好好搓個澡,才能把房費給賺回來。”萬元說風就是雨。

  洗漱用品都是現成的,現在這天氣,也不需要帶換洗的衣服,晚上把衣服洗了,掛在窗戶上吹一晚,第二天一早就幹透了。

  萬元把熱水放滿了池子,迫不及待地催促許縉雲,許縉雲意味深長地看著萬元一眼,可惜萬元一心只在泡澡上,壓根兒沒看到他的眼神。

  這可是萬元自己要跟他一起泡的。

  萬元衣褲一脫,一屁股坐進了水里,身體瞬間被熱水包裹,一天的疲倦,仿佛在這一刻被慢慢卸下,他抄起面前的毛巾遞給身後的許縉雲,自己趴在了水池邊上。

  “你還別說,出一趟門,比在店里忙活幾天都累,特別是那火車上,睡個覺不清凈不說,連腿都伸不直,來來來,你給我搓搓背。”

  許縉雲接過毛巾,湊到了萬元身後,任勞任怨地給人搓背,吸飽了水分的毛巾從水池子里被撈起,嘩嘩的水聲響徹整個浴室。

  許縉雲拿著毛巾,從兩肩往萬元的後背擦洗,等擦得差不多了,他把毛巾放到一旁,給萬元揉捏肩膀。

  水溫剛好,許縉雲的力道也剛好,萬元愜意地閉著眼睛,靜靜地感受,就在他差點睡著的時候,忽然感覺池子里的水劃拉了一下,許縉雲貼到了他身後。

  最先貼著萬元後背的不是許縉雲的胸膛,他後背被硬邦邦的東西抵著,他瞇著眼睛回頭去看許縉雲。

  “消停點。”

  這無疑是默許許縉雲的動作,許縉雲俯身朝萬元靠近,雙手穿過萬元的腋下,順勢將人摟進了懷里。

  “你讓我跟你一起洗的。”

  柔軟的嘴唇廝磨在萬元的耳邊,他確實是叫許縉雲一起洗,這不是方便嘛,可他沒叫許縉雲幹別的。

  也不知道許縉雲給他下了啥蠱,被許縉雲一親,脊梁骨都直不起來了,一想到兩人得好幾個月見不了面,萬元破罐子破摔,由著許縉雲去了。

  兩人的默契程度,超出了萬元的預料,許縉雲的手拖著他的屁股,他下意識將屁股擡起,這種習慣性的動作,著實讓他在心里狠狠地唾棄自己。

  唾棄歸唾棄,萬元還是放松了身體,讓許縉雲進入得輕松一點。

  壯碩陰莖推開緊致的後穴,溫熱的洗澡水也跟著擠了進來,陌生的刺激讓萬元本能地收緊了屁股,夾得許縉雲停了下來。

  “你夾得這麽緊,我怎麽進去?”許縉雲伏在萬元肩頭,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,他的手繞到萬元的腹部,慢慢撫摸,以示安慰,萬元很快又放松了下來。

  等萬元適應了洗澡水,許縉雲再進入時,就顯得容易了許多,他屏住呼吸,直到龜頭抵到最深處的軟肉,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。

  許縉雲已經夠大了,還進了一屁股的水,萬元覺得這比他平時還要遭罪,只是許縉雲幫他擼管的手一直沒停過,肚子是不咋爽,但陰莖別提有多爽,果然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,胯下一舒服,別的地方也就顧不上了。

  許縉雲的手只拿過筆桿子,這麽細膩的一雙手,幹起這種事情來,也是遊刃有余的。YUXI。

  掌心揉搓著萬元的馬眼,萬元這個地方很敏感,特別是泡在水里的緣故,很快就聽到了他抽氣的聲音。

  許縉雲用指尖去搔那一張一合的馬眼口,萬元哪兒受得了這種刺激,出於本能,手忙腳亂地去按許縉雲的手腕。

  受不了是受不了,但刺激也是真刺激,萬元的掙紮顯得是那麽的敷衍,緊緊捏著許縉雲的手腕後,整個人都窩在了許縉雲懷里。

  “別弄……”萬元低聲制止,許縉雲裝作沒有聽清,道貌岸然的“嗯”了一聲,手指戳著那個敏感的小孔,很快,一股乳白色的液體在水里劃開,後穴也不住地收緊,夾得許縉雲差咬著牙強壓著想射精的沖動。

  “舒服嗎?”許縉雲摟著萬元,低頭去看萬元饜足的表情。

  萬元清了清嗓子,爽完後,意識到許縉雲還插在他後穴里,硬邦邦的,戳得他肚子漲。

  這種不上不下的姿勢,真的算不上好受,萬元動了動屁股,想讓許縉雲先扒出來,沒想到他腰上沒使上力,屁股往下一沈,又將陰莖往里吃了一截兒。

  許縉雲在他耳邊輕笑了一聲,即便是沒有說話,他已經感覺到了許縉雲的取笑,他想要為自己解釋,“不是……”

  許縉雲故意道:“別急。”

  萬元矢口否認,“誰急了?”

  嘩啦一聲,許縉雲將萬元在水里轉了個身,兩人面對著面,許縉雲順勢靠在了池子邊緣,蹙著眉頭看著萬元,“哥,膝蓋有點疼,你動吧。”

  萬元有些懷疑地打量起許縉雲的臉,許縉雲一臉真誠,緊鎖的眉頭似乎是最好的證明,萬元想著今天走了不少路,許縉雲可能真的會受不了,一想到許縉雲的腳,他哪兒還會有疑心。

  萬元扶著許縉雲的肩膀,認命地上下動起來,這種主動權,非要萬元說的話,他並不是那麽想要擁有,因為被陰莖插開後穴的感覺太清晰,清晰到他都能感覺到陰莖上暴起的青筋。

  這些凸起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,提醒他被許縉雲進入,他幾乎快被羞恥心給淹沒了。

  劇烈地晃動激起水花,萬元眼前一片模糊,膝蓋也有些發軟,全憑著機械的動作,在許縉雲身上起伏。

  隨著動作越來越慢,許縉雲的大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拖住萬元的後腰,“沒力了?”

  萬元很想反駁,但是他又累又渴,白了許縉雲一眼,死鴨子嘴硬,“快點。”

  許縉雲故意曲解他的意思,抱著人換個位置,將萬元重新按回到池子里,從後背再次插了進去。

  這會兒膝蓋不疼了?

  可惜萬元沒有機會問出口,猛烈地撞擊將他狠狠埻到了水池上,他一張嘴,是難以抑制地喘息聲。

  “啊……許縉雲!我不是……不是說這種快點……”

  許縉雲裝作沒有聽到,整胸膛貼到萬元的後背,雙腿並攏從萬元胯下穿過,讓萬元坐在他的腿上,無路可退,故作困惑,“不是嗎?”

  萬元一張口,換來的是更加兇狠的撞擊,他哪兒有機會回答,全是嗯嗯啊啊的叫聲。

  水從水池里溢出來,嘩嘩地流遍整個廁所,粗重的呼吸聲逐漸平緩,萬元動了動胳膊,輕輕推了許縉雲一把。

  “起來吧,水都涼了。”萬元差點沒發出聲音來,他回頭瞥了許縉雲一眼,“真重,壓得我都喘不過氣來了。”

  原先明明沒有這麽重的,也好,自己花在許縉雲身上的錢也算是沒有白花。

  許縉雲親了萬元一口,隨即站了起來,“抱你出去?”

  萬元原是想拒絕的,畢竟他還柔弱到要許縉雲抱來抱去的地步,但是許縉雲拿槍指著他,純屬是威脅,抱就抱吧,他也省點力氣。

  許縉雲扯過毛巾,將兩人身上的水擦了擦,隨後把萬元放到了床上,“你先睡吧,我衣服洗了。”

  就這麽軟的席夢思,先前哪兒享受過,萬元抱著枕頭滾了一圈,眼皮子立馬變得重了,聽著從廁所傳來的水聲,他一想到許縉雲離他這麽近,就格外安心。

  夏天的衣服洗起來費不了多大的勁兒,一會兒的工夫,許縉雲拿著擰得半幹的衣服出來,從櫃子里找出衣架,把衣服晾好。

  “萬元?”許縉雲聲音不大,他側頭看向睡在床上的人。

  萬元輕哼了一聲,算是回應了,許縉雲湊到床邊坐下,手指描繪著萬元的輪廓,萬元呼吸很輕,他知道,現在的萬元是困了,處於意識有些遊離的狀態,半睡半醒的。

  果然,萬元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,說話嘴都張不太開,黏黏糊糊的,“癢,別弄。”

  許縉雲最後點了點自己留在萬元耳垂處的吻痕,關了床頭燈,躺下將人摟進懷里。

  先前一個人睡的時候,萬元睡得四仰八叉的,後來有了許縉雲,多數也是他摟著許縉雲睡,原來被人摟著是這種感覺,挺踏實的,也沒有覺得別扭。

  “明天你買幾點的票啊?”黑暗中,許縉雲開口了。

  還是舍不得的,就算自己答應了許縉雲會打電話,會寫信,會盡量一個月來一次,都沒辦法緩解分別帶來的愁緒。

  萬元的大手撫摸著許縉雲的後背,“等你去學校了我再走。”

  “你會想我嗎?”許縉雲問得直白。

  萬元覺得,許縉雲有時候挺內斂的,有時候又特別不要臉,他這種感情含蓄的大男人,反正是問不出這種話來的。

  “想,還要怎麽想,一天問我八百回,人都還沒走呢,想啥想。”

  許縉雲撩開萬元額前的頭發,像是在央求,又像是在命令,“從現在就開始想。”

  真行,哪有許縉雲這樣的?

  萬元“噗嗤”一聲笑了出來,“想沒想你還能給我腦袋撬開看看唄。”

  許縉雲的嘴唇貼在萬元的臉頰上,“你想了我肯定會知道的。”


第70章

  萬元是搭最早的那班火車走的。

  “不是說好我看著你進學校我再走嗎?”退了房間,兩人就近找了個地方吃飯,萬元還想幫許縉雲查漏補缺,看看宿舍還差不差啥,趁著他還在這兒,一並給許縉雲買齊全。

  許縉雲卻堅持送萬元去火車站,“東西都買齊了,你還想把小賣部給我搬到宿舍嗎?實在要是差東西,我自己會去買的,我又不是小孩。”

  幾句話把萬元說得啞口無言,也是,許縉雲連考大學都會,他還有啥不會的。

  自己知道他厲害,不過是想找個借口,多點時間陪陪他罷了,平時跟自己挺膩歪的,偏偏在這個時候“不懂風情”起來。

  “你是真不明白,還是裝不明白?”萬元瞥了許縉雲一眼。

  許縉雲哪兒能不明白,他比誰都明白,他甚至比萬元還要迫切,“我也想跟你多待一會兒,可是你遲早都是要走的,每次上學,都是你看著我走,這回要分開那麽久,我也想看著你走一回。”

  分別是一件殘忍的事情,許縉雲不想對萬元那麽殘忍,他能看著萬元離開,也會更加期待兩人下一次見面。

  要不是在這兒人多,就許縉雲這幾句戳心窩子的話,萬元恨不得抱著他腦袋親幾口,當街耍流氓是會被抓起來的,他只能把許縉雲拉到角落,又從兜里摸出了幾張大鈔。

  錢對於他倆而言,其實一點兒也不俗氣,這是萬元對自己緘默的愛,是萬元血汗,用到自己身上的每一筆,都無比深刻和沈重。

  許縉雲捏著錢,“你給的錢已經夠用了。”

  萬元按住許縉雲的手,不允許他推辭,“窮家富路嘛。”在外面上學可不比家里,多點錢傍身是沒有壞處的。

  火車帶走的不只是萬元這個人,還將許縉雲的思念一塊兒帶走,原本他那麽嫌惡的地方,因為萬元的存在,讓他無比的向往和憧憬。

  服裝店忙起來,萬元並不能做到每個月都去看許縉雲,但是他們每周六晚上七點會通電話,也從未中斷過來信。

  許縉雲跟往常一樣到傳達室來拿信,“大爺,麻煩幫我找一下許縉雲的信。”

  陳萍萍陪著許縉雲一塊兒來的,報名的時候,陳萍萍晚來了一天,當時也就沒有跟許縉雲碰上面,新生開學又比較忙,即便是知道彼此都在這個學校,也沒有聯系過,等到後面學習生活逐漸步入正軌,兩人才有了聯系。

  知道許縉雲報名那天,是他“女朋友”陪他一起來的,陳萍萍對此很是鄙視,她鄙視許縉雲,作為新時代大學生,報名這種事情,居然不能力所能及,自己一個女生都沒要家里人送。

  同時,陳萍萍也覺得,許縉雲女朋友一味地遷就,只會讓許縉雲更加放縱,思想上的懶散是很可怕的。

  許縉雲拿到信,她用余光掃了一眼許縉雲的表情,平時的許縉雲算得上是有些嚴肅的,只有聽到或者聊到他“女朋友”,他繃著的表情才會有一絲緩和,這種區別對待是發自內心,是不由自主的。

  鄙視歸鄙視,但陳萍萍又很看好許縉雲和他女朋友,她本以為,到了大學,許縉雲會和他那位早早出身社會的女朋友分手,沒想到他倆是密不可分的,空間距離和社會地位並沒有影響到他倆的感情。

  “嗯……又是你女朋友的信?天天寫,有啥好寫的?”陳萍萍已經極力裝作不好奇,用盡可能自然的口吻問道。

  許縉雲有點想笑,畢竟陳萍萍時常把自由和夢想掛在嘴邊,戀愛,從不是她考慮的範疇,可愛情的神秘性還會讓她忍不住好奇。

  “你有喜歡的人不就知道了,別說是天天寫,就算是天天說話,都不一定能說完。”

  陳萍萍聳聳肩,先前只是匆匆一眼,她都快忘了許縉雲女朋友長什麽樣子了,她真的很想再看看許縉雲的“女朋友”,看看這位“女朋友”到底有什麽魔力,能讓對別的事情都不怎麽關心的許縉雲這麽喜歡。

  吃過午飯,許縉雲和陳萍萍便分手各自回宿舍了,到了宿舍,許縉雲迫不及待地拆了萬元的信。

  信里寫到萬元回了一趟老家,給從婆家回去的姐姐和外甥女帶了不少東西,小姑娘越長越像媽媽,光是看著都覺得可愛。

  老萬叔也會跟萬元詢問自己的情況,萬元也會如實講,許縉雲知道,老萬叔這麽問,不是關心自己,他不過是不死心,想著時間久了,他跟萬元會因為距離分手。

  可惜,他不會如了老萬叔的願,老萬叔恨他也好,一輩子不認可他和萬元也罷,他都會永遠永遠跟萬元在一起。

  信還沒看完,室友也回來了,剛好看到許縉雲在看信,許縉雲有“女朋友”是宿舍里公開的秘密。

  見許縉雲跟陳萍萍走得那麽近,當初他們還以為許縉雲的女朋友就是陳萍萍,陳萍萍為了不將兩人的關系覆雜化,解釋兩人是親戚,這才化解了誤會。

  一學期相處下來,許縉雲的性格雖然淡淡的,但是脾氣並不古怪,成績在整個專業名列前茅,還有這副討女孩子喜歡的長相,著實讓許縉雲在學校里成了風雲人物。

  有不少女生會托許縉雲的室友幫忙遞情書,許縉雲連看都沒看一眼便退了回去,傷不少女孩子的心。

  “縉雲,有人想約你周六去圖書館,話我已經帶到了,去不去隨便你,她知道你有女朋友,說只是想跟你認識一下。”

  室友看著許縉雲將“女朋友”的來信小心夾進了字典里,不用猜,肯定沒戲,許縉雲可是個情種。

  “你幫我跟她說了抱歉吧,我沒時間。”許縉雲拒絕的方式很公式化,他確實沒時間,他周六還得給小學生當家庭教師呢。

  當家庭教師,許縉雲也是有自己的打算,寒假就是過年,一年到頭總得給萬元家人買點像樣的東西,這份錢總不能還讓萬元幫忙出,得靠他自己掙。


第71章

  一學期的時間過得很快,萬元並沒有來看過許縉雲幾次,就到了期末了,不是萬元言而無信,是店里真的很忙,加上要入駐百貨大樓,事情很多,這些許縉雲都能理解,當聽到萬元說要來接自己的時候,他便拒絕了。

  “我自己回來就行了,不用那麽麻煩。”

  萬元哪兒放心啊,那可是要搭三天兩夜的火車,那麽遠的路程,怎麽能讓許縉雲一個人?

  “你自己能行嗎?”萬元的關心是發自內心的。

  許縉雲笑道:“你真把我當小孩?自己搭個火車而已,有什麽不行的,而且一路還有同校的同學,又不是沒有伴兒,我問問萍萍,如果她考試時間跟我差不多的話,我可以跟她一起回來。”

  聽到陳萍萍的名字,電話那頭的萬元沈默了,他早就聽說了陳萍萍跟許縉雲在同一所學校,這種感覺很微妙,畢竟當初他還因為陳萍萍的存在,想跟許縉雲分手的,怕自己擋了許縉雲的路。

  就算是知道許縉雲跟陳萍萍沒什麽,萬元心里還是會對這個小女生有點在意,畢竟一個長得漂亮,有家世,有學識,有見識的小姑娘,誰會不喜歡?他也不是不相信許縉雲,他就是在意……就像許縉雲在意他一樣,他也一樣在意許縉雲。

  感情果然會讓人變得小氣敏感。

  可他又不能許縉雲明說,只是重覆道:“我還是來接你吧,回來肯定有不少行李,你一個人哪兒行?”

  “萬元,我的同學都是自己回家,我的行李他們也有,況且只是一些換洗的衣服和書本,東西不多,正好我也該去遠聞叔家看看的。”

  又來了,又裝作榆木腦袋了。

  這回許縉雲是真沒裝,他只是沒想到萬元還會在意陳萍萍的存在,在他的印象中,萬元多少有點粗枝大葉的,很容易忽略一些細節,他倆之間,一直在吃醋的,好像是他自己才對。

  許縉雲都拒絕得這麽明白了,沒有再堅持的理由,“那你從市里回來,坐幾點的船得告訴我,我去碼頭接你。”

  這回許縉雲沒有拒絕,“知道了。”他也想快點看到萬元的。

  考完最後一科,許縉雲帶著收拾好的行李,帶上他給萬元家里人買的禮物,踏上了回家的路,到了市里,他跟著陳萍萍一塊兒去拜訪了陳遠聞。

  在陳遠聞的邀請下,許縉雲是在市里多停留了一晚,這晚,他跟陳遠聞聊了大學的生活,和以後的規劃。

  “你大伯家的問題現在很嚴重,我希望不會影響到你。”

  陳遠聞不好對許縉雲家里的事情做過多的評價,但是他的“大伯”在崗位上的情況並不好,加上還有個因為犯錯被調到貧困縣的兒子。

  許縉雲不動聲色地問到了他大哥具體在哪個地方的哪個部門,最後也只是淡淡說了句“知道了”。

  跟陳遠聞聊完,許縉雲心里很平靜,如果他沒有遇到萬元,他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,讓他大哥也嘗嘗他受過的苦。

  但是現在不同了,任何人,任何事,都不值得他放棄萬元。

  整整一學期的時間,許縉雲並沒有聽說家里人找過他,胡嬸那邊也沒有任何動靜,他猜無非是因為兩個原因,一是家里打算徹底擺脫他,二是家里早就亂成一團,自顧不暇,哪兒有工夫在意他的去留。

  聽遠聞叔說及“大伯”情況,許縉雲知道他的好大伯現在的處境很困難,因為他大哥的過失,出了人命,將他大哥調離到其他崗位,已經是費了好大的功夫,他要做的,不過是履行好公民的責任,給大哥所在的上級單位寫舉報信。

  第二天一早,許縉雲沒有買到最早的那班船票,陳遠聞說什麽都要他留下吃過飯再走,許縉雲推辭不過,只能答應。

  打電話過去通知萬元的時候,還是店里的店員幫忙接的電話,知道萬元有事出去了,許縉雲讓她幫忙帶個話,自己半夜才會到,讓萬元不用等他了。

  萬元是掐著點兒回來的,跟店員招呼一聲就想往碼頭趕,“我得去趟碼頭,到點兒你就下班吧,不用等我回來。”

  店員把萬元叫住,“元哥,你是想去接小許吧,他剛剛來過電話,說是有事耽擱了,船半夜才能到,他叫你別去接他了。”

  原本時間上有點趕,萬元興沖沖的,聽到這話,猶如一盆冷水從他頭頂澆了下來,他冷靜不少,也有點蒙。

  “不接了?”

  萬元表情略帶茫然,看得店員都於心不忍,“嗯……小許是這麽說的……”

  整整一個下午,萬元興致都不高,硬是拖到了關店,上樓前,想買點鹵菜就回家的,到了鹵菜攤前,竟然覺得索然無味,站了一陣不知道吃啥,最後啥也沒買回家去了。

  沒勁,一個人幹啥都沒勁,連吃飯都不覺得香。

  他沒啥胃口,將冰箱里的剩飯打掃了,順道還將最後一罐啤酒給喝了,他之前是不怎麽喝酒的,現在偶爾喝點,吃過飯看了會兒電視,到點兒就洗漱上床睡覺,他酒量不怎麽好,一點兒啤酒都能上臉,被子一蒙,熱烘烘的,全是麥芽的氣息,酒精蒸得他臉發燙,他越想越不是那麽回事。

  怎麽就不接了呢?就算是許縉雲半夜到,他也能半夜去接啊,許縉雲說不接就不接?憑什麽啊?自己期待了一整天的。

  萬元一掀被子,從床上跳了下去,抄起一旁的衣服穿上,揣上鑰匙就往外走,樓道里的風一吹,涼颼颼的,他酒都醒了大半,舒服。

  晚上也沒啥人,很容易坐到三輪車,很快就到了碼頭,白天碼頭還是車水馬龍的,到了夜里,小商販都回了家,通往躉船的石階顯得異常冷清,只有有船到岸時,汽笛聲響徹整個碼頭,乘客陸陸續續從躉船出來,會有短暫的熱鬧。

  江風吹得呼哧作響,萬元走下了石階這才意識到他來早了,許縉雲半夜到,現在才不到十點,這下有得等了。

  萬元索性上了躉船,找了個背風的位置坐下,即便是背風,大冬天的江面還是冷得人直打哆嗦,萬元貼著船壁,攏緊了衣服,靜靜地聆聽江風拍打浪潮的聲音。

  每每萬元迷迷糊糊打盹時,總有客船進港,震耳欲聾的汽笛聲將他驚醒,他瞇著眼睛看向掛在一旁的時鐘,不是許縉雲。

  一遍,兩遍,三遍,萬元被吵得沒脾氣,事不過三,汽笛聲再怎麽響,他死活不睜眼睛,靠著船壁假寐。

  耳邊響起紛沓的腳步聲,萬元閉眼抱著胳膊,換了個方向繼續睡,高大的身影逼近,將他籠罩在陰影之中他也渾然不知,直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喊了他的名字。

  “萬元?”

  因為想著萬元沒來接自己,許縉雲也不著急下船,他掉在人群的最後,等到大部隊都下了船,他才提著東西慢慢往外走。

  要說不急,也不是完全不急,畢竟近鄉情更怯,他站穩在躉船的那一剎,再擡腳時,腳步便有些急促。

  凜冽的江風讓前行人會下意識低頭,經過長椅時,許縉雲余光瞥到了坐在上面的人,有點眼熟,他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,這一眼,他整個人僵在了原地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轉過身,認認真真地端詳起來。

  是萬元,真的是萬元。

  許縉雲將行李箱放到地上,雙手捧住了萬元的臉頰,果然是冰冷的,他又驚又喜,“不是讓你別來了嗎?”

  萬元瞇著眼睛,五官都擰在了一起,瞌睡沒睡醒,酒勁還上來了,許縉雲的手溫溫柔柔的,他舍不得躲開。

  “你說不來就不來,我等了一天呢,我偏要來。”

  這麽硬氣,許縉雲哭笑不得,船還沒走,他已經迫不及待地將人擁進懷里了,“來了多久了?”

  “把時間給算了,來早了。”萬元貪戀著許縉雲的體溫,漸漸地,他回過神來,從許縉雲懷里掙紮出來,“走,帶你去看個東西。”

  許縉雲趕忙去提地上的行李箱,“去哪兒?不回家了?”

  萬元也幫忙將另一只行李箱提上,“看了再回家,別問,跟我走就行了。”

  躉船底下是空心的,踩得稍微用力點兒,會發出咚咚的聲響,都跟心跳一個節拍了。


第72章

  他們錯過了高峰期,下船的乘客走光了,等在路邊拉客的車也走光了,白天繁榮鬧熱的街道,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寂靜。

  酒精在拼命刺激著萬元的神經,此時的萬元保持著高度興奮,他一刻也停不下來,就算是沒有車,他也得拽著許縉雲在黑暗里行走。

  許縉雲嘴上抱怨,但是腳上卻緊跟著萬元的腳步,“到底去哪兒啊?”

  萬元還是閉口不答,只管拉著許縉雲前行。

  小縣城的夜色中,兩個匆忙的身影穿梭在路燈的燈光下,顯得是那樣的歡快。

  不多時,許縉雲被萬元帶到了一片兒荒涼的空地上,這片兒連燈都沒有,能看到只有遠處的斑點星光,和眼前人模糊的輪廓。

  “來這兒做什麽?”許縉雲順手將行李箱放在地上,環視了一周,目光最後還是落到了萬元身上。

  萬元也將箱子房子,大口喘了兩聲粗氣,平覆心情後,說道:“我聽人說了,這兒以後要建新房子,縣城里第一個高檔小區,價格還不便宜,咱們以後就買在這兒,離百貨大樓的位置也近,方便。”

  “你聽誰說的?你可被別人騙了!”萬元賺的每一分錢都充滿了汗水,許縉雲可舍不得他上當受騙。

  萬元的臉頰有些泛紅,夜風都吹不散他臉上的紅暈,許縉雲嗅到了風中淡淡的酒氣,這時,他才察覺萬元是喝了酒的,莫不是跟自己發酒瘋。

  “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呢?我看看誰敢騙我?”萬元指著自己的鼻子,神情誇張,“我早就有買房子的打算,又不是現在才有的,買在城里,買到街上,錢肯定是要一點的,但是掙錢不就是為了這些事嘛。”

  掙錢就是為了花錢,為了提高生活質量,為了衣食住行,他和許縉雲需要一個家,屬於他倆的小屋。

  “我倆總得買房子吧。”

  這種只屬於兩人的未來規劃,無論何時聽到,都會讓許縉雲心口脹脹的,他要和萬元長長久久,要過一輩子的。

  “那老萬叔呢?”

  萬元笑道:“你還擔心我爹?來城里玩幾天還行,長期住在城里,他肯定不習慣,你請他來,他都不會來,把老家的房子重新修修,他更樂意在老家。”

  真不是萬元有了對象忘了爹,是他了解他爹,老人在山里住了一輩子,這個歲數背井離鄉,他哪兒會願意,況且娘的墳還在老家,他爹舍不得的。

  “咱們呢也住住樓房……”說了一半,萬元又道,“現在的房子不算啊,那是租的,是人家房東的,房子還得是自己的好,要是等你畢業之前就攢夠買房子就好了,那樣你一回家,就有新房子住!”

  萬元搖搖晃晃地往前一步,家的樣子仿佛就在他腦海中,他忍不住想要跟許縉雲分享,“買個兩居室的,一間臥室,一間書房,吵架了我們就分開睡,我爹來了也有地方住,買個大電視,要那種貴的!好的!得弄個沙發!對了對了!就跟容姐買那種亮晶晶的吊燈,就放在客房!”

  萬元一回頭,瞳孔里像是在閃著光,他看著許縉雲,激動的表情中夾雜著一絲急躁,“不行不行!萬一你畢業以後,在學校那邊找到更好的工作呢?那咱們也能換地方,真要是有留在那邊的打算,你可得提早給我說,好讓我有所準備……”

  這回輪到許縉雲打斷萬元,他一把握住萬元的手腕,“房還沒買呢,怎麽先煩惱上了。”

  “嘿嘿,總得打算長遠點嘛,做做白日夢也好。”

  許縉雲的拇指輕輕揉撚在萬元的手背上,萬元真傻,他到底明不明白,對於自己而言,放棄任何事情都不叫放棄,因為自己向來只有一種選擇,那就是在任何需要做出選擇的場合,他都會堅定優先選擇萬元。

  什麽更好的工作,什麽將來,都比不上萬元在他心中的地位。

  肢體的接觸能很好感知對方的體溫,對方的存在,萬元的手腕被許縉雲緊緊握住,他知道,許縉雲是真真正正站在他跟前的。

  “說說吧,是不是陳主任看上你了,留你吃飯,想給你介紹對象,是不是他家那個小侄女,你倆一個學校的,在學校沒少待在一起吧?這回回來又是跟她一起,住人家家里,人家家長還對你這麽滿意,難怪留你。”

  萬元的質問一個接一個,跟機關槍似的,壓迫感到沒有,許縉雲只覺得酸溜溜的。

  難怪萬元大晚上非得來接自己,這是吃醋了?自己哪兒見過萬元這麽坦然地表達想法,也就是喝了點兒酒,逼得萬元說出心里話。

  “吃醋了?”許縉雲撩了一下萬元額前的碎發。

  萬元幹笑一聲,色厲內荏道:“呵,吃醋?我又不是小孩……”

  許縉雲面帶笑意,眼神溫柔,示意萬元繼續說下去,萬元有點逞強不住了,索性破罐子破摔。

  “我說啥來著?人陳主任就是很看好你,就算你……”

  “你來接我,是不是想我了?”

  萬元還想狡辯,還想繼續“曲解”許縉雲沒有按時回家的原因,可許縉雲沖他一挑眉,算了,坦蕩點承認。

  “是,本來白天該到的,說好我去碼頭接你的,你倒好,被人留下吃飯,晚上也不讓我去接,我惦記一天了我告訴你!”

  萬元越說越張牙舞爪的,許縉雲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明顯,他握住萬元不安分的雙手。

  “下回想我了就直說,我肯定直接拒絕遠聞叔了。”

  “別!”萬元也就在許縉雲面前抱怨抱怨,陳遠聞是長輩不說,還幫了許縉雲不少忙,哪兒有拒絕的道理,“逗你玩的,該去的還是得去。”

  許縉雲反問道:“那句話是逗我玩的,是你想我嗎?”

  萬元楞了一下,旋即反應過來,這小子,都敢故意挑字眼兒來調戲自己,好話不說二遍,萬元提著腳邊的行李箱就往外走。

  剛還說想自己,這會兒是酒醒了,臉皮又薄了。

  許縉雲也趕緊提上箱子跟了上去,萬元走得飛快,一直走到有路燈的街邊,他才將人追上。

  “萬元,等等我。”

  夜風卷著地上的石子,這條路比碼頭還要蕭條,兩人站在路邊,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。

  “等這幾天忙完了,咱們就回家。”萬元停頓了一下,“我爹要是不讓你進家門,我就陪你去我姐那兒住幾晚。”

  許縉雲不擔心這個,為了萬元,他心甘情願,“我給老萬叔還有小外甥買了點兒東西,就當是過節禮物。”

  “沒給我買?”

  許縉雲拍了拍口袋,“這一學期攢的錢都給你。”

  剛還挺招人恨的,這會兒又學乖了,萬元覺得自己沒出息,就這麽點兒小恩小惠的,就對許縉雲死心塌地的。

  兩人站了好一陣,冷風灌進領口,吹得人直打寒戰,這才意識到沒有車,這條街比碼頭蕭條的得多,大半夜的,哪兒來的車。

  “沒車。”

  萬元搔了搔鼻尖,是他非要拽著許縉雲來的。

  許縉雲作為“受害者”提出了自己的要求,“你好久沒有背我了,正好背我回去。”

  還有兩箱東西呢,凈折騰人。

  萬元曲起膝蓋,半蹲在許縉雲跟前,“來吧。”

  許縉雲不是以前,往萬元背上一趴,那分量可是結結實實的,萬元定了一下,才背著人過了馬路。

  “真重,以前沒這麽重的。”

  許縉雲貼在萬元耳邊,“你花在我身上的錢沒白花。”

  萬元被他逗笑了,差點笑岔氣,咬著牙才把人背到了馬路對面,把人放下後,又折回去拿兩只箱子。

  拿到箱子奔向許縉雲時,許縉雲走到馬路中間在等他了,一手接過箱子,一手拉住了他的手。

  “照你這種背法,我倆今晚肯定回不去,我還是自己走吧。”他陪萬元一起走,還能拉萬元的手,反正現在沒人,他能拉個夠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還有兩三章就無了orz


第73章

  一開始兩人還能安安分分地並肩走著,也不知道是誰起得頭,應該是萬元,萬元喝了酒,忍不住伸手討嫌,摸了許縉雲的屁股一下,提著箱子跑得飛快。

  許縉雲顯然沒有反應過來,看著萬元跑遠了,才意識到萬元跟他耍流氓,他也隨即追了上去。

  空蕩蕩的街道過分安靜,他倆追逐的腳步聲就顯得異常清晰,萬元沒跑兩步就覺得累了,被許縉雲找到後,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,示意許縉雲現在已經很晚了,太大聲會影響到別人休息。

  這方面,許縉雲還是老實了一些,擡頭看了街旁的居民樓,只是零星幾扇窗戶里的燈是亮的。

  真好騙,還是得是大學生有素質,這就被自己唬住了,萬元還想身後摸許縉雲來著,這回許縉雲有所警惕,一把捏住了萬元的胳膊。

  “喲,反應挺快啊。”

  許縉雲想還手來著,萬元用眼神示意他,樓上還有人。

  果然,許縉雲還是猶豫了,萬元見狀,再次想許縉雲伸出了手。

  “萬元!”

  萬元早就掰開的許縉雲的手,跑出去好大一截兒了。

  夜色中,兩人追逐了一路,總在許縉雲追上萬元的時候,能聽到兩人的喘息,和壓抑著、克制著的笑聲。

  到家已經是淩晨,兩人氣喘籲籲地站在家門口,萬元怕許縉雲搞偷襲,只能面對著許縉雲摸鑰匙,可今天這鑰匙真會藏,萬元一連摸了好幾個兜都沒有摸到。

  “沒帶?”

  萬元這回摸了上衣口袋,“我哪兒會那麽沒記性?”

  “你今天喝了就出門的。”許縉雲有理有據,加上萬元出門時還憋著氣呢,忙里出錯也不是不可能,“我幫你找。”

  許縉雲放下箱子,雙手順勢攀上萬元的上衣,大手伸進上衣內襯的口袋摩挲,腿也往萬元跟前邁了一步。

  萬元順勢靠在了門板上,濕熱的呼吸和屬於許縉雲的體溫,將他整個人緊緊裹住。

  “別亂摸。”萬元居然好意思厚著臉皮說別人亂摸。

  許縉雲揪著萬元的衣服往上一提,不管摸沒摸,先否認再說,“你少冤枉人,是誰摸了一路?”

  萬元只是咧嘴嗤嗤笑,許縉雲對上萬元的眼神,沒好氣道:“流氓。”

  “不流氓能跟你好上?”萬元手又閒不住,輕佻地摸了一下許縉雲的臉頰,“真好看,看到你第一眼就覺得你好看,流氓不是很正常?”

  許縉雲看著萬元的臉,努力回想看到萬元第一眼時的感受,那個時候的自己,痛恨那個鎮子,痛恨胡嬸,痛恨父母,痛恨自己,看著趴在墻頭看自己熱鬧的萬元,自己的反應是淡漠的。

  自己應該感到慶幸的,慶幸萬元的好奇心,才讓他倆越走越近。

  萬元,他的萬元,總是能在自己最狼狽,最需要的時候出來。

  你來我往的打鬧不知道從哪一刻停止,許縉雲摸索鑰匙的動作也頓住了,他倆對視了一陣,萬元先敗下陣來,他能感覺到許縉雲呼吸縈繞著他,想要接吻的沖動呼之欲出。

  “誒……進去唄。”萬元有點心理陰影了,畢竟再一再二不再三,在門外被抓了兩次,他長記性了。

  許縉雲用手背蹭了蹭萬元的臉頰,“鑰匙找到了嗎?”

  藏了半天的鑰匙,被萬元在褲兜里摸到了,他拿著鑰匙在許縉雲眼前晃了晃。

  許縉雲稍稍往後退了一步,給萬元留出了一點兒空間,聲控燈早就滅了,萬元尷尬地清了清嗓子,他動靜不大,聲控燈也沒有亮,他只能硬著頭皮背對著許縉雲,用鑰匙在門上亂杵。

  金屬撞擊在一起後發出刺耳的響聲,就在許縉雲想開口時,終於聽到了門鎖哢的一聲。

  兩個箱子被放到了鞋櫃旁,萬元想要伸手去關門,被許縉雲按後背推進了家門。

  “門……”話音剛落,家門關上了,萬元也被許縉雲按在了門板上親吻。

  方才平覆下來的心臟,又劇烈跳動起來,萬元只是被動承受了幾秒,反應過來後,激烈地回應著許縉雲。

  接吻的間隙,萬元喘著粗氣又回答了一遍剛才在躉船上許縉雲問的問題,“想死我了,下回我還是去學校接你吧。”

  如果去接許縉雲回家,那自己從搭上火車的那刻開始,內心便是喜悅的,等待才是最無用的煎熬。

  過年回家的年貨,是許縉雲陪著萬元一起去買的,批發市場也方便,里面啥都有。

  “你給我爹買了帽子,那我今年就不買了。”總不能搶了許縉雲禮物的風頭,萬元看了一遭,買了些食用的東西和零食,又給奶奶買了藥。

  一圈逛下來,兩人手里大包小包的,現在正是批發市場人最多的時候,他倆提著東西從人群中擠了出來,找個地方填飽肚子,這才將東西都拿回店里去。

  “東西就擱在店里吧,省得拿上拿下的麻煩。”

  萬元想著叫許縉雲回家休息的,自己下午還得在店里忙活的,這時,店員跟他說剛剛有個電話是從他老家打來的。

  萬元一聽,以為是他爹,“我爹嗎?”

  店員搖頭,“是個女人,她說她姓胡,是找小許的。”

  許縉雲正蹲在地上清點袋子里的東西,胡嬸,找他的?

  打從離開萬元老家,自己跟胡嬸就沒聯系過,胡嬸也是個人精,拿了錢也不會來煩自己,這回主動聯系,怕不是自己的“好爸媽”知道了什麽。

  “我進去回個電話。”許縉雲說完便繞到了里頭的小倉庫。

  萬元也猜到了應該是許縉雲的伯父伯母聯系了胡嬸,他不放心,立馬跟了進去,“縉雲,你別怕,你都好了,也考上大學了,他們沒辦法把你怎麽樣的。”

  許縉雲沖萬元笑了笑,萬元肯定是誤會了,他怕什麽?他現在能跑能跳的,又不受制於人,他要的一直都完完整整地站在他跟前,其他的他都不在乎。

  更何況許縉雲很清楚,他的好父親現在焦頭爛額的,該怕的不是自己,是他才對。

  許縉雲拍了拍萬元的手背以示安慰,隨後撥通了胡嬸留下的電話。

  等了一陣,小店的老板叫來了胡嬸,胡嬸打來說的第一句話便是,“縉雲啊,你大伯母打電話來問你的情況,她還說要來看你,我該咋說啊?”

  聽到胡嬸的話,許縉雲一點兒也不意外,該來的總會來的,只不過比他預期的提前了。

  他以為,以他爸爸和大哥目前的狀況,他媽媽是分身乏術,沒有精力再來管自己的事情,更何況是過年這麽特殊的日子,難得她還能想到自己這個殘廢。

  “她要來看我,你答應她就是了。”

  不止是胡嬸一驚,連萬元都嚇一跳,他一把按住許縉雲的手腕想要制止,如果一定要選,他希望那些傷害過許縉雲的人,特別是家人,不要再出現在許縉雲的面前,他不想許縉雲因為以前的事情難過。

  許縉雲朝萬元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,轉頭又跟電話里的人說道:“胡嬸,你安心好了,我會見她的,只不過這回見了,錢你就拿不到了。”


第74章

  胡嬸倒是沒有意見,也不知道是不是喪良心的錢拿了太多,自打許縉雲離開後,家里就不順利,不是小的生病,就是老的去世,能盡快了結這樁事情,她也好放下心中這塊大石頭。

  掛了電話,萬元有些擔憂地看著許縉雲,“真的要見嗎?其實你不想見也可以不見的……”

  許縉雲倒是顯得雲淡風輕,捏著萬元的手指把玩,“見這一回就不見了,我沒事。”總歸是需要做個了斷的,畢竟他也想知道他的伯父伯母還有好哥哥,到底有沒有遭報應。

  回老家的日子定了下來,萬元做好節後的安排,便給店員放了假,自己也跟許縉雲搭上了回老家的班車。

  班車從客運中心駛出,漸漸駛離小縣城,這個小縣城在無聲無息中改變著,不少地方在拆遷重建,百廢待興。

  “發展得真快。”萬元忍不住感嘆了一句,仿佛自己來縣城掙錢也就是幾天前的事情,明明做的都是體力活,睡的都是車站,怎麽一眨眼,自己都快要跟人合夥賣衣服了。

  他側頭看向一旁的許縉雲,還有許縉雲,竟然認識了許縉雲,竟然能看到許縉雲痊愈站起來,看到許縉雲考上大學,兩人竟然在一起了。

  回去之前,自己跟爹通過電話,帶許縉雲回家過年這件事情已經跟爹通過氣,爹聽到許縉雲的名字,便不作聲,自己還想再說兩句的時候,爹已經把電話給掛了。

  誰都知道,自己這回帶著許縉雲一起回去意味著啥,只要許縉雲進了萬家的大門,那一切都變了,爹怎麽可能會願意,擺明是不想承認兩人的關系。

  “我爹要是給你臉色看,你讓讓他。”萬元用身體隔開了旁邊的人,大手覆蓋到許縉雲的手背上。

  手心的溫度暖暖的,許縉雲當然明白,這種事情他哪兒會讓萬元操心,“我知道,老萬叔是長輩,我當小輩哪兒能跟他生氣。”

  這話簡直說到萬元心坎兒里了,他就不明白,許縉雲這麽識大體,這麽善解人意,這麽漂亮,人還是大學生,萬元都覺得自己占了許縉雲的便宜,他都不知道他爹看不上許縉雲哪點兒?就因為許縉雲是男的?

  可人總不能既想這頭,又想那頭,總得要取舍。

  班車在泥濘的道路上搖搖晃晃的,打個盹的工夫,車已經停了下來,睜開眼再看時,又是那片熟悉的群山。

  “到了。”許縉雲示意萬元下車。

  正是返鄉的高峰期,倆人到家並沒有引起太多的人的注意,爹沒來橋頭迎接,也在萬元預料之內。

  語禧錚厘.

  到了院墻外時,萬元站定住了,他還是怕許縉雲會有啥想法,又給許縉雲打了一劑預防針,“我爹……”

  沒想到他話沒說完,許縉雲搶在他前面開口,“你怎麽比我還緊張?我都知道,放心。”

  見許縉雲這麽鎮定,萬元懸著的心也跟著放回了肚子里,他深吸了一口,整理好情緒,像是以往一樣,嚎了一嗓子,“爹!奶!我回來了。”

  雖說說爹沒有出來迎接,但萬元已經聽到了他奶的聲音。

  “萬元!是我們萬元!”

  倆人一進屋,萬元爹正坐在一旁抽煙,擡頭瞧了眼萬元,在看到了萬元身後的許縉雲時,拉著臉將腦袋轉到了一旁。

  這半年,奶奶眼神越來越不好,記性也越來越差,除了家里人,旁人都不大能認出來,只覺得許縉雲有點眼熟,她沒法將名字和長相對上號,但是只要是跟著萬元一起,她都歡迎。

  許縉雲自然是沒有留在萬元家住著,不是怕尷尬,問過胡嬸,他“大伯母”過幾天就會來,原先那個院子離萬元家也近,只需要收拾一下,就能住人,再則,他也怕自己跟“大伯母”言語上起沖突,會打擾到萬元爹和奶奶。

  院子是胡嬸來幫忙收拾的,胡嬸這些日子可是提心吊膽的,見到許縉雲回來,她才稍微放心點,連收拾院子都是她主動提出來的。

  “縉雲啊。”胡嬸邊收拾邊跟許縉雲套近乎,“田女士要是問起你咋走的,你可不能說我沒看住你啊。”

  胡嬸挺有自知之明的,她對許縉雲也只能算是功過相抵,許縉雲但凡記仇一點兒,說不定還會倒打一耙,到時候拿了錢不做事,她還怕自己會吃官司。

  許縉雲瞥了一眼屋子,這比他當初住進來的時候不知道好了多少倍, 他只是朝胡嬸露出了一個“善意”的笑容,沒有再說話。

  雖然不住在一起,但是吃飯還是得在一張桌子上,萬福安就沒有過好臉色,總是拉著個臉,許縉雲倒是心大,只是默不作聲吃自己的飯。

  眼看到了臘月二十九,這天中午,許縉雲剛進萬元家院子,萬福安叼著煙鬥,正坐在磨盤上。

  屋里似乎只有奶奶在,沒看到萬元的人影,許縉雲主動開口道:“老萬叔,萬元呢?”

  萬福安哼了一聲,坐在石磨上換了個方向,大過年的還能這麽膈應自己,眼不見為凈。

  沒等許縉雲再開口,胡嬸從他來的方向追了過來,“縉雲,縉雲!你大伯母來了。”

  等了這些天,總算是要見面了,許縉雲跟萬福安打了聲招呼,便匆匆離開。

  萬福沖許縉雲離開的背影伸長了脖子,等人走遠了,他才壓低了聲音問被許縉雲丟在原地的胡嬸,“咋的,他家里人來接他了?”

  胡嬸哪兒好說許縉雲家里的事,平日里的大嘴巴,難得消停一回,面露難色,留下一句“我哪兒知道啊”,隨後追了出去。

  院門大開著,許縉雲順著門往里望去,能看到里屋的窗戶有人影晃動,他沒有遲疑,徑直走了進去。

  一聽到動靜,田丹紅立馬起身,她跟胡嬸通過電話,電話里,胡嬸跟她說許縉雲好了,她不太明白,這“好了”具體是指的什麽,直到看到許縉雲跨過院門,步伐堅定地朝她走來。

  許縉雲的腿好了,他能站起來了,光從走路姿勢來看,並沒有留下什麽後遺癥,仿佛比先前更高大了一些。

  “縉……縉雲……”

  許縉雲的目光一直停在田丹紅的臉上,他不想錯過田丹紅任何一個表情,田丹紅臉上表情很覆雜,很古怪,除了詫異,他看不出絲毫的喜悅。

  或許,媽媽對自己是有過一星半點的愧疚的,只是每當自己觸及到大哥的利益,她總會無條件地偏心大哥。

  就像現在,看到自己能站起來,她第一反應並不是高興,她可能更加害怕,一個健全的自己,會去報覆大哥。

  許縉雲從田丹紅身邊經過,把人引進了屋子里,沒有帶稱呼,甚至連一聲違心的“大伯母”都沒有,許縉雲自顧自地說起了話。

  “這現在可比我以前住得要好。”許縉雲摸了摸窗前的書桌,站不起來時,他總愛坐在這個地方,“這里剛好能看看外面的風景。”

  他指著門口那道不高的門檻,“那個門檻,現在看著不高,之前我怎麽都跨不出去。”

  他爸媽選的這個地方真好,明明只是巴掌大小的地方,還能這麽折磨人,折磨得人痛不欲生。

  “也不知道算我運氣好還是不好,讓我有機會能出去。”對父母本就沒什麽期待,所以也談不上什麽失望,許縉雲比較慶幸,慶幸他破敗的人生能等到萬元的出現。

  “其實我的腿也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。”許縉雲回頭看著田丹紅,“你應該是知道的吧,你和他都知道,只是著急把我這個累贅送走,拖了那麽久,我康覆治療也花了我不少時間,不過皇天不負有心人,沒留下後遺癥。”

  田丹紅目光閃爍,像是默認了許縉雲的話。

  “對了,我還參加了考高,雖然耽誤了我的時間,但是結果是好的,我還是考上我想考的大學。”

  許縉雲看向田丹紅的目光很平靜,甚至還帶著笑意,田丹紅不知道該怎麽接話。

  “都說我了,大伯母,說說家里吧,聽說我堂哥和大伯的情況都不太好。”

  田丹紅楞了一下,“你……你怎麽知道的?”

  許縉雲只是腿好了,他還沒有神通廣大到這種地步,能打聽到家里的事情。

  “我很關心家里的情況。”

  許縉雲的笑容讓田丹紅一陣寒意,許縉雲知道的這麽清楚,那些舉報信,跟他有關系嗎?

  “舉報信是你寫的嗎?”

  許縉雲挑了挑眉,既沒承認,也沒否認。

  等萬元回到家,飯菜是上桌,就是沒看到許縉雲的人影。

  “爹,縉雲沒來嗎?”不應該啊,許縉雲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,就算自己不在,他也不會扭頭就走人的。

  萬福安冷哼一聲,“大過年的,說不定人家得回自己家過年,他親戚來接他來了,你小子哪兒玩得過他啊,回頭被他給騙……”

  “爹。”萬元了然,許縉雲的“大伯母”來了,“你別這麽說縉雲,他聽了會不好受的,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情況,他家里真要對他好,會把他送到這兒來?他受了不少委屈,你就別給他難堪了。”

  萬福安瞪大了眼睛,舉著手里的煙鬥,“他委屈?他委屈是我給他受的?”

  “他爹媽不要他了。”萬元看著他爹,他爹臉上表情一頓,有些橫的眼神緩和了不少,當爹媽肯定是聽不得這些的,萬元見狀,趁熱打鐵,“縉雲是真可憐……”

  “就是太可憐他!”萬福安往里屋看了眼,怕被老娘聽到,壓低了聲音,“就是太可憐他,他才會……你倆……”

 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,再說這些也無濟於事,萬福安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,他說不管的。

  爹和縉雲之間的矛盾,是一輩子的事情,不是一兩天就能磨合好,萬元也不強求,他有點擔心許縉雲,“我去叫他回來吃飯。”

  萬元跑得飛快,他恨不得馬上出現在許縉雲身邊,許縉雲在他大伯父大伯母面前總是“孤立無援”,自己得過去幫他撐腰。

  作者有話說:

  明天應該能完結


第75章

  可他還沒跑到,見著一個女人從許縉雲的院子里跑了出來,離得有些遠,他沒大看清女人的表情,只是覺得女人走得很匆忙,背影也很倉皇。

  直覺告訴萬元,那個離開的女人是許縉雲的大伯母,那許縉雲呢?萬元猛地看向院子,顧不上別的,飛快朝院里跑去。

  院門大開著,從院門往里看去,許縉雲正站在里屋的窗戶前,見到萬元,他沖萬元笑了笑,他表情平靜,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。

  萬元松了口氣,深呼吸了一口,隨即才邁開步子往里走。

  “走了?”這是萬元進屋的第一句話,他對許縉雲的親人印象不太好,特別是這個所謂的“大伯父”一家,所以連像樣的稱呼都省了。

  許縉雲聳了聳肩,“嗯,生氣就走了,以後估計再也不會管我了。”

  萬元一聽,氣不打一處來,憑啥生氣?許縉雲受了那麽多的委屈,都沒有在他大伯母面前甩過臉子。

  像是看出萬元在想什麽,許縉雲耷拉著眉眼,一臉無辜坦白,“她生氣,是因為我寫了舉報信舉報我哥,我爸現在自顧不暇,沒有能力幫我哥保住工作,我的舉報信是火上澆油。”

  萬元從沒聽說過啥舉報信,也不知道許縉雲啥時候寫的。

  “高考前的那個暑假,我去了遠聞叔家,從他們口中知道的,因為我大哥工作的失職鬧出了人命,那個時候我爸還有余力將他調到其他地方,為了不影響我高考的情緒,我選擇考上大學再寫的舉報信。”許縉雲說得很慢,他從沒想過對萬元所有隱瞞,只是有些事情,時機不對,他想找一個好的機會跟萬元坦白,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候。

  他上前一步,主動跟萬元承“錯誤”,“我媽媽生氣,她說我不光害了我哥,也連累了我爸,他們的處境都很糟糕,我哥是失職,但是他始終是我哥,我不該胳膊肘朝外拐,我腿也好了,那都是過去的事情,我不該記恨他太多,不該弄得他工作沒有,還被調查,我是不是很過分?”

  萬元頓時火冒三丈,“這是啥道理?給你推下樓不過分?不給你治不過分?把你丟到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不過分?當父母的偏心不過分?你那個大哥工作失職鬧出人命又不是你的錯,他鬧出人命還能換個崗位繼續工作,那還有沒有天理?舉報得好!都是他活該!”

  說著,萬元撩起袖子,轉身就想往外走,“我去把她給喊回來,倒要問問誰比較過分?”

  許縉雲連忙將人拽了回來,“算了,萬元,在他們心目中,我始終都是個外人,說什麽都沒用的。”

  外人?這不是戳萬元心肝兒嗎?他哪兒聽得許縉雲說這種話,許縉雲受了那麽多委屈,在他這兒就不能再受委屈了。

  萬元緊緊攥著許縉雲的手,安慰道:“走了好,以後我們也不見了,省得受氣,你別多想,你在他們那兒是外人,跟我是一家的。”

  有萬元這句話就夠了,他的媽媽關心的他雙腿,也不會因為他站起來而高興,但是萬元會。

  許縉雲笑著“嗯”了一聲,又問道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  確定許縉雲沒被父母的事情影響,萬元這才徹底放心,“都是吃飯的點兒了,還不見你人影,我來叫你回家吃飯啊。”

  “你就這麽來找我,老萬叔不會生氣吧?”

  萬元不以為然,“我爹就沒有不生氣的時候,他生氣你就不吃了?氣多了就習慣了,走吧。”

  回到家,桌上的碗筷擺得規規矩矩,萬福安和他老娘坐在一旁,明顯是在等萬元和許縉雲。

  見著人回來後,萬福安不耐煩地催促他老娘,“回來了,動筷動筷。”

  萬元遞給許縉雲一個眼神,似乎在說,看吧,我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。

  其間,萬福安想問問許縉雲那個親戚咋樣了,可當著許縉雲的面兒,他不想表現得太關心,等到萬元洗碗筷時,他才跟在萬元身後。

  “姓許那小子咋樣了?”

  萬元唰唰地搓著筷子,“他大伯母走了,很生氣,鬧掰了。”許縉雲家里的具體情況,萬元不打算告訴家里人,既然是許縉雲喊一聲大伯母,萬元也就這麽跟家里人介紹。

  “哼,鬧掰了。”萬福安本想挖苦兩句的,想到萬元說的,這娃的爹媽不要他了,難聽的話又咽回了肚子里,是可憐,但也可恨。

  萬元將洗幹凈的碗筷放回碗櫃,“咋了?關心許縉雲?”

  “我是關心你!”萬福安打死不承認,背著手遛出了院子。

  姐姐嫁人,今年的年夜飯只能靠著萬家父子自力更生,好在有奶奶指揮,還有許縉雲幫忙,雖說有些狼狽,但好歹也做出了一桌子飯菜。

  家里有萬元新買的電視,山里信號時好時壞,看著看著沒了畫面,勝在有節日的氣氛。

  萬元陪著他爹喝了點,萬福安一開始還端著不肯,拗不過萬元再三要求。

  萬元又慫恿許縉雲敬酒,他原是不想理睬的,萬元給他使盡了眼神,大過年的,他先退了一步。

  “謝謝叔。”喝了這杯酒,許縉雲先道了謝,不光是謝謝萬福安給他面子,也感謝萬福安在他和萬元這事情上的退讓。

  奶奶和爹年紀大了,再守歲怕是熬不住,守歲自然是交給了年輕人。

  “今晚別走了。”堂屋就萬元跟許縉雲倆人,外頭靜悄悄的,萬元也怕打老人休息,說話也刻意壓低了聲音。

  萬元的體溫比較高,剛剛又多喝了一點兒,呼吸都帶著淡淡的酒氣,許縉雲忍不住朝熱源湊近了些,手背在萬元的臉頰上蹭了蹭,滾燙的。

  見萬元眼白都紅了,不停眨眼睛,許縉雲輕聲提醒,“別睡,我們要守歲的。”

  “不睡,肯定不睡。”說話時,嘴唇似有似無地貼到一起,萬元腦子清醒的,就是眼皮子重,他瞇著眼睛朝他爹屋的方向瞥了一眼,房門緊閉,只要他倆沒啥大動靜,肯定不會有人出來。

  萬元身體往前一傾,吻了個結結實實,沒安分太久,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許縉雲的嘴唇,許縉雲會意,兩人的舌尖迅速糾纏在了一起。

  電視又沒了信號,畫面全是雪花,還伴隨著滋滋的電流聲。

  萬元嘴里渴得厲害,含著許縉雲的下唇猛吸了一陣,意猶未盡地松開,外頭正好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。

  “過年了縉雲。”萬元雙手束住許縉雲的脖子,上下撫摸著。

  許縉雲的手蓋到萬元的手背上,他的目光近乎貪婪地在萬元臉上秒回,“我們以後每個新年都會在一起的對嗎?”

  萬元咧開嘴笑得很燦爛,拇指在許縉雲臉頰上摩挲,“當然,我爹都讓你過門了,你不跟我過跟誰過?收了你的老婆本,你賴上我了,不給我當媳婦都不行。”

  許縉雲看著萬元瞳孔里的光,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深,他確實是賴上萬元了,怎麽趕都趕不走的。

  萬元輕輕拍著許縉雲的手背,眼神有些曖昧,“走,過門第一天,放炮去。”



0 Comments

There are no comments yet.